所以他選擇回到伯克利，回到他上輩子跌倒的地方，不過現在看來，自己想做的事比他想象中還要困難一點。

    林易腦海里完整的工業體系，可不是說他知道小到螺絲釘，大到機床飛機輪船該怎么造，他知道的是，如何讓華國有途徑引入這些技術，從而建造自己完整的工業體系。

    那么首先，林易要做的就是提高自己的影響力，融入美國主流科研圈子。

    在資本稱霸的美國，在生產力為王的年代，掌握著科技這個第一生產力的科學家們，比普通人想象中的還要有話語權。

    至于選擇辛普森實驗室和新能源中心，也是他考慮良久后的選擇。作為“商人式學者”他名副其實，除了學者的科研能力，他還有敏銳的商業嗅覺以及在商人朋友里學到的揣度蠱惑人心的能力。

    辛普森實驗室與美國航空航天局關系密切，且是美國汽車業三大巨頭之一福特公司最大的技術支持中心，換句話說，辛普森實驗室幾乎可以代表美國明面上最頂尖的工業新材料水平。這也意味著，在這里可以毫不費力地接觸到美國明面上最先進的工業體系。

    至于新能源中心則是林易為自己精挑細選的一塊踏板。正如他對辛普森教授所說的，和全球最頂尖的那些實驗室想比，辛普森實驗室沒有自己的產業，這就意味著辛普森實驗室必然要受制于人。

    辛普森教授是一個野心勃勃的科學家，他在學者里屬于實用派鷹派學者，極具進攻性和侵略性，這樣一個科學家會安于被局限于在別人要求的科研領域里？

    林易覺得辛普森只是缺少一個契機和一個他認為有可行性的計劃，現在他提供了這個契機和計劃，林易就不信這個老家伙不上鉤。

    第六章 瞎子研究員

    “昨天羅根教授已經帶你參觀過辛普森實驗室了，這里最重要的兩個項目部門就是我們和福特中心。航天航空部是辛普森實驗室主要的科研成果產出部門，福特中心……”

    托尼松了聳肩，“雖然沒什么技術含量，但是不得不承認他們是實驗室主要的資金來源?！?/br>
    林易摘下手上的手表，將大衣掛到衣柜中，仔仔細細地將白色實驗服的每一顆扣子扣好。材料科學實驗室的白大褂是用一種防火材料纖維制成的，比一般實驗室的實驗服厚一些，穿在身上卻沒有一絲厚重感。

    “航天航空部的正式研究員不多，除了我還有四個人，除了沃克是專職研究員，其他都是伯克利的教授，他們就只有做項目的時候才過來。沃克話多了點，但人不錯。我們都是各自做各自的研究，雖然在一個部門，但是平常工作上的接觸機會并不多?！?/br>
    兩人說話間，羅根教授笑瞇瞇地走了過來，后面還跟著一臉憔悴的何群。

    “工作環境還適應吧，如果有什么不習慣的，直接和我說?！边@話明顯是對林易說的，羅根笑得一臉慈祥，配上他那身大紅色羽絨服，活像一個從電視里走出來的圣誕老人。

    托尼面上露出明顯驚訝的神色，“羅根教授？”

    “教授您客氣了，這里非常好，沒有什么不習慣的?！绷忠锥Y貌地回答道，面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那就好?！绷_根笑著點點頭，上前兩步用力拍拍林易的肩膀，“年輕人啊，總是那么充滿斗志和活力?！闭f完，慢悠悠地走遠了。

    托尼看著羅根的背影，丈二摸不著頭腦，“他大早上來就為了跟你說這個？”羅根教授在辛普森實驗室是出了名的嗜睡，除非有工作的時候，否則幾乎不可能在早上看到他的身影。

    “或許吧?！绷忠仔Φ?。

    霍爾推進器是電力推進裝置的一種，大多被用于衛星位置調整和變軌。自1972年第一個霍爾推進器spt60上天服役，霍爾推進器就一直是世界各國航天領域研究的熱點。

    “我原來的方向一直是無壓燒結，但是出來的成品無論是耐熱還是濺射實驗都不過關?！蓖心釋⒑窈褚豁迟Y料從抽屜里搬出來，“唯一的成果大概就是論證了hbn相對于來說，更容易進行機械加工?！?/br>
    林易也不避諱，直接拿起那沓材料一目十行地看起來。

    “我們重新做一遍?！绷忠字豢戳艘话?，便放下了手中的資料。

    “現在？”托尼驚叫出聲來，沒有實驗日程，沒有計劃書，甚至連書面的實驗思路都沒有，就這樣開始了？

    “快的話，我們可以在午飯前完成準備工作?！?/br>
    托尼.布萊斯……

    “好，聽你的?！蓖心崤?，迅速跟上林易的動作。

    “你想降低燒結溫度所以將nbn進行粉末化處理？”

    “沒錯，事實證明效果不錯，雖然離我的預期還有一點距離，但是它確實降低了燒結溫度，我想就這點，我就可以寫一篇不錯的論文?！蓖心犸@得有幾分得意。

    林易抬頭看了這個辮子綁在頭頂的臨時伙伴，“行，你高興就好?！?/br>
    “將這些hbn粉末用行星式球磨機進行二次球磨，分6、12、18、24四組，觀測xrd衍射圖像?！边@話林易是對何群說的。

    何群跟著兩人進來后便不發一語，但林易注意到，他這個助理在進來后第一反應是熟悉實驗室儀器位置并進行調試，倒是有點實驗意識。

    “好！好的！”何群立刻大聲應道，他在辛普森實驗室做雜工也有大半年了，但cao作機器這種事永遠輪不到他這個鵪鶉，如今聽到林易讓他cao作球磨機，他心跳地飛快，心臟仿佛隨時隨地都要蹦出胸腔似的。

    雖然這種小cao作沒有技術含量且費事長，但是蚊子再小也是rou啊，特別對何群這種永遠摸不上機器的小菜鳥來說，那簡直比過節還幸福。

    林易好笑地看了滿臉激動的助手一眼，“不懂的開口問，你臉上長的嘴巴不是用來裝飾的?！?/br>
    何群訥訥不語，他這前二十年，嘴巴的最大作用似乎就是裝飾。

    何群小心翼翼地捧著hbn粉末去找球磨機，林易則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一連串書名和化學公式。

    “托尼，hbn陶瓷在測試中最大的問題是什么？”林易問道。

    托尼從自己的實驗資料里找出幾張曲線圖，“濺射實驗?！?/br>
    “因為航天器制造成本高，而且太空垃圾問題日益受到國際社會的關注，nasa對霍爾推進器的服役壽命要求在提高，hbn陶瓷擁有優良的熱穩定性，較好的抗熱震性，良好的絕緣性及易進行機械加工，它確實比氧化物陶瓷更適合做霍爾推進器通道材料?！?/br>
    “但是我的幾次濺射實驗表明，優良的抗離子濺射性能才是決定推進器服役時間長短的關鍵性因素，顯然hbn陶瓷抗離子濺射性能比氧化物陶瓷好，但離nasa的要求還差了點?！蓖心犸@得十分無奈。

    “那hbn基復合材料呢，想過這個可能嗎？”

    托尼顯然一愣，“你的意思是hbn陶瓷粉末和其他粉末混合，進行熱壓燒結？”

    “對，保留hbn陶瓷特性，同時加入抗離子濺射性能好的材料?！?/br>
    “想法是美好的，但是這種材料數量太大了，這無疑是在大海撈針?！?/br>
    “我們做材料科學的那天不是在大海撈針，而且我已經篩選出了和hbn陶瓷燒結溫度差不多的，可能性大的幾組材料，我們可以慢慢試?！绷忠讓⑹掷锏膸讖埣堖f給托尼，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化學公式。

    托尼倒吸一口冷氣，“你剛才一邊和我說話一邊寫的？”

    “不然呢？”林易好笑道。

    托尼神情復雜地看了林易一眼，“我大概知道為什么羅根教授會特意早起來和你見一面了?！?/br>
    林易嘴角抽了抽，他大概知道羅根早起，恐怕是因為他昨天遞給辛普森的那份可行性報告吧。

    兩人商量這實驗方案，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

    “叫上你的小助手，我們先去吃飯。辛普森實驗室的餐廳不錯，伯克利的食堂也挺好。哦，對了，后天就是圣誕節了，今天學校食堂可能會有節日驚喜，去不去？”說到這里，托尼對著林易眨眨眼，露出一個“大家都是男人，你懂的?！卑l眼神。

    林易……

    伯克利的學校食堂已然提前進入到了節日狀態，隨處可見的紅色氣球，打扮成圣誕老人模樣的少年少女們，笑嘻嘻地分發著小禮物。

    林易甚至看到兩個圣誕老人在……接吻，是的，他沒看錯，周圍一片起哄打趣聲，他突然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是不是真的有點老了。

    “林研究員！”有人在后面大聲喊。

    林易下意識地轉過頭去，是……那個辛普森的華人實習生，好像叫……徐東奎。

    徐東奎穿著辛普森實驗室的白大褂快步向幾人走來，那明晃晃的“辛普森實驗室”標志獲得了不少艷羨的目光。

    “林研究員，布萊斯研究員，何群?！彼χ腿舜蛘泻?。

    “班長好?！焙稳喝跞醯亟辛艘宦?。

    “班長？”林易用疑問的語句復述了一遍。

    徐東奎立刻擺手，“都是國內的老稱呼了，一時沒改過來。林研究員，我們同批的留學生知道您的事，感到十分欽佩和與有榮焉，今天看到您也在這里，能否有幸邀請您一起過去坐坐？”

    林易挑了挑眉，倒是個好苗子，還沒出社會就這么人情練達，就算不搞科研混得也不會差。

    “當然，我的榮幸。托尼，一起嗎？”對于唐潤生當年的照拂，林易一直心存感激，他也愿意將這一份照拂傳承下去。

    托尼聳聳肩，“當然?！?/br>
    徐東奎領著三人往里走，不久就看到幾張被拼在一起的方桌，桌旁坐了十幾個人，有說有笑，看到徐東奎帶著林易等人過來，紛紛熱情地打招呼。

    “呦，這不是我們的辛普森實驗室研究員助理何群先生嘛，您也來跟我們一塊吃飯??？”一個角落里的男生突然開口道。

    場面有一瞬間的僵硬。

    何群站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面上幾乎能滴出血來。

    “張赫！”徐東奎低聲喝道，示意他閉嘴。

    張赫努努嘴，“班長啊，您現在還只是一個非正式的實習生，而人家因為會掃地，成了正兒八經的研究員助理，您不覺得不公平？也不知道那個研究員是不是瞎的，居然能忍受他這樣的人?！?/br>
    徐東奎的面色已經不能用尷尬來形容，他看向林易，努力想要解釋什么。

    “他們在說什么？”托尼茫然地開口問道。

    “在向我們打招呼?！绷忠鬃旖枪戳斯?，一本正經地說道。

    “哦？你們華文和人打招呼真像是吵架，你好你好，你們好?！蓖心崤d沖沖地和眾人打招呼。

    眾人的目光不自覺都集中到現場唯一一個外國人的身上，托尼感受到華國人的熱情，笑得更加燦爛了，“非常高興見到你們?！?/br>
    有人噗哧一聲笑出聲來，現場的氣氛為之一松。

    “吃飯吃飯，先吃飯，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庇腥诵呛堑卮驁A場。

    眾人見有臺階下，也紛紛附和。

    這時，有人笑著開口問道：“同學你也是伯克利的學生嗎？我們以前怎么沒有見過你？”說話的是一個容貌清秀的女生，她看向林易，目光里帶著幾分羞澀。

    “我？”林易用手指指了指自己。

    “我以為等吃完飯再自我介紹比較好，不過既然你問了，我嘛，就是那位同學剛剛說的那個瞎子研究員?！?/br>
    第七章 熱壓燒結

    一分鐘，兩分鐘，好像電影被人按下了暫停鍵，畫面一下子就靜止不動了。

    林易慢條斯理地拿起叉子，將一塊沾滿醬汁的牛rou送進自己的嘴巴里，托尼顯然還不在狀態，他看看林易，再看看神情各異的華國留學生眾人，搖了搖頭，華國人真是奇怪。

    食堂里回響著圣誕音樂，學生們嬉笑著沉浸在歡樂的海洋里，一片歡聲笑語下這個安靜的角落就顯得格外顯眼。

    林易輕笑一聲，“吃飯吃飯，論年紀說不定我還沒有在座諸位大，不要這么嚴肅?！?/br>
    留學生眾人……為啥覺得心里更難過了。

    女孩子們最先從尷尬中緩過來。

    “林研究員，您真年輕，這么年輕就是辛普森實驗室的研究員了，真了不起啊?！?/br>
    “是啊是啊，聽說研究員經常要熬夜的，但您的皮膚真好啊?！?/br>
    “睫毛也長?！绷硪粋€小姑娘忙不迭地接了一句，說完整張臉都變得通紅，羞得不敢再看林易。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要緩解氣氛的男同胞們，瞬間又沒有了說話的興趣，怏怏地低頭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