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西山風雪3
西山風雪凜冽。 往日的山幽林茂,被重重積雪壓住。山道邊的冰泉,冷澀不動。 姜南澤的墓碑上,落滿了雪。 小離立在墓碑前的紛紛風雪中,時至今日,她還是不愿相信姜南澤真的不在人世。 她蹲下來,用衣袖掃去墓碑上的白雪,墓碑上,姜南澤的笑容如同春日暖陽。 姜南澤在病中的時候,曾說她是他生命中的太陽。 她和他感慨自己名字取的不好,給他帶去噩運的時候,他也開導她,說在古代的卦象中,離就是太陽之意。 如今,太陽死了,她的世界暗無天日。 “我特別絕望?!?/br> 寥廓的冰天雪地里,她聽到自己用微弱的聲音,對姜南澤說話。 她一點也不冷,她的身體還在燒,她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在沸騰。 這把仇恨的火,這番悲痛的火,遲早會將她燒得灰飛煙滅。 從西山回藻園后,她病得更加嚴重。 因為她生病,程易總是很早回家。 今天程易比她更早回家。 他問她去了何處,她也不隱瞞,告訴他自己去了西山。 小離去西山,自然是探望南澤。 她換下濕衣服,躺回床上。 她的臉guntang通紅,程易幫她整理被子,她也不會推開。 “你去西山,為什么不等天晴?”程易將一旁的冷敷袋取來,放在她額上。 “我夢到他說冷,所以就去看看他?!?/br> 程易安置好小離后,轉身要走。 小離突然從被子的一側伸出手拉住他:“你去哪里?” “我去找醫生?!?/br> “不用了,我一會兒吃藥,打針打得手臂疼?!彼钌畹匚豢跉?,有一點過往的記憶涌入腦海,她好笑地說,“誰曉得你是去找醫生,還是去找什么筱冬珠?!?/br> 她說著說著,又松開手。 “想想就好笑,與我什么相關,我的心思也不在你身上?!?/br> 程易折身回來:“我哪里也不去,你要不要吃一點東西,然后好吃藥?” 小離沒有聽到他的話,她病得昏昏沉沉,很快又睡下。 室外狂風怒號,室內小離病勢沉沉。 她一直沒能醒過來吃藥,最后還是請了醫生來打針。 軟管中的液體,一滴一滴,流入她的體內。 她在睡夢中也不得安寧,雙眉緊蹙,仿佛在不停地做噩夢。 “車……快閃……南澤……南澤……” 凌晨三點多鐘的時候,她被噩夢驚醒,從病床上坐起,出了一身汗。 程易還守在她身邊,見她驚醒,忙問她怎么回事。 夢中的感覺到了巔頂,溢入現實,縈繞在她心口,久久不能淡化。 小離屈起雙膝,悲傷的時候,慣性地用雙手捂住臉。 姜南澤出車禍的場景,她不曾親眼見到,但是睡夢之中,她一次又一次親歷。 鮮紅的血液順著針頭,倒流回軟管,程易卻不能去碰她。 過了好一會兒,她恢復些許,才放下雙手,發現程易的存在。 “你怎么會在這里?” 程易道:“待會兒給你拔完針后我就走?!?/br> 小離順著軟管往上看,頭頂還有五分之一瓶的藥液沒有滴完。 程易問她:“醫生說你暫時不要吃東西,你現在渴不渴?” 小離道:“我不渴,也不餓,你坐,我們說說話?!?/br> 程易都受寵若驚,他和小離還少有平平靜靜說說話的時候。 “你想說什么?”他立了兩個軟枕在她身后,讓她倚靠舒服。 小離道:“我今天去過一趟西山?!?/br> 程易道:“我知道,你回來的時候告訴過我?!?/br> “我有告訴過你?”小離記不太清,不過那也不重要,“我去西山之前,去過一趟宋家?!?/br> “你去見小姨媽了?” 小離道:“嗯,義母問我現在住在什么地方?!?/br> 程易聽小離強調義母二字,便明白她心中真正承認的,是她與南澤的婚姻。 “那你怎么回答?” “我說我住在七里湖?!?/br> “你為什么沒有告訴她?” “怕她以為我是個瘋子?!?/br> 程易苦笑:“遲早她會知道的?!?/br> 遲早她會因為小離是南澤的妻子,而怪責于他。 程易的笑容,落在小離眼中,卻不是苦笑。 “是啊,遲早你會告訴她,是不是?” “是?!背桃讻]有退避,他沒有任何理由不告訴小姨媽,“然后呢,你想對我說什么?” 她現在與他對話,惜字如金,不會無緣無故和他提及她去過宋家之事。 小離道:“義母問我有沒有改嫁的想法?!?/br> “你是怎么回答?”程易的手微微一緊。 “我已經改嫁給你,不是嗎?所以只能回答沒有?!?/br> 程易對上她的目光,心中釋然。 小離道:“義母還對我說,如果三年五年之后,我仍然沒有改嫁的想法,她會想辦法替我從族中過繼一個孩子?!?/br> “你又是怎么回答?” “我說我不想?!?/br> “為什么不呢?” 姜南澤膝下無子是一大憾事,程易倒希望小離能夠過繼一個孩子在姜南澤的名下。 小離道:“過繼來的孩子,怎么可能和自己一條心?連那些受過別人恩惠的人,都知人知面不知心,保不準哪一天,就會為了自己的利益撲出來咬自己的恩人一口——比如我,說不定哪一天就會算計你——所以我為什么還要過繼一個別人家的孩子?” 小離所提的理由并不合理,然而未免她多心,程易暫時不發表意見。 “你想怎樣就怎樣吧?!?/br> “真的我想怎樣就怎樣嗎?我想自己生一個孩子,也可以嗎?” 程易顯然沒聽明白她的意思。 小離解釋:“我們的第一個孩子,讓他姓姜,你同意嗎?” 程易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時間恍若靜止。 她的手心guntang,guntang的手心,落在他的手背上。 “可不可以?” 他從冷燙的溫度差異中醒來,重新凝視著小離:“我以為我們不會有孩子?!?/br> 小離用僵硬的手掌握著他的手,還是曾經熟悉的感覺。 “為什么不會?” 那份熟悉的感覺,欺騙了小離自己,卻沒有欺騙到程易。 小離想要做什么,他比小離更清楚。 自姜南澤死后,他就不相信自己還能夠挽回她的心。她肯待在他的身邊,讓他經??吹剿?,聽到她的聲音,他就已經滿足。 失去最初的那個孩子之后,他早已不再奢望自己今生還會有孩子。 “你難道不是準備隨時離我而去嗎?如果我遲遲沒有幫南澤報仇,或者在我幫南澤復仇成功之后?!?/br> “你實在是看透了我!”小離不再繼續偽裝,“不錯,一開始我的確是這樣想,但是現在,報仇的同時,我也希望南澤有個孩子?!?/br> 程易道:“好了?!?/br> “什么好了?” 程易道:“針好了?!?/br> 小離抬頭,瓶內的藥水打盡,軟管里也沒剩太多。 程易從床邊取過干凈的棉球,幫她拔針。 小離看著低頭拔針的程易,胸中突然涌過一陣酸澀。 曾幾何時,她的記憶中,也存儲著一幅他為她拔針的畫面。 如今那幅畫面,卻不知被她丟到哪一個角落。 塵埃掩住過往,她還是個活在仇恨中的人。 “程易,要不要賭一次?” 針從血管中撤出,程易隔著棉球,替她按住往外流血的針口。 “賭什么?” “賭我報仇之后,會不會舍得孩子?!?/br> 程易慎重地考慮小離的提議,如果小離舍不得孩子,那么他贏,小離會和孩子一起留下;如果小離舍得,那么他輸,小離會遠走他鄉,他自己撫養孩子。 小離有長久留下的可能,他心中一陣激蕩。 就在他考慮的同時,薛姐來敲門,說樓下有電話打進來。 三四點鐘電話打進來,必然有急事。 他將她的左手交給她的右手,讓她自己按棉球。 小離也懶得按,倒是直接抓住他。 “你想想清楚,還是老規矩,機會只有一次?!?/br> 這場賭,小離還是穩cao勝券。 孩子是年尾的時候來敲小離的門,而程易是正月里才偶然得知消息。 過年之前,小離就徹底放棄銀行的計劃,整個人深居簡出,鮮少邁出寄暢園一步。 新年的正月里冷得不像話,程易的心情卻是死而復生后的豁然開朗。 程易一忍再忍,他正月初三得知消息,忍過初四初五,在正月初六的時候再也忍不住,一大清早就和小離求證。 “為什么不肯告訴我?你不是在和我賭嗎?你不告訴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的隱瞞,讓程易隱隱擔心。 小離也沒想到他會那么快知道,不曉得是誰給他通風報信。 “既然你知道,還問我做什么?” 程易道:“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br> “可以啊,我有孩子了,兩個多月?!?/br> 她才穿好外套,準備去一趟宋家,卻被他耽擱下。 “我現在親口對你說過,你也親耳聽過,可以讓我走了嗎?” 程易的表情仿佛是失望,然而那失望表現的太淡,又恍若是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