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一路逃亡2
一個不愿意死在槍口下的人,一個千方百計想活下去的人,即便他做錯了,誰又能說他真的做錯? 每個人都有生存的權利,賣西瓜的農夫,他是趁機害人,但是小熊的父親,還有其他一些村民,他們被逼害人的同時又在救人,誰又能說他們是真正的泯滅天良? 在安全地帶前行幾日,待他們抵達黃土山的時候,正遇上日本兵在附近村落燒殺搶掠,許多村民紛紛藏入山中。 小離他們聽到險情,也跟隨眾人深入黃土山,暫時在一個不大的山洞中落腳藏身。 聽人說再翻過兩座山、十幾個村落,穿越最后的封鎖線,就是蘭坪縣。 蘭坪縣的難民火車,是所有逃難者通往天堂的鑰匙。 這兩日小離他們就吃過一只野兔,山洞之中,三人早已饑腸轆轆。 姜南澤和小離還能支撐,蘇老爺是老人,餓久了,血糖降低,臉色發白,虛汗陣陣,人連站都站不住。 小離對蘇老爺的暈倒有了經驗,也就不似第一次時的驚慌。 她一面扶著暈眩的蘇老爺在山洞中坐下,一面讓姜南澤快些取出洋鐵罐。 姜南澤也同樣經驗,小離話音未落,姜南澤手中的洋鐵罐就湊到蘇老爺嘴邊,洋鐵罐中裝的是兔子血。 姜南澤喂蘇老爺喝過難喝的兔子血,替他撫一會兒胸膛,漸漸地蘇老爺神思清醒。 姜南澤見蘇老爺清醒,又將洋鐵罐湊到蘇老爺嘴邊。 “伯父,再喝一點?!?/br> 蘇老爺渾身虛軟,又飲下一小口。 他恢復一點力氣后,問姜南澤:“怎么還有兔血?我記得昨天晚上就見底了?” “還有一點,伯父你記錯了?!?/br> 姜南澤低頭合上洋鐵罐的蓋子,沒有去看蘇老爺的眼睛。 他將洋鐵罐收回小離的包裹之中,又從里面取出那把一直隨他們出生入死的菜刀。 “山洞里風大,我去附近割點樹枝和干草?!?/br> 蘇老爺頷首,小離安置蘇老爺在石壁上靠穩妥后,快步追出洞口。 “姜南澤,你等一等?!?/br> 姜南澤停步,回頭問小離:“怎么了?” 小離先笑了笑,然后謙遜地問姜南澤:“我最近說過什么令你不開心的話嗎” 姜南澤奇怪。 “沒有?!?/br> 小離又問:“那么我無意中做過什么令你不開心的事情嗎?” 姜南澤想不明白小離為什么突然問這樣的問題。 “當然沒有?!?/br> “既然沒有,那你對我的態度為什么越來越糟糕?” 姜南澤愕然。 他對小離態度有所改變,若非小離說出,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 他自己的問題,他清楚病根出在什么地方。 他努力尋找自己從前的嬉皮笑臉,裝作輕松自若地說:“我們兩個須得避嫌,不然回去了,十一哥非打死我不可?!?/br> 他做出的嬉皮笑臉并不成功,既不成功,他自己就格外尷尬了。 小離不太理解:“為什么從前沒有避過嫌,現在卻要避嫌?我們是同甘共苦過的生死之交,這有什么值得避嫌?” 姜南澤想不出別的應對辦法,不得不繼續嬉皮笑臉。 “你怎么忘記你是差一點就和我結婚的人?!?/br> “我差一點就和你結婚?什么時候?我們結婚,這怎么可能?” 溫熱的山風吹在他們臉上,吹起山上一片綠色波浪。 時光在綠色的波浪里起伏前行,看樣子小離是真的忘記。 可姜南澤永遠無法忘記那片湛藍大海上的韓小離。 那時的小離,挨秦正飛的打,說哪怕為十一哥去死,也心甘情愿。 在那一刻之前,他從未遇到過韓小離這樣的女孩子。 那天的記憶,是在熱火中灼燒千百年的烙鐵,一旦印在心里,就奉若神明,今生今世難再揮去。 他說:“我去割草了,你別跟著我?!?/br> 小離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努力回憶。 她立在風中,姜南澤走得都快沒蹤影,她才記起自己在秦宅討生活的那段歲月,他為她送藥,為她擋去災難。 她的腳步不受思想控制,匆匆趕上去,等她快要追上姜南澤的時候,卻又緩住腳步。 姜南澤選定一個山坡割草割樹枝,小離最終也沒有走到他面前,僅是站在遠處為他放風。 等姜南澤割完樹枝干草,預備回身的時候,她才偷偷走掉。 她在山洞外等待姜南澤,仿佛她從來就沒有離開過。 小離從他手中接過刀、樹枝和干草。 她見干草上染有血色,忙問姜南澤:“你割傷手了嗎?” 她問的同時,逡巡的目光也落在姜南澤的手腕上。 姜南澤說:“沒有?!?/br> 小離說:“我看看?!?/br> 他將露出袖子的手腕往里縮:“不用看?!?/br> 小離惱火了:“姜南澤,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姜南澤,和從前的姜南澤相比,儼然是變了一個人。 姜南澤一心逃避她,又說:“我去找點吃的東西?!?/br> 小離忙丟下手里的東西拉住他:“別去別去,現在所有的人都在往山里逃,你去找什么吃的?找死還差不多!” 姜南澤推開她的手。 “我就在山里轉一轉?!?/br> 如此漠然地被他推開,小離一時間竟不太敢提反對意見。 “那你快去快回?!?/br> 姜南澤沒有聽她說完,人就再次變成一個背影。 這一次小離沒有去追。 她將枯草和樹枝搬回山洞,將枯草悉心地鋪在地上。 山坡上砍來的枯草,并不十分干燥,好在是夏天,日頭高照,山間也熱。 蘇老爺見小離一人在鋪草,就問她:“小姜呢?” 小離道:“他到山中轉一轉,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吃的東西?!?/br> 蘇老爺聽小離聲調不同尋常,就問她:“你怎么了?” “我沒事?!彼晃兜氐皖^整理枯草。 蘇老爺還不了解小離么,以她目下的狀態,說沒事就一定有事。 她鋪完枯草,將蘇老爺安置妥當之后,又轉身到洞口擺弄樹枝,以作掩飾。 蘇老爺問她:“你不開心,是因為小姜嗎?” 小離想了一會兒,嗯了一聲。 “他怪里怪氣,問他什么緣故,他又不肯明說。他從前無事還要逗人笑,從不會整日冷著一張臉,而且也不是不痛快的人……總之最近特別古怪?!?/br> 蘇老爺問她:“你認為他哪里古怪?” 小離道:“我也說不清楚?!?/br> 小離說不清楚,蘇老爺卻看得清楚。 “不是小姜古怪,而是你將眼睛閉緊,不愿去看懂他的心事,才會認為他古怪?!?/br> 小離暫停手中的工作,回頭問:“難道父親知道?父親快告訴我,他一路上死氣沉沉,我實在被他折騰的難受?!?/br> 蘇老爺沒有直接說姜南澤,而是迂回地提程易。 “你若下定決心和程易一刀兩斷,那么將來的事情,你有沒有想過?” 如今是姜南澤古怪,父親怎么突然提起十一哥? 難道姜南澤是因為無法將自己帶回十一哥身邊,所以頭疼? 姜南澤即便無法將她帶回,也是戰爭的緣故,與他何干?他也太鉆牛角尖。 蘇老爺見小離不回答,又問她一遍:“今時今日,你的的確確和程易一刀兩斷了嗎?” 小離沒有多做考慮:“孩子生下來,交給他,就徹底一刀兩斷?!?/br> “既然你決心如此,我就提點你一句話?!?/br> 蘇老爺望著被枯枝擋住的洞口,他仿佛望到姜南澤下山的背影。 一路之上,小姜用他的背,背著他走過泥濘,穿過鄉村,越過山道,從來沒有過一聲抱怨。 蘇老爺心里十分清楚,小姜揮汗如雨背他一個無用的老人家,除因他是個不錯的孩子,更因為小離。 小姜與程易有一層兄弟關系,然而就是這層關系,令他在小離的事情上,難以獲得公平。 他今日提點小離,就是為了替小姜壓一下傾斜的天平。 小離問蘇老爺:“父親要提點我什么話?” 蘇老爺緩緩道:“我要提醒你珍惜眼前人?!?/br> “珍惜眼前人?誰?” 蘇老爺道:“你真的不明白誰是眼前人嗎?” 小離怎么可能不明白。 蘇老爺的點醒,沒有令小離震驚,而是令小離煩悶。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明白。 相依為命的逃亡生涯里,姜南澤的心思,她隱隱約約有所察覺,然而潛意識中的自我,不許自己明白。 蘇老爺將窗戶紙捅破,令她無法繼續假裝。 姜南澤傍晚回山的時候,帶回的不是屬于山林的野兔飛鳥,而是一碗小粒的黃米飯。 他們白日上山的時候,非但沒有見過人家,連守山人住的木房子都沒見到一處,也就是說這山中確實沒有人家。 山中無人家,米飯就只可能是從山下村莊弄來。 眼前的一大碗黃米飯,證明姜南澤下午冒險進過村。 戰亂的時節,家家戶戶都盡量儲存糧食,即使有錢的人,也難買到食物,真正將銀錢視作了糞土。 今時今日,姜南澤卻弄到一碗黃米飯回山,小離和蘇老爺不用多問,也知他村中一行有多艱難。 姜南澤將一碗米飯和用樹枝自制的筷子擺在蘇老爺和小離面前,讓他們快些吃。 小離見他自制了兩雙筷子,沒有第三雙,就問姜南澤:“你怎么不吃?” 姜南澤道:“我在農家吃過,我幫老婆婆做事,老婆婆請我吃的?!?/br> 小離忙問:“你幫老婆婆做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