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人類的情緒能夠用顏色表達，喜悅一定是紅色的，因為此時溫應倫不僅是紅了眼眶，連帶著整張臉都呈現出一種粉嫩的紅色，雙唇微微顫抖著，只能夠反復著那一聲“姐”，再也說不出來什么別的話。

    不過高雨瞳似乎并不介懷他的失語，因為她自己現在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臉上已經有些僵硬的肌rou勾勒出來的那個笑容外，她甚至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大概過了十分鐘，因為太過激動溫應倫覺得自己的雙腿已經有些發軟的時候，他才踉蹌了兩步，走到病床邊兒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高雨瞳的狀況確實比之前還要慘，她全身被打滿了石膏，并且插滿了管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科幻電影中靠營養液維持的奇怪外星生物一般，不過即便是這么奇怪的樣子，溫應倫還是伸出手將她微涼的指尖握在的自己溫熱的手掌中。

    “你……”

    “姐，你……”

    溫應倫笑了一下，用袖子抹了一下眼角，帶著笑意沖著高雨瞳點了點頭，鼓勵她先開口說些什么。

    “你沒事兒，就好?！逼鋵嵥氡磉_的并不是這些，可是那些話都堵到了嗓子眼里，最后她能說出來的，反而只有這一句了，帶著哭腔和喜悅的這一句，就已經涵蓋了她這幾天來的驚恐、擔憂和希望。

    同樣的，溫應倫將她的指尖攥地更緊了一些，大力地點了點頭，隨著他動作的幅度，衍生出來的淚水被甩到了空中，最后竟然落在了高雨瞳手臂上的石膏外面，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深色的飛濺的滴落痕跡。

    他將自己的額頭貼在了高雨瞳手腕處的石膏上，他的動作又軟又輕，像是對待一只出聲的還沒有睜開眼睛的小貓咪一般，“姐，你沒事兒就好，我還以為…”溫應倫的聲音悶悶地，帶著一點點還沒散去的鼻音，“我還以為你會…”

    那幾個字兒他連說都不敢說出口，他怕及了自己所看到的不過是個假象。于是，高雨瞳努力蜷縮起了手指將他的兩根指頭握在了里面：“不會的，我以梅林的名義向你保證，我不會的?！?/br>
    她的承諾像是一粒定心丸一般，讓溫應倫狂亂的心跳有所承載，有所依托。

    醫生適時地走了進來，德拉和蘭德都跟在她的身后，說實話，女性的矮人看起來和男性的差別真的沒有想象中那么大。溫應倫打量她的同時，她也在打量著溫應倫，然后她拿起了筆，嘰里呱啦地說了一堆溫應倫無法理解的語言，他只能看向德拉，希望她能夠暫時充當一下翻譯的角色。

    “……”看著他的眼神，德拉盡量用自己最溫柔的聲音同他簡單解釋了一下高雨瞳的狀況，“大概就是…不太好，如果她自己沒辦法用魔法解決這一切，可能魔女大人要在這兒躺…”德拉扳了扳手指，似乎是在計算日子，“大概…一個半個月的時間?！?/br>
    “最少?！?/br>
    末了，她又加了一句。

    簡直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溫應倫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側過身先是不可思議地看了眼醫生，又將包含著“難以置信”四個字兒的目光投向了德拉：“什么？一個半月？高雨瞳要在這兒躺一個半月？”

    他明顯激動了起來，整個脖子的皮膚都泛起了紅色，蘭德不得不出面將他摁回了椅子上：“你冷靜些，這是最壞的結果，我們都知道魔女大人是可以自己恢復的?！?/br>
    “我可以的?！?/br>
    像是為了肯定這句話，也是為了安撫溫應倫的情緒，高雨瞳立刻應了聲兒，可惜溫應倫現在并不想讓她更多地浪費精力在這些事情上。深呼吸了兩口氣平和了一下心情，溫應倫拍了拍蘭德的前肢示意他自己沒問題后，站了起來：“去外面說吧，讓高雨瞳好好休息一下?！?/br>
    每次到這種時候，溫應倫就會忘記自己應該把高雨瞳叫姐，或許是她太過脆弱的樣子實在令他心里又酸又軟，甚至他會忘記高雨瞳是一個魔女，一個可以控制自己命運的魔女。

    走廊的過道上，燭火依舊不停地搖曳著，外面蘿索果子的光芒沒有任何變化，大概還是在標記著中午的時間并未完全過去。

    可是對于溫應倫而言，他卻覺得像是過了一輩子那么長一般。

    聽完醫生的講述和德拉的翻譯后，溫應倫靠在了墻壁上，他有些無措地將臉埋進了手掌中，雖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不過蘭德還是聽到了他內心的低吼。

    縮小身形后，蘭德安撫性地用節肢有規律地撫摸著他的后背，這個場景顯然有些詭異，不過溫應倫已經見怪不怪了。短暫的情緒翻涌后，他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心，長舒了一口氣搓了搓僵硬的面部肌rou，努力勾起了一個微笑。

    “我可以，在里面一直陪著她嗎？我想陪著她?！?/br>
    誰能夠拒絕一只瞪著濕漉漉大眼睛的小狗呢，沒有人，跟何況有人陪著或許高雨瞳的情況還會好一些，畢竟地底的孤獨可是無邊無際的。

    得到了醫生的點頭，溫應倫也跟著點了點頭，他有些語無倫次地道謝著，同時腳步已經移向了病房的門口。

    溫應倫的手握住把手時，他再一次回過了頭，沖著德拉、蘭德和醫生點了點頭：“謝謝，謝謝所有……”

    不過是短短的十來分鐘，高雨瞳已經重新進入了睡眠狀態，她的眼瞼將那雙墨色眼睛完全蓋了起來，如果不去觀察她的胸口細微的起伏，溫應倫甚至不敢確定高雨瞳還好好地活在自己面前。

    所以他總是無法安下心來，即便他的身體也在叫囂著疲憊，可是之前醫生所說的話就像被錄入了錄音筆里似的，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腦海中回放著。

    “全身性，準確地說出了頭蓋骨沒有骨折之外，其余地方的骨骼都有可怕的骨折和骨裂，全身上下，包括面部的骨骼，我們無法做這么大的手術，所以只能夠把她體內的出血穩定住之后，一切就要等她自己恢復了?！?/br>
    溫應倫一開始沒有明白所謂的“等她自己恢復”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到德拉的眼神時，溫應倫突然明白了過來，等高雨瞳的魔力恢復，等她自己為自己接好這些骨頭。

    而矮人族的醫生們所能做的，也只是讓她不要在這期間再產生新的危險、遭遇新的傷害而已。

    全身性地骨折…

    看著面前白被子下瘦弱的身體，溫應倫一時有點兒想不起來在遇到這些所有的麻煩事兒之前的高雨瞳，應該是什么樣子的。

    她的個子在女生里并不算矮的，直到溫應倫自己的身高突破一米八之前，她穿上高跟鞋在視覺效果上來看的話，兩個人走在一起都是高雨瞳略勝一籌。

    可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已經瘦弱到甚至無法將這個白色的杯子撐起一個圓滑的人類的形狀，是從踏上亞爾福開始嗎？

    還是說，從更早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