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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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瀛同謝危關系很好嗎? 姜雪寧心底存了個疑影兒,又看了張遮一眼,然而這死人臉竟轉頭看著水里的魚和風吹的波紋,她莫名覺得氣悶,便道:“那我先去了,二位大人,告辭?!?/br> 直到她走遠,張遮都忍住了沒有回頭看。 陳瀛卻是注視著她身影消失,才收回目光,眸底透出幾分興味之感,只轉頭來對張遮打趣道:“我怎么瞧著這位嬌小姐看了你不止有一眼,到底當日慈寧宮中是你解了她的危難,也算得上是‘救美’了,像是對你有點意思呢?” 張遮垂下眸光:“陳大人說笑了?!?/br> 陳瀛一聳肩,卻是想到了點別的,自語道:“也是,畢竟是謝先生張口要保的人,哪兒輪得到旁人?!?/br> “……” 張遮心底忽然有什么東西驟然緊了,他慢慢回過頭來看著陳瀛。 陳瀛只道:“怎么?” 張遮微微閉了閉眼,道:“沒什么?!?/br> 陳瀛的心思已經轉到了一會兒見著謝危說什么話上了,倒沒留意到他此刻有些明顯的異樣,只是琢磨:“謝少師可真是個叫人看不懂的人,雖則也算同他有了些交集,可總覺著也不交不深。不過說來也很奇怪,張主事雖不與謝先生一般,可也給了陳某一種不大看得透、不大看得懂的感覺。你說你既不愛美人,旁人秦樓楚館里逛叫你你也不去;也不愛華服美食,成日里獨來獨往深居簡出。實在是讓人很迷惑,陳某倒不大明白,張主事這樣的人,到底志在何處?” “沙沙”,雨落。 水霧如一層輕紗,將湖面掩了,把樓閣遮了,頓時滿世界都安靜了,充滿了一種朦朧的美感。 張遮抬首望著。 過了許久,連陳瀛都以為他是出神了也不會回答這問題了,他才破天荒似的開了口,慢慢道:“志不高,向不遠。辨清白,奉至親,得一隅,靜觀雨。如是而已?!?/br> 第93章 大勇 冬日下雨, 朔風吹拂。 街道上的行人本也不多,這時更加冷清下來。 京中各處坊市都少人問津,店鋪的老板伙計們徒然望著那天空興嘆。 只是沒過多久, 那靜寂的街道盡頭竟傳來了噠噠的馬蹄聲, 沉重地連成一片,更有呼喝之聲夾雜其中,不片刻便有一名身披盔甲的、須發灰白的將軍高高騎坐在馬上,率著一干騎兵自街道上迅疾地奔過, 只往京城城門處禁軍駐扎之地而去。 人人看了個心驚膽寒。 待這肅殺的一隊人從這條街上離開之后,店鋪中的老板伙計們才敢嘆出頭來,卻個個害怕得緊:“這又是出了什么事???” 朔風越緊, 天際彤云密布。 掉下來的雨很快便變成了雪, 今冬的第一場雪,終是下下來了。 * 有時候姜雪寧想想, 上天終究還是留了幾分垂憐給她的。 至少又讓她遇到張遮。 她從水榭旁邊繞過來,很快就到了前廳。不大的細雪自天際紛紛揚揚地灑落,她見著只覺有些嘆惋:張遮最愛的是雨, 如今變作雪, 他該不很高興吧? 前廳里賓客已然滿座。 她本也想直接入席。 不過走到前方游廊拐角下的時候竟看見了姜伯游,他似乎正在同朝中的同僚說話。 今日燕臨冠禮,朝中也有一些官員冒險來了。 姜伯游自然是其中之一。 他穿著一身石青百福紋圓領袍, 同另一人站在院中栽種著的那棵勁松下面, 眉頭緊鎖,聽著那人說話,不由得直搖頭:“得罪了別家還好說, 得罪了這位蕭二公子卻是有些難辦,這鄭家人也真是可憐?!?/br> 那人嘆息:“誰說不是呢, 西市口這邊都知道鄭家人,聽說還有個兒子送去了宮里當差,雖不算什么豪門世家,可小老百姓日子過著也算不錯。但遇到蕭氏一族,霸人田產,逼人遷祖墳也就罷了,還想把人一家子送進牢里,未免有些慘了?!?/br> 話剛說完他抬頭就看見了姜雪寧。 于是剩下的話都咽了回去,向著姜伯游笑著道:“侍郎大人先前念叨許久,這不,令愛也到了?!?/br> 姜伯游轉頭就看見了姜雪寧,原本緊鎖的眉頭便展開了些許,同那名同僚拱了拱手,微有歉意,那同僚也不介意,便也向姜雪寧拱了拱手,自入廳中去了。 姜雪寧方才過來時有聽見只言片語。 她上前同姜伯游行禮,卻沒忍住問道:“父親方才與人說話時提到的可是西市胡口同里頭的鄭家?” 姜伯游道:“正是,怎么,你認識?” 他想起那鄭家確有一個人在宮里面當差,心念一動,便多問了一句。 姜雪寧想起的卻是鄭保,因上一世鄭保乃是司禮監的掌印大太監,他住在哪里自然是朝野上下人人都知曉的?!拔魇锌诤边@幾個字她還沒有忘記。 聽得姜伯游肯定,她便留了個心眼。 上一回仰止齋之圍若無鄭保,只怕還難度過,她便向姜伯游道:“這一家人多半是在坤寧宮里伺候的一名管事太監鄭保的家人,父親或許不知,女兒查抄仰止齋那一次得以虎口脫險多賴此人隨機應變,是個仁善忠義心腸。且后來謝先生曾告訴女兒,司禮監的王新義公公有心要收他做徒弟,不日將提拔去圣上身邊伺候……” 話說到后半句時,盡管周遭沒人,可她的聲音也依舊壓下來許多,僅姜伯游能聽見。 鄭保會被王新義收為徒弟去司禮監伺候這件事,姜雪寧當然不是從謝危那邊知道的,謝危當初也不是特意要告知她這件事,可這并不妨礙她把謝危拖出來暫用。 果然,她把事情一說,姜伯游面色便微微一變。 官場上混久的人,向來是“聞弦歌而知雅意”,不需說深,便明白話后面藏著的意思。 這鄭家人開罪了蕭氏那位板上釘釘要承繼家業的蕭燁公子,其實原不是鄭家人的錯,只因蕭燁出游京外時看中了一片山頭并著下面的地,要圈作自己的獵場,興建避暑的別府,于是把周邊的人家都趕了出去。 鄭家人祖墳與田產恰在那邊。 本以為能同蕭氏講講道理,不想告到衙門去反而引得蕭燁大怒,要反將這鄭家人送進衙門。 方才同姜伯游說話的正是順天府尹。 這么一件事落在手上,實在是燙手山芋,是以才向姜伯游倒苦水。 眼下是多事之秋,對文武百官來說,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姜伯游來說也是如此??扇暨@鄭保在宮中有恩于寧丫頭,且有謝居安小友說此人大有前途,事情就不一樣了。 他擰眉深思。 末了對姜雪寧道:“此事我知曉了,你放心?!?/br> 冠禮在即,眾人都進去了。 姜伯游便道:“你是同長公主殿下一道來的吧?走吧,我們也快進去?!?/br> 姜雪寧心知姜伯游該是有了主意,但也不多問,只道一聲“是”,接著便跟著姜伯游入了廳中。 即便勇毅侯府已經不是全盛之時,這廳堂中也坐滿了盛服的賓客,往里面一眼便可看見坐在主賓位置上的謝危,他旁邊做的便是今日會為燕臨加冠的贊者。 姜雪寧匆匆看了一眼,小半部分都是熟面孔。 上一世許多原本與勇毅侯府關系還算親厚的世家,收到侯府請帖后未至,后來燕臨還朝,謝危謀反,這些家族要么被一并清算鏟滅,要么退出紛爭散到權力邊緣;而不顧這風雨飄搖情形依舊趕赴侯府來賀燕臨冠禮的人,大多數人都成了新一屆權力的核心,就算有少數一些人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譴責起燕臨協助謝危謀反來,也都沒有引來什么報復,即便沒撈著什么大官,好歹也算安然無恙。 世間事有時候就是這般弄人:有時候想要避禍,卻不知避禍才會引來真禍;有時候想要得到,卻不知得到就是更深的失去。 沈芷衣等人到了之后左右看都沒瞧見姜雪寧,還有些著急,一看見她進來便連忙招手:“寧寧,這邊?!?/br> 姜雪寧便走了過去。 大乾朝男女大防雖然沒有那么嚴重,可一般男子冠禮除長輩外基本都是沒有女賓來看的。但樂陽長公主沈芷衣畢竟身份尊貴,且與燕臨算得上一同長大的好友,自然能夠列席廳中,且位置還很靠前。 宮中這些伴讀都沾了她的光,位置在附近。 姜雪寧更是被沈芷衣一拉,直接坐在了她的身邊。 有人輕輕敲了敲廳里面一座小小的銅鐘,周遭便立刻安靜了下來。 眾人的目光一時都聚集到了堂上。 穿上一身厚重華服的勇毅侯燕牧,在老管家的攙扶下,從后堂走了出來。眾人一見連忙行禮,燕牧面上雖有病色,可今日這樣喜慶的日子里也不由得打起了精神,很有幾分年輕時叱咤的氣魄,還禮后甚至還笑了起來。 “承蒙諸位來賓看得起,大駕光臨,我侯府實在蓬蓽生輝?!彼哪抗饴湓谶@堂中黑壓壓的一片人身上,鋒銳的眼眸中卻有幾分老懷快慰的感動,“燕牧四十五載徒然奔忙,走沙場,赴輪臺,不想年紀稍大些卻是老病纏身,叫大家笑話了。今日風寒雪冷,諸位卻能不棄,給足了我這半老頭子的體面,也給足了犬子體面,我燕牧定永記于心,在此謝過!” 說罷他竟長身一揖。 說的是今日“風寒雪冷”,未提眼下朝局與侯府所面臨的困苦半句,可眾人偏都輕而易舉地聽出了那言下之意。 想勇毅侯府一門忠烈,燕牧少壯之年亦曾領兵作戰,驅逐韃虜,如今卻被圣上下令,重兵圍府猶未去,刀劍懸頸命不知,實在令人唏噓。 如此大禮,眾人如何當得起? 一時都忙道“侯爺言重”“侯爺不可”,又以深揖之禮還之。 冠禮這才正式開始。 整座前廳被布置得與祠堂宗廟差不多。 燕臨身上穿的乃是簇新的素色交衽長袍,依著古禮自廳外走入,先叩天地,再祭宗廟,后拜父母,由贊者出席禱讀祝辭,方行加冠之禮。 士族三加。 燕臨張開了自己的雙手,任由那顯得厚重的玄色深衣披上了自己的肩膀,沉沉地將他籠罩,寬長的革帶也經由贊者的手從他腰間穿過緊束,一塊刻著如意紋的圓形玉佩系在革帶之上,低垂下來壓住衣擺。 他躬身再拜。 贊者便高呼一聲:“三加加冠,請大賓!” 行冠禮,最重要的便是加冠。 冠禮中的主賓也稱“大賓”,往往是德高望重之人,既要親自為受冠者加冠,也要為受冠者取字。 贊者聲音一出,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到謝危身上。 按禮,大賓當盛服。 可今日的謝危非但沒有盛服,甚至于只穿了一身雪白的長袍,外頭罩著一件白鶴云紋的氅衣,寬袍大袖,卓有飄然逸世之態,與今日盛禮、與眾人盛服,頗有一點格格不入之處。 然而主人家竟不置一詞。 燕牧也向謝??慈?。 謝危就這般沉默地看了許久,此刻終于一低眸,輕輕起了身,走上前來。 燕臨抬眸望著他,側轉身向他而立。 府中下人遞過了端端放著頭冠的漆盤,由贊者奉了,垂首侍立在謝危身畔。 那一只束發之冠,乃以白玉雕琢而成,長有三寸,高則寸半,冠頂向后卷起,六道梁壓縫,靜靜置在漆盤中,天光一照,古樸剔透,有上古遺風。 一對簡單的木簪則置于冠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