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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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里頭混了眼淚也沒覺出苦來。 可畢竟只有那么一點。 吃完之后反倒更勾起饑餓的感覺。 于是變得好生氣。 氣自己是個沒骨氣的人,到底還是接過了謝危遞來的另一只兔腿,一面繼續哭著,一面啃著烤得恰到好處的兔rou,還抽抽搭搭地給自己找理由:“誰、誰叫它敢咬我……” 謝危就在旁邊安靜地看著火,似乎是笑了一下,倏爾便隱沒,也不說話。 那時候的火堆,燃得有些久了。 丟進去的松枝有細細的爆開的聲音。 姜雪寧其實已經不大記得那兔子是什么味道了,可還記得那桃片糕的松軟香甜味道,還有,謝危那干凈的白衣垂落在地上,沾上些有煙火氣的塵灰,染污出一些黑…… 人在絕境之中,很多事都是顧不得的。 會做平時不敢做的事,會說平時不會說的話。 人也或許和平時不一樣。 生死面前,所有人都剝去塵世間生存時那一層層虛偽的面具,展露出自己最真實,或許是最好,也或許是最丑的一面。 但究竟是在短暫絕境里努力活著的人是真? 還是在浮華塵世汲汲營營辛苦忙的人是真呢? 姜雪寧真不知道。 周寶櫻看她久久不說話,一副也不知是喜還是悲的出神模樣,心里莫名有些忐忑,很怕是自己做錯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衣袖,問:“是,是哪里不對嗎?” 姜雪寧眼簾一動,這時才回過神來。 她似有似無地彎了彎唇,聲音渺無地輕輕嘆了一聲,道:“沒有關系?!?/br> 謝危這人啊,心眼真是比針尖還小的。 前頭趕馬的車夫將馬車停下了,朝著里面稟了一聲:“姜二姑娘,鑄劍坊到了?!?/br> 姜雪寧對周寶櫻道:“我要下去取件東西,你稍待片刻?!?/br> 周寶櫻便“哦”了一聲,乖乖坐在車里等她。 鑄劍坊里的人早知她今日要來取劍,已經準備得妥妥當當。 那劍長三尺二分。 劍鋒以隕鐵鑄成,打磨出一道道水波似的刃芒,并不與燕臨先前用的寶劍一般飾以寶石、鑄以金銀,只是這樣簡單直白地鋒芒畢露。 青鋒一出,寒光逼人。 上一世,尚不知世事深淺的她只想,燕臨出身將門,往后也是要帶兵打仗的,該有一柄殺人的劍; 這一世,萬事沉浮都已如煙塵過了,再看此劍,竟透出一種太合時宜的、慘烈的殘酷。 多想那少年,永遠如往昔般熾烈燦爛如驕陽? 可老天爺不許。 暗中露出獠牙的豺狼們不許。 鑄劍師將劍給她看過后,便將之收入匣中,雙手遞交給姜雪寧。 她不知覺如抱琴一般將其斜抱起來。 可待得走出門,到了馬車前,才想起,劍匣不是琴,須得平放。 * 因在鑄劍坊有一番耽擱,姜雪寧與周寶櫻這輛馬車辰正時分才抵達勇毅侯府。 大約是因為今日燕臨冠禮,原本圍府的重兵都退到了兩旁去。 一眼看去也不那么嚇人了。 來了的賓客算不上多,可也沒有那么少,都在門前,一一遞過了帖,由笑容滿面的管家著人引了入內,倒仿佛與侯府舊日顯赫時沒有任何差別。 沈芷衣后從宮內出發,這時卻差不多與姜雪寧同時到。 一掀開車簾,瞧見她,便喊了一聲:“寧寧!” 姜雪寧抱著劍匣下車。 沈芷衣直接從車上跳了下來,也不顧伺候的宮人嚇白了一張臉,走過去拉起姜雪寧便往侯府大門里面跑起:“走,我們看燕臨去!” 府里伺候的誰不認識她? 沒有一個上前攔著,都給她讓開道。 她還問了旁邊伺候的人一句:“燕臨現在在那兒呢?” 管家笑了起來,一張臉顯得十分慈和:“世子在慶余堂外陪延平王殿下他們說話呢?!?/br> 沈芷衣便知道了方位。 勇毅侯府她小時候來過不知多少次,閉著眼睛都能走,此刻連半分停息都不愿,拉著姜雪寧一直跑啊跑,繞過了影壁,穿過了廳堂,走過了回廊,終于在那臨水的慶余堂外看見了人。 沈芷衣于是伸出了手朝著那邊揮了揮,大聲喊:“燕臨!” 那邊的人都看了過來。 原本背對著她們站在水邊廊下的那少年,正由青鋒為他整理了簇新袍角一條褶皺,此刻聽見聲音,便轉過頭循聲望來,見是她們,原本平平的眉眼,頓時燦若晨星般揚了起來,灼灼烈烈,璀璨極了。 燕臨的先對沈芷衣笑了一聲,道:“你也來湊熱鬧?!?/br> 說完話,目光卻落在了她身旁那人身上。 沈芷衣轉頭一看姜雪寧還怔怔地站在那里,便推了她一把,姜雪寧便被推得往前了兩步,有些猝不及防、不知所措地站在了少年的面前。 有些日不見,少年的輪廓越發清減,也比往日多了些凌厲。 但在看向她時,一切都柔和了。 “你也來啦?!?/br> 那原本最親昵的“寧寧”二字,被他悄悄埋進了心底,可卻不想與旁人一般生疏地喚她“姜二姑娘”,索性便這樣同她打招呼。 侯府危在旦夕的處境,這一刻好像都不存在了。 他垂眸看向她抱著的匣子,笑著問她:“這是什么?” 姜雪寧這時才反應過來,隔了一世的生死,終于雙手捧著這劍匣遞到少年的面前,注視著他,回他笑:“生辰賀禮?!?/br> 給你的。 上一世便想給你的。 愿你,永遠如這劍鋒一般。 第89章 櫻桃樹 異常普通的一只匣子。 黑漆表面, 唯獨鎖扣上鑄著個十分尖銳的劍形。 燕臨好歹是將門出身,一看這扣便知道這匣子乃是放劍的盒子了,于是笑了起來, 卻偏偏不立刻伸手去打開, 反而故意問她:“沉不沉?” 精鐵混著隕鐵所打造的長劍,能不重嗎? 姜雪寧一細胳膊細腿兒的小姑娘,一路從門外抱了劍匣被沈芷衣拽著跑進來,連頭上戴著的珠花都有些歪了, 額頭上沁出細細的汗珠,手的確都要酸死了。 聽見燕臨含笑調侃的這句,她氣得揚了眉。 當下只道:“你知道沉還不接么?” 燕臨偶然來的壞心調侃, 她脫口而出的抱怨。 一切都是玩笑似的親昵。 雖未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 可彼此的熟稔卻在這一刻顯露無疑。 這可與當日宮道上偶遇時燕臨主動與姜雪寧撇開關系時的表現完全不同。 可此時此刻周遭竟也無人表示驚訝。 或者即便有那么一點驚訝,略略一想后, 也就釋然了:能在如今這種風雨飄搖之時還親自來到侯府,參加燕臨冠禮之人,無一不是與他關系甚密的好友。便是讓他們知道, 讓他們看見, 實也無傷大雅。 看著姜雪寧那一雙托著劍匣的手已經有些輕顫,一雙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幾乎有點瞪視著自己,燕臨忍不住壓著唇角笑出聲來, 終于還是上前, 親手將這劍匣接了過來。 鎖扣一掀,劍匣打開。 三尺青鋒平躺在劍匣之中,天光從旁處照落, 手上輕輕一斜,那冷寒的光芒便在眾人眼底閃爍。 周遭一時有驚嘆之聲。 燕臨望著那冷冽的劍鋒, 卻是陡地有些沉默。 喉間輕輕一動,他才重看向了面前的姜雪寧,道:“沒有劍鞘嗎?” 少年的眼眸烏沉沉如點漆,那一瞬間仿若是有什么濕潤的痕跡劃過,可隨著輕輕一眨眼,又隱匿無蹤。 她覺得自己心房里酸酸地發脹。 卻偏要彎唇去笑,帶著幾分執拗的明媚,不染陰霾地道:“游俠的劍才需鞘,將軍的劍卻不用。便是哪一日要出遠門,它藏在鞘中也不會太久,鞘該要收劍的人自己配的?!?/br> 游俠的劍才需鞘。 將軍的劍卻是要上戰場的。 年少的人總是鋒芒畢露,待其長大成熟,便如利劍收入鞘中,變得不再逼人,有一種被世事打磨過后的圓熟??蛇@種打磨,她多希望不是來自這種跌宕命運的強加,而是源于少年最本真的內心! 是以,只贈劍,不贈鞘! 燕臨伸手便握住了劍柄,手腕輕輕一轉,長劍便已在掌中。 不再是他往日一看便是勛貴子弟所用之劍。 此劍鋒銳,冷冽。 甚至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