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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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得蕉庵的琴囊,見謝危將琴取下置在書案上,只低低道一聲“有勞謝先生”,便想上前抱了琴走。 沒料想謝??此谎鄣溃骸澳愕牢艺媸菐銇砣∏??” 姜雪寧動作便一停。 謝危瞥見她指尖那一點染污的墨跡,眉頭輕輕一蹙,便指了旁邊盛著水用以凈手的銅盆:“那邊?!?/br> 姜雪寧順著他目光才瞧見自己手上不知何時沾了墨,再一看那琴囊,便知謝危是叫她去洗手,心底悶了一口氣,但也不愿同他多言,便走過去將一雙手按進水里。 那墨跡粘稠,沾上難洗。 姜雪寧面無表情地洗了一會兒才把手從水里提出來,抬頭卻發現架上沒掛著巾帕。 謝危身量甚高,全程斜靠坐在書案邊沿上看著,此刻只拿起案上一方雪白的錦帕遞了過去,一如那日在層霄樓下遇襲的時候。 姜雪寧默不做聲,接過來擦手。 謝危直到看她擦完了才向她伸手,把那方錦帕接回來,順手疊成整齊的一方,擱回案上,輕輕用手指尖壓了,轉過頭注視著她,嘆了口氣道:“還生我氣呀?” 第64章 下不為例 謝危也是拿她沒什么辦法, 聲音里添了幾許無奈。 之前是在氣頭上。 可待這兩日冷靜冷靜,姜伯游與燕臨當初的懇求與托付便又浮上心頭,且他還是應承過的, 只因貓兒這般些許的小事, 便對她一個未滿雙十的小姑娘疾言厲色,傷她顏面,終究過分了些。 更不用說還是他武斷在先。 有些小性子的姑娘都得哄著,約莫是吃軟不吃硬的吧? 謝危打量她神情。 卻見她有些驚訝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仿佛不大敢相信這樣的話竟會從他的口中說出,但也只這一瞬的情緒泄露,下一刻便全斂了進去, 垂首道:“先生言重了, 學生不敢生先生的氣?!?/br> 姜雪寧是原本就不想與謝危打交道,上一世此人給她留下的印象實在太壞, 這一世意外有了的更多的接觸,也本非她能控制。 理智告訴她,離得越遠越好。 昨夜她回去想過, 盡管謝危扔了《女誡》, 與其他先生確非一丘之貉,她也有心要為自己辯解并非無故不聽張重講學,可冷靜下來想, 誤會未嘗不好。 省得謝危老拎她在身邊看著。 受點氣就受點氣吧。 所以她照舊擺出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 轉身便從謝危近旁的案上斜抱了琴,要告辭離去。 少女的身量已如抽枝的嫩柳,纖細柔軟, 一襲淺紫留仙裙,垂落的裙裾隨腳步輕輕晃動, 姿態里竟有了幾分自然的嫻雅。 與當年上京時候天差地別。 按理說,謝危不該想起的;可這一時她抱琴而起的姿態,卻奇異地同他記憶里那無法磨滅的一幕重疊。 深山月明,荒草叢生。 那深暗幽魅的樹影里隱隱傳來山魈的夜號,樹葉經年堆積在泥土上的腐爛氣息與周遭草木的氣味混在一起。 他燒得厲害,病得昏沉。 靠在那幾塊山石下,幾乎就要睡過去。 可這時候卻有深一腳淺一腳的腳步聲慢慢傳了過來,伴隨而來的還有嘶啞里藏著難掩振奮與激動的聲音:“村子!轉過前面兩座山就有村子!我跑到前面去看到炊煙了!” 謝危不大想睜眼。 那腳步卻來到他身邊,聲音也來到他身邊,有人用力地搖晃著他:“我們很快就能走出去了,醒醒,你醒醒,不要睡過去!” 謝危又覺得她聒噪。 然而那小丫頭見他不醒,卻惶然恐懼起來,膽小地哽咽,聲音里都帶了哭腔:“你不要睡,婉娘說這樣會醒不過來的。你死了我怎么辦,我好怕死人……” 謝危還當她或許擔心自己,沒料想是怕他死了嚇著她。 那時候便想,遇到山匪奪路而逃她不怕,奔走荒野山魈夜號她不怕,身陷險境難以脫困她不怕,區區一個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死人可是世上最好的人了。 既不會笑里藏刀,也不會陰謀詭計。 但聽她哭得真切,哭得越來越慘,他終究還是慢慢地將眼簾掀開了,可燒痛的喉嚨里先前吞咽下去的血腥氣卻直往上竄,一句話也難說出。 那小丫頭眼睛睜得大大的,還掛著淚痕。 見他沒死,一怔之后才高興起來:“沒死就好,沒死就不嚇人了?!?/br> 那時他雖未顯赫,可明里是年少成名的探花及第,為朝廷辦事;暗里在金陵多有布局籌謀,背后由天教支撐。 不管在哪一邊都不算是小角色。 到這小姑娘的嘴里,沒死便是最大的作用…… 謝危忍不住地咳嗽。 姜雪寧卻朝那山野之中看了一眼,道:“我找不到吃的了,你的傷和病我也看不了了,山上有獵人布下的陷阱,村子里一定有獵戶,有獵戶就有人能看病看傷。我們現在就走,天亮的時候就能到村子里了?!?/br> 她上前來扶他。 年方十五的少女的肩膀,單薄瘦弱,謝危覺著自己一個不小心的傾身,都能將她壓垮。 琴就落放在山石的另一端。 他搖搖晃晃起身,轉眸看了一眼,盡管喉間劇痛,卻伸手一指,艱澀地開口道:“琴……” 那少女卻有些生氣地看著他:“我救你一個已經很難了,帶不了琴!” 謝危不聽,俯身要去拾琴。 那少女似乎終于怒了,搶上一步將琴抱了起來,接著退后了幾步,緊抿著嘴唇,大約是積壓了一路的不滿終于炸了,竟轉過身毫不猶豫就將那張琴往山石上砸去! “錚——” 弦斷之聲伴著琴身的碎響登時傳來! 山石上摔爛一張好琴。 他幾乎不敢相信她做了什么。 少女卻凜然地回視著他道:“人都要死了還惦記無用之物,你這樣的人就不配活著!” 那一夜的霜月皎潔,照在她身上如落了層雪。 謝危是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二十余載都要費盡心機才能夾縫得生,卻是第一次被人砸了琴,還罵“不配活著”。 真是前所未有之事。 后來他們真的到了那村落,僥幸又遇著姜伯游那邊派來找尋的差人,這才得以真正脫險。 只是京中奪位之爭正暗潮洶涌,朝野上下劍拔弩張,他暗中行事連休息的時間都少,往這利祿場上一扎大半年。 待沈瑯名正言順登基,大局落定,他才終于有閑暇。 一日,登門造訪姜府。 可在經過回廊時,竟見著那已換上一身錦衣的小姑娘把個不比她大多少的小丫頭踹倒花架下,神情里刁鉆刻薄,甚至透出點偏執的惡意…… 真是陌生極了。 謝危忍不住去回想當日秘密上京途中的種種,卻是越想越覺遙遠,恍恍然只如一夢,讓人懷疑那些事是否真的曾經發生。 他曾對姜伯游提過幾句,可姜伯游卻因對這流落在外受盡了苦的嫡女有愧,不好對她嚴加約束。 更不用說她后來搭上了燕臨。 少年人年輕氣盛不懂收斂,更不知過猶不及的道理,一意縱著她胡鬧跋扈。京中繁華,終究害人,慢慢便把那一點舊日的影子和心性都磨去了。 謝危就很少再想起那些事了。 只有極其偶爾的時候,它們才會在不經意間冒出來。 可也不會有太深的感觸。 彼時的少女與后來的少女,儼然已經是兩個不同的人了。 他想,不管是姜伯游的托付,還是燕臨的請求,他都是能夠拒絕的。 可為什么會答應呢? 也許是想教她吧?有時人難免誤入歧途,但若有人能告訴她什么是好、如何能好,未必不能重歸正路,重拾本心。 只是這一段時間的接觸下來,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謝危又覺得這小姑娘善心還在,性子雖依舊壞些躁些,比之前些年卻好上很多。 倒令人有些迷惑。 他不知是不是如姜伯游所言,都是燕臨教她;也不知是不是她自己長大了,曉事了。但總歸沒他想的那樣壞。 指尖壓著的那方浸了水跡的錦帕微涼。 謝危撤回了手來,看她轉身要走,便心軟下來,道:“也罷,是我不問緣由便誤會你在先,你生我的氣是應該?!?/br> 這是,認錯? 姜雪寧簡直驚呆了,微微睜大了眼回頭看著他。 謝危朝她一笑,眼底沉黑,卻有些星辰的寥落:“何況,該是我欠你的?!?/br> 該是我欠你的。 這句話說來很輕,落下時卻有沉甸甸的重量。 姜雪寧被他這句話壓得心底悶悶的,只想起前世的一樁樁,一樁樁,一件件,竟覺得又是荒謬,又是悵然:何止欠我,你謝危欠我的可太多了。 她想直接告辭離去。 可這一刻腳步卻跟定在地上了似的,很難邁動一下:眼前這個謝危實在有些顛覆她對此人的認知…… 他是披著圣人皮的魔鬼,閻羅殿里來討債的羅剎。 縱然人人說他平和溫良,君子器宇,她也不相信半個字。 可此刻他溫溫然望著她,向她認錯。 是她瘋了,還是這世界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