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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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寧剛才一遍彈完自覺比第一遍好上不少,心里正想自己有了進步,該得個夸獎,可沒想到謝危一句“朽木難雕”就把她打了回來,更沒想到他忽然朝著自己伸出手來。 這一瞬整個人頭皮都麻了。 再一看謝危那目光,不偏不倚正落在她腕間那道疤上,也不知為什么忽然怕得厲害,唯恐被他碰到,倉促之間連忙站起身來! “哐當!” 她本來坐在琴桌前,驟然起身又急,一下撞著前面桌沿,絆著身后錦凳,頓時桌傾幾倒,連帶著她整個人都驚叫一聲朝后面仰去。 謝危一看立刻伸出手來—— 他天青的鶴氅,袖袍寬大,兜了風似的,從姜雪寧眼前劃過。 然后…… 穩穩地抱住了那張蕉庵古琴。 “咚”地一聲響,琴桌摔下去,錦凳也倒下去,姜雪寧一屁股摔在那一片厚厚的絨毯里,有點疼,目光也有些呆滯了。 那張蕉庵安然地落在謝危手掌之中。 他抱琴而立,也看著她。 安靜。 除了安靜,還是安靜。 謝危:“……” 似乎是有什么地方不對? 姜雪寧:“……” 不,好像沒有什么毛病。 第55章 否認 那琴桌頗重, 謝危腳尖一勾便將其帶了起來,而后將手中的蕉庵端端正正地放了回去。這時才看向姜雪寧,似乎在想要不要去扶一把。 姜雪寧哪兒敢讓他扶? 她摔得既不算很重也不算很痛, 在看見謝危將琴放下時, 便連忙一骨碌撐著那厚厚的絨毯起了身來,道:“是雪寧莽撞,還好琴沒事?!?/br> 謝??此谎?,點了點頭:“是?!?/br> 姜雪寧:“……” 居然還回答“是”! 她摔了一跤雖然是自己的錯, 照理怪不到謝危的身上,可丟了這么大個人,難免心中有氣, 這時便暗想:張遮上輩子沒成親一是因著被姚惜毀了名譽, 二是因為運氣不好遇到了她;謝危這樣的上輩子也沒成家,除了醉心佛道之學外, 只怕是因為這讓人著惱的德性吧! 謝危也不知有沒有看出她心中的不滿來,只一指那琴道:“彈琴須要靜心,心無雜念。你遇事本不莽撞, 卻有莽撞之舉, 越想彈好越談不好。正所謂‘欲速則不達’。所以今日也不教你學琴了,學也無用,你在這琴前坐下來吧?!?/br> 姜雪寧依言坐下, 問:“那學什么?” 謝危已返身走到那長桌前, 手里拿起了一塊已經鋸好的木料,回道:“不學?!?/br> 姜雪寧愣住。 謝危淡淡道:“你靜坐琴前,什么時候心靜下來了, 什么時候學琴?!?/br> 心靜? 學琴不就是“技”上的事嗎? 與心靜不靜有什么關系? 姜雪寧只覺是謝危故意找法子來折騰自己,人坐在那兒, 心非但沒靜,反而更躁了。 但謝危也不搭理她。 上一回斫了快三年的琴因在層霄樓遇襲毀于一旦,叫他悶了好一陣,如今又重新開始選木斫琴,卻是打算同時斫兩張琴。 如此總不至于太倒霉,兩張琴都遇到意外。 所以此刻便反復地比較著眼前這幾塊木料,想挑出兩塊最好的來用。 姜雪寧坐在那琴后,一開始還滿腦子的念頭亂轉,可想多了又覺得光是想本身都很無聊。 坐在這里,無所事事,實在煎熬。 她眼皮漸漸有些打架,不得已把目光放到了謝危的身上,看他挑選木料,拿著繩墨尺量,在那邊比劃,透著種嚴謹到苛刻的感覺,不像是一朝帝王師,反倒像是屠沽市井里吹毛求疵的匠人。 而且…… 這人盯著那幾塊木料,拿起這塊放下,拿起那塊也放下,半天都沒選出來,好像很難做決定似的。 姜雪寧看著看著嘴角便不由一抽:沒看出來,人不咋樣,毛病還不少。 下學時辰本就接近中午,偏殿的窗也是開著的。 謝危思量半天,選好木料后,抬頭看一眼,略估時辰,竟是要過午了,想想也不好叫姜雪寧餓著肚子在這里學琴,所以便想開口放她走。 但沒料,一轉頭眼角余光忽然瞥見一道白影。 竟是只雪團似的小貓兒。 也不知從哪里來的,更不知何時來的。 巴掌大小,眼珠子墨藍,渾身奶氣,正蹲在窗沿上,朝殿內張望,一副躍躍欲試就要跳進來看個究竟的模樣,還“喵嗚”地低低叫喚了一聲。 謝危眼皮登時跳了一下,身形微僵,不動聲色地往后先退了一步。 原本昏昏欲睡的姜雪寧,聽見這聲音卻是清醒了幾分,抬起頭來循聲望去,眼底不由綻出燦燦的驚喜:“呀,哪里來的小貓,好乖!” 她起身想去抱那貓。 可站起來才想起自己正在端坐靜心,不由停下來向謝??慈?。 謝危卻是皺了眉,根本沒有搭理她眼神的意思,揚聲便喚:“來人?!?/br> 殿外伺候的小太監立刻應聲進來:“少師大人有何吩咐?” 謝危眼底凝了霜色,手指一動,便要去指窗沿上那雪團似的小貓,可要指著時又收回了手,道:“不知是哪一宮的貓溜了出來到了這里,抱走著人去問問。奉宸殿乃讀書清凈地,往后別叫這些小東西進來攪擾?!?/br> 小太監頓時有些戰戰兢兢,連忙道了一聲:“是?!?/br> 然后快步上前將那小貓抱了下來。 道:“奴這就著人去問問,往后定嚴加查看,不叫這些小東西進到殿里?!?/br> 姜雪寧微微張大了嘴,眼看著那小太監把貓抱走,心里原本就對謝危不滿,此刻更添了三分,轉頭便想暗暗用目光宣泄自己的憤怒。 只是一轉頭卻忽然有些奇怪—— 謝危一開始離窗沿有那么遠嗎? 小太監將那貓兒從窗沿上抱下來退出殿外時,他也不經意般放下了手中的墨線,轉身走到另一側的書案前拿起了一份邸報來看,全程與那只貓的距離都超過一丈。 姜雪寧忽然便覺得說不出的古怪,一個前所未有的大膽念頭,從她腦海里冒了出來。 上一世,她也養貓。 有一回抱了只胖胖的花貓去逛御花園,撞見沈玠帶著一干大臣們同從御花園里走過,正在談論朝野中的事,自然停下來見禮。 但沒想,她彎身時,花貓竟然跳了出去。 一跳就跳到了謝危的腳邊上,還伸出那rou乎乎的爪子去抓謝危那垂下來的緇衣的衣袂,像是平時跳起來抓蝴蝶一樣,憨態可掬。 她頓時被逗笑了。 結果一抬起頭來看到謝危黑了臉,目光從她的貓身上移到了她的身上,往后退開了一步。 姜雪寧那時是皇后,可不怕他,只當他是同別的朝臣一般厭惡她結黨營私,所以連帶著她的貓也嫌棄,便也沒給好臉色,彎腰把貓兒抱了起來,圈在懷里,對著那貓兒涼涼地道:“瞧你,貪玩也不看看撲的是誰,還好咱們太師大人寬宏大量,不然回頭扒了你的皮!” 說完她轉頭就走了。 連謝危的表情都沒多看一眼。 雖然覺得這個猜測放在謝危身上,實在有點天方夜譚的不可思議,可假如…… 謝危那時的確不是厭惡她呢? “……” 小太監已將貓抱了出去,姜雪寧卻注視著謝危,眼底劃過了幾分慧黠的思考。但在謝危的目光轉回到她身上之前,這種思考便立刻消失了個干凈,好像她剛才什么也沒考慮過一樣。 “謝先生?” 謝危依舊站得離那窗沿遠遠的,這時才道:“時辰不早了,你還是不靜,學琴是水磨工夫,今日便先回去吧?!?/br> 姜雪寧心道總算完了,立刻行禮道別。 可沒想到,她剛打算退出去,才走到門口,就聽謝危在門里淡淡地補了一句:“明日下午你再來?!?/br> “哐”地一下,她腳底一滑,絆在門檻上,好險沒摔下去! 好不容易站穩,卻是氣得七竅生煙。 末了只能暗暗磨牙,一字一頓道:“謝先生抬舉厚愛,學生明日再來!” * 從奉宸殿里出來,她才意識到自己氣昏了頭連琴都沒有抱回來,本想要回轉頭去拿,但一想到謝危興許還在殿里沒離開,便立刻打消了這念頭。 反正她回去也不練琴。 琴放在謝危那兒還省了來回搬動的功夫。 于是兩手空空地往回走。 奉宸殿到仰止齋也就那么幾步路,道中倒沒多少宮人經過。 只是走著走著,竟聽見一番笑鬧聲。 其中有幾道有些耳熟。 姜雪寧腳步頓時一停,往前一看,不由微微一愣。 仰止齋外頭朱紅的宮墻下,立著一名身穿天水藍長袍的少年,身形頎長而挺拔,縱然此刻沒有躍馬馳騁,朗眉星目間也自帶幾分飛揚熾烈。 只是一錯眼看到她時,眸底竟黯了一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