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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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這樣…… 只怕今日傍晚,燕臨未必會來了。 棠兒見她半天沒反應,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姑娘?” 姜雪寧這才回過神來,道:“一筐梨罷了,放下便是?!?/br> 她說完,垂下眼簾,走回了屋里,靜靜地坐著。 過不一會兒,蓮兒回來,道:“車駕已經準備好了??啥媚锬粗孟癫淮笫娣臉幼?,今日,還、還去層霄樓嗎?” 姜雪寧眨了眨眼,道:“去吧?!?/br> 萬一呢? 第38章 冬雷 昨日還是天氣晴好, 傍晚甚至能看見晚霞。 可到姜雪寧今日乘著馬車從府中出去的時候,外頭的天已經變得陰沉沉一片,彤云密布在低空, 立冬后蕭瑟的冷風已經有了幾分刺骨的味道。 看著竟像是要下雨。 大街小巷上叫賣的販夫走卒, 早已慌忙地將自己的攤子收了起來,往日熱鬧的京城一下變得空曠安靜了許多。只有風偶爾卷著一些凋零的落葉從鱗次櫛比的屋宇間飛過。 層霄樓頭也沒剩下幾個客人。 像這樣的天,該不會有什么人來了。 忙碌了一天的堂倌靠在柜臺邊上正想跟掌柜的套兩句近乎,可沒想到, 正在這時候,外頭竟然傳來了馬車漸近的聲音,很快停在了層霄樓外頭。 堂倌愣了一下, 才連忙跑出去招呼。 只見漫天冷風飛卷的落葉中, 車簾撩開,車內的丫鬟先下來, 然后給那位小姐系上滾了一圈雪貂毛的披風。堂倌在這層霄樓也算是見過京中許許多多達官貴人了,但這樣好看的姑娘還是頭回見。 看這行頭,出身只高不低。 有什么必要, 非得在這樣的天氣出門呢? 堂倌把人迎進了門, 遲疑了一下,才問:“姑娘來這里是?” 姜雪寧掃了一眼冷清無人的樓下大堂,又看向那去二樓的臺階, 垂下眼眸來, 只道:“二樓挑個雅間,我等人?!?/br> 堂倌立刻道:“那您樓上請?!?/br> 姜雪寧自帶著人上了樓去。 外面街道的角落里,刀琴立在搖曳的樹影中, 只看著層霄樓打開的那兩扇門里,那位“寧二姑娘”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樓梯的上方, 眉頭慢慢地擰緊了。 * 今日謝危少見地沒有在斫琴堂里斫琴。 呂顯跟個老大爺似的翹著腳仰在屋內一架羅漢床上,把原本端端正正放著的案幾都推得歪過去,好讓自己躺得更舒坦,嘴里吃著的是杏芳齋剛送來的糕點,手里卻捧著他這個月的賬冊,美滋滋地心算起自己這個月又賺了多少。 一抬眼看見謝危立在窗前看天,差點沒樂死。 “要不說人怎么會遭報應呢?”呂顯假惺惺地感嘆起來,“你看你,成天就知道壓榨我,還叫我出錢為你辦事,結果沒想到買生絲這種事都被人捷足先登,現在還搞出這樣大一個疑團來,派個刀琴出去現在都還沒回來,想必是跟著看到點什么東西了。唉,謝居安啊謝居安,我可是你的財神爺,往后你得對我好點,懂嗎?” 劍書立在他斜后方,沖他翻了個白眼。 呂顯跟后腦勺長了眼睛似的,悠悠道:“劍書你的白眼不好看。再瞪我,下回就讓你去跟?!?/br> 劍書:“……” 還是算了吧。暗地里跟人這種苦差事,連個說話打發無聊的人都沒有,回頭跟刀琴一樣,被折磨成個沒有人搭話也能自言自語的話癆就不好了。 忍一時風平浪靜。 謝危這時才回頭看了呂顯一眼,眼見著他這一副翹腳仰躺的姿勢,眉頭便微微蹙了蹙,只道:“你信不信我現在便叫人把你扔出去?!?/br> 呂顯:“……” 行吧,大佬在這里。 忍一時風平浪靜。 他撇了撇嘴角,十分不情愿地坐直了身子,面上卻露出幾分耐人尋味的神情:“謝居安,你吧,挺有意思的??粗袷莻€正經讀書人,可身邊這倆小孩兒,叫什么‘書’啊‘琴’啊也就罷了,偏偏還要加上‘刀’和‘劍’。我細細一琢磨,你這人內里是真的藏著點兇險啊?!?/br> 謝危平靜地回道:“我若不兇險,你肯為我效力?” 呂顯便撫掌大笑起來:“正是,正是!” 想當年滿翰林院那么多能人志士,他呂顯恃才傲物,也就看得起這么一個謝危。后來謝?;丶冶紗识n,他看其他人都是庸俗無能之輩,索性辭官掛印也回了金陵,登門拜訪,這才漸漸著了他謝居安的道,好好的一個進士出身,竟被誆去做生意。 想起來都是淚。 呂顯長嘆了一口氣:“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他話音落時,外頭便傳來一聲稟報:“刀琴公子回來了!” 呂顯露出個無言的神情。 果然,片刻后,一名藍衣勁裝的少年便出現在了斫琴堂門口,從外面走了進來,腳步踩在地上,幾乎沒發出一點聲音,躬身便道:“跟到人了?!?/br> 呂顯頓時精神一震,目光精光四溢,忙問道:“尤芳吟背后的東家是誰?” 但沒想到刀琴竟未回答。 他只是抬起了眼眸,看向謝危,目中竟有幾分少見的遲疑。 謝危便意識到,刀琴跟到的人也許有那么一點不一般:“說說看?!?/br> 刀琴于是道:“那屬下長話短說。一開始是聽從先生的吩咐,只去了清遠伯府看情況,在外頭等了半天,還以為那位尤姑娘今天不會再出府了。但沒想到,辰正的時候她就從府里面悄悄出來了,打扮得跟府里的下人似的,帶上了銀兩,先去了東詩一家綢緞莊買了一匹上好的杭綢,好像是云鶴紋的料子,然后去買了文房筆墨,有兩管筆,但隔得太遠屬下也沒有看清楚到底是什么筆,還有……” 謝危:“……” 呂顯:“……” 立在一旁的劍書暗暗地撫了一下額,輕輕扯了一下刀琴的袖子,壓低了聲音提醒:“長話短說?!?/br> “哦?!?/br> 刀琴這才想起自己毛病犯了,點了點頭,決定接受建議,換一種更簡潔的說法。 “她買了很多東西,有杭綢,筆墨,甚至還有一些女兒家用的胭脂水粉。然后還轉去廟里上香,那里今天有好多人,上香的香客也有很多,我跟著她去還不小心被知客僧看見,捐了二兩香油錢。尤芳吟好像也捐了,進去之后就在殿里面求了平安符……” 呂顯:“……” 劍書:“……” 謝危抬手慢慢地壓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只道:“說重點?!?/br> 刀琴忽然覺得心里有點委屈,完全沒有覺得自己話很多啊。 跟蹤的情況難道不該報得這么仔細嗎? 他抿了抿唇,悶悶地道:“寧二姑娘?!?/br> 劍書突然之間瞪圓了眼睛,露出幾分不可置信的神情來,這一瞬幾乎是下意識轉頭去看謝危。 謝危立在窗前,沉默。 呂顯卻聽了一個一頭霧水,也不知道這寧二姑娘是誰,差點被刀琴給氣出病來:“讓你說重點也不是這樣說的??!這人怎么跟尤芳吟扯上關系的?是她的東家嗎?跟她有什么交集?你都看到了什么?誒,不對,‘寧二姑娘’又是誰???刀琴你是不是傻,光說個名字誰知道是誰???京城里面姓寧的雖然不多可也不少,這哪一家的???你——” 一大串問題全跟春筍似的長了出來。 呂顯嘴里那叫個滔滔不絕。 只是等這一大通問題都差不多拋出來之后,他才忽然看見屋內主仆三人的神情都不對勁,心里面于是跳了一下,頓時意識到事情不簡單:“他說的‘寧二姑娘’,你們好像都知道是誰?” “轟隆”一聲。 天際一聲悶雷滾過。 這蕭瑟凜冽的深秋初冬,一場豪雨從天而降,刷拉拉地迅速覆蓋了整座京城。碩大的雨滴砸下來,砸到斫琴堂外那一片小湖平靜的湖面上,也砸到近處窗前的窗欞上,濺起細小的水霧。 謝危轉眸凝視著,只慢慢道:“下雨了啊?!?/br> * 冬雷一陣,淡藍色閃電劃破了低垂的暮色,也在這瞬間照亮了勇毅侯府昏暗的書房。一架架藏書堆得很高,卻在這一道閃電劃過時,留下深深的暗影,顯出山一般的壓抑。 角落里燭臺上,燭火被風一吹搖曳起來。 燕臨俊朗的臉部輪廓,也被搖晃的光影照著,顯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冷沉。 周寅之便平靜地坐在他對面。 剛被升為錦衣衛千戶的他,可以說已經有了觸摸到錦衣衛權力核心的資格,徹徹底底一躍成為一個有頭有臉的上位者。 只是這一切來得并不十分光彩。 但這又有什么干系呢? 周寅之覺著自己向來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世間所有手段,但凡能達成目的的都是好手段。 他腰間新賜的繡春刀,早已解下來放在門口的桌上,此刻身上穿著一身深黑的飛魚服,只對燕臨道:“周某貪慕權勢,滿心都是名利。所以雖早早知道了這件事,可未見得利之前,身負錦衣衛交付的重任,并不敢對世子言說。直到二姑娘將我薦給世子,世子又苦心為周某謀得千戶之位。周某是個小人,小人以利而合。所以,才在今日,將一切對世子和盤托出?!?/br> 調查勇毅侯府,是錦衣衛的密令。 天底下誰不知道錦衣衛只聽圣上的? 到底是誰懷疑勇毅侯府也此次京中出現平南王逆黨一案有關,昭然若揭。 周寅之即便是個千戶,也不過是聽從上面命令辦事,陽奉陰違對沒有勢力的他來說,是危險的。他知道這件事對世子來說,甚至對于整個勇毅侯府來說,這消息也是一個晴天霹靂。 所以打量著燕臨神情,他并未有任何勸解。 當下,聽著外頭雷聲陣陣,大雨瓢潑,他只慢慢道:“若勇毅侯府確與平南王逆黨毫無聯系,寅之既受世子恩惠,自然不至于做出捏造證據陷害侯府的事情來??烧f出來您或恐不信,這些日來,在下密查侯府,竟發現侯爺與平南王一黨的余孽,確有書信往來。此事,在下不知世子是否知曉?” 燕臨聽著,只覺恍惚。 父親怎會與平南王一黨余孽有聯系? 擱在膝頭的手指慢慢地握緊,他慢慢地閉上了眼,只問:“你既已查到,將何時上報?” 今日來一個周寅之能查出,他日來一個趙寅之、王寅之也一樣能查出。 且或許還會比周寅之查出來的更多,更可怕。 帝王之心,誰能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