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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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外間睡著的蓮兒卻被驚醒,聽見聲響,連忙站起來,一掀開里間的簾子就看見姜雪寧坐在那兒,頓時嚇得一哆嗦,小臉兒都白了一半,來到她面前:“蓮兒不知二姑娘回來……” 姜雪寧回眸看她一眼。 這小丫頭是姜府里孟氏挑的,上輩子跟了她六年,心腸不壞,她嫁給沈玠后這丫頭也許了人家,沒在她身邊伺候了。 估摸她昨夜沒回,屋里伺候的都緊張呢。 姜雪寧無意怪罪,見她眼睛下面一圈青黑,聲音便不由溫和了許多,道:“我無事,你且回房去睡吧?!?/br> 她這話一出,原本還站著的蓮兒“咚”一聲就給她跪下了。 臉上的表情比先前還驚恐。 “姑、姑娘,蓮兒保證以后再也不在您回來之前睡覺了,也不敢再趴在桌上睡覺了,您千萬別叫婆子發賣了奴婢,奴婢上有父母下有弟妹……” 姜雪寧知她是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伸手便要拽她起來:“地上涼,別跪著。我又沒說要罰你……” “……” 蓮兒被她拽起來了,可臉上的神情更不對勁了。 她定定地看了姜雪寧一會兒,忽然拔腿就往外面跑,一面跑還一面喊:“棠兒,棠兒你快來!二姑娘一晚上沒回怕是得了什么毛病,人都不對了!” 那棠兒便是姜雪寧另個貼身丫鬟了。 蓮兒拽著她進來看,急出了哭腔:“她方才竟叫我去睡覺,還說地上涼不讓我跪著。你說二姑娘是不是出去在哪兒磕了碰了不好了?這要真出什么毛病我們可怎么辦呀!” “……” 姜雪寧聽著這番話總算是明白她方才看自己的眼神為什么不對了,一時無言,聽她抽抽搭搭喊個沒完,嘴角連著眼角微微地一抽,舊時那一點壞脾氣便又翻上來。 她眉一蹙,神情便冷了下來。 “你再哭一聲試試!” “嗝!” 蓮兒正哭得驚慌,聽見她這句嚇得打了個嗝,一下就停住了。 這分明是句訓斥,但她聽后,竟忽然轉悲為喜,破涕為笑:“好了,好了!這是原來那樣了!棠兒,二姑娘沒毛病,二姑娘沒毛??!” 姜雪寧:“……” 不知為什么,忽然想起以前沈玠給她講過的那個叫“沒毛病”的冷笑話。 看來她不是當好主子的料。 這丫頭,她琢磨著,還是找個機會發賣了算了。 第5章 謝危 棠兒要比蓮兒大上兩歲,性情也穩重許多,穿著件淺青色的比甲,被蓮兒拽進來時,手里還拿著封帖子,這會兒一眼就瞧出姜雪寧神情不對。 她連忙掐了蓮兒一把。 蓮兒頓時收聲。 她這才走過去,先把那封帖子壓在了旁邊的幾案上,然后到姜雪寧身邊來,給她解那一身沾了酒氣的袍子:“蓮兒是見您一晚上沒回來,嚇糊涂了。奴婢猜著小侯爺還要進宮聽日講,您最遲上午會回來,所以讓人先備了熱水,您先沐浴,然后歇歇覺吧。奴婢看著您昨晚像是沒睡好?!?/br> 這倒是個能用的。 姜雪寧打量了棠兒一眼。 這丫頭也是孟氏放到她身邊來的,本事雖然有,可架不住她這個上頭主子脾性太壞,對那些個逢迎奉承的下人太縱容,縱然有十分本事,能使出來三分都了不得了。 “那便先沐浴吧?!?/br> 她這會兒也不想說太多話,見蓮兒沒再哭哭啼啼的,便暫時把那個發賣了她的念頭給壓了下去。 一應沐浴的物事都準備好,姜雪寧寬了衣袍,進了浴桶,慢慢坐下來,讓那暖熱的水緩緩沒過她光滑的肩,修長的頸。 這種時候,最容易將腦袋放得空空的。 她卻格外喜歡在這種時候想事。 剛才問過了棠兒,如今是九月初七:她還沒有女扮男裝跟著燕臨去逛重陽燈會,也還沒有遇到跟沈玠出宮玩的樂陽長公主,也就是說,這一世樂陽長公主陰差陽錯喜歡上她這件事,還能避免;看先前客店中的情形,她也還沒有開始故意接近沈玠,那么只要她不去爭,被宣召進宮伴讀這件事也就落不到自己身上;燕臨還在京中仗劍走馬,勇毅侯府也還未牽連進平南王謀逆余黨一案,她這一世還未對那身處于最黑暗時的少年,說出那句傷人的話…… 但事情也不全然樂觀。 光是一個燕臨就夠頭疼了。 眼見著就要加冠的少年,幾乎完全將自己青澀而熱烈的感情交付給了一個不值得的她,帶她出去玩,又護著她,還為著她出格的任性和大膽幫她擺平了姜府。 上一世時她沒想清楚。 可這一世她已經歷過不少了,哪里還會看不出來? 姜伯游對著她這命途多舛的女兒,固然會有幾分愧疚憐惜,可大戶人家多少要規矩,再溺愛也不至于由著她女扮男裝在外頭跑。 可姜府偏這樣默許了。 這只能有一個解釋—— 那就是她的婚事,早已經被暗中定下。與其說縱容她,是因為她是姜府二姑娘,還不如說因為她是未來的勇毅侯世子夫人。 但注定是不會有結果的。 勇毅侯府再過兩個月就要遭難,上一世的燕臨根本沒有等到那個能帶著人來上門提親的日子,就在行加冠禮的前一天,被抄了家。 姜雪寧靜靜地靠在木桶邊緣,眨了眨眼,想起少年燕臨那意氣風發的面龐,熱忱熾烈的眼眸,又想起青年燕臨攜功還朝時那堅毅深邃的輪廓,森然莫測的目光,一時竟覺有幾分心亂如麻。 勇毅侯府和平南王一黨余孽有聯系是真的。 只是這中間似有內情。 不然上一世燕臨還朝后,重兵在握,不至于就投了謝危還跟他一道謀反。 可內情具體是什么,姜雪寧到死都沒能弄明白。 還是且行且看吧。 不管接下來的事情如何發展,她反正是不打算留在京城了。只是這一世她已然招惹了燕臨,必得要想個穩妥的法子,跟他好聚好散,也免得他因愛生恨,一朝回了宮便軟禁她,報復她。 前世那段日子簡直是噩夢。 若能躲去外頭,是再好不過。 畢竟前世京城里一窩人精斗狠,但范圍控制得極好,宮廷里再多的變亂,也就在皇城那一畝三分地兒,整個天下還是黎民富庶、百姓安康。 不如等他們斗完了,自己再回京過日子。 滿打滿算前后也不過就七年。 她若離了京城,還能去找走遍天下做生意的尤芳吟,何樂而不為? 姜雪寧自認頂多有點玩弄人心的小聰明,安邦定國的大智慧她是不敢說有,更別說朝中還有個披著圣人皮的帝師謝危。 跟這位共事,哪天一個不小心,怎么被弄死都不知道。 這一局棋,她摻和不起。 趨吉避兇,人之常情。 姜雪寧想得差不多了,便叫來蓮兒、棠兒為自己擦身穿衣,換上了一身雪青色的繡裙,裙擺上細細地壓著深白的流云暗紋,腰帶一束,便是不盈一握的婀娜。 只是棠兒為她疊袖的時候又瞧見她左腕內側那道兩寸許的疤痕。 一時便輕嘆道:“月前拿回來的舒痕膏已用得差不多了,您這一道看著像是淺了些,奴婢過兩日再為您買些回來吧?!?/br> 姜雪寧便翻過腕來一看。 是四年前的舊疤痕了。 自手腕內側中間向手掌方向斜拉出去一道,下頭深上頭淺,一看就知道是自己拿匕首劃的,用來短時間放血,大約能放上半碗。 她重又把手腕翻了回去,一雙眼底卻劃過幾分晦暗難明的光華:真不知該說老天厚待她,還是厚待謝危。固然給了她重生的機會,可卻偏重生在回京以后。 若是重生在回京路上…… 她還沒劃下這一刀,這一世或許就輕松很多了。 只是發生的已經發生了,多想無益。 姜雪寧既已經有了離京避禍的打算,錢財就成了需要考慮的頭等大事,自然得要先弄清楚。 所以她吩咐道:“去把屋里的東西都搬來,我要點上一點?!?/br> 兩個丫頭都愣了一下。 自家姑娘的東西向來都是沒數的,且又是個喜新厭舊的,有時候領了份例,分了東西,或者小侯爺送來一些東西,她都是帶了一回二回就扔一旁去了,也不計較它們的去向。 所以屋里有幾個豬油蒙心的,以王興家的為首,常拿姑娘東西。 她們再不滿也沒用,因為姑娘睜只眼閉只眼,根本不說她們。 現在忽然要點東西…… 棠兒和蓮兒對望了一眼。 棠兒還好,沉得住氣。 蓮兒卻是壓不住,振奮地握住了小拳頭,連忙道:“是,奴婢們這就去!” 姜雪寧印象里,這四年她得著的東西不少。 可待兩個丫頭收拾了搬上來一看,就剩下兩個匣子。 明珠美玉,金銀頭面。 隨手一翻成色雖還不錯,可數量上著實有些寒酸了。 她拿起了一條剔透的碧璽珠串,笑一聲,又扔回了匣子里,只道:“把人都給我叫進來吧,里里外外一個也別少?!?/br> 兩丫頭下去叫人。 可花了好半天,七八個人才陸陸續續地到齊,且站沒個站樣,輕慢而懶散。 丫鬟婆子都竊竊私語,猜她想干什么。 姜雪寧就坐在臨窗的炕上,半靠著秋香色的錦緞引枕,端了幾上的茶盞喝了口茶,只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些人。 又一會兒,連王興家的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