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節
何清雅一直維持著半蹲行禮的姿勢,久久沒動,聽著他腳步聲漸漸遠了,低下頭,閉上了酸澀的雙眼。 身后突然有腳步聲變得越來越近,何清雅立刻起身回頭,見來的是書房的太監,她眼中的光亮就像風中的燭火,慢慢熄了。 太監十分客氣:“秋雅姑娘,主子讓我過來問你半夜不睡,在這里做什么?” 何清雅抱歉道:“我掉了一個發簪,是我亡母的遺物,所以在這里找。沒想到擾了殿下?!?/br> 她低了頭,有些難過的樣子,很快又抬起頭來,溫婉一笑,仿佛剛才的難過只是錯覺:“我這就回去了?!?/br> 這樣一個清新脫俗,宛若池中白蓮的女子,不顧休息,尋找亡母遺物,是很值得人同情的。 太監便道:“姑娘稍等,我去回主子話?!?/br> “有勞公公?!焙吻逖湃崛狳c頭,帶著淡淡的感激。 不一會,那太監笑容滿面地回來了,身后還跟著三四個提著大燈籠的小太監:“主子說,夜深了,讓我們幫著清雅姑娘一起找?!?/br> “多謝公公?!?/br> 何清雅依然溫柔恬然,她深深朝書房的方向望了一眼,久久不曾移開視線。 …… 二月中旬春闈,三月張榜,四月殿試,由洪文帝欽點前三甲,兩百進士。 等容夫子榜上有名,高中榜眼的消息傳來時,江令宛已過了前面三個月孕期,胎象穩定了。 趙老大夫來號脈,吹胡子瞪眼睛道:“你這死丫頭忒沒良心,連老頭子我都瞞,我難道是外人嗎?” 吼過之后又笑呵呵看著江令宛腹部,柔聲細語道:“乖乖曾孫兒,你娘不好,你別跟她學,等你出生了,跟著太爺爺,太爺爺教你醫術?!?/br> “從今天起,我就在這里住下了,等我乖乖曾孫兒出生?!?/br> 趙老大夫毫不客氣地吩咐柳絮:“別站著了,走,給我安置屋子去?!?/br> 凌霄離開京城了,柳絮巴不得趙老大夫在府中坐鎮呢,笑容滿面地領著趙老大夫去了。 蕭湛把手放在江令宛腹部,笑著說:“還沒出生呢,就把趙老大夫收服了,這孩子,真有福氣?!?/br> 江令宛也笑:“真沒想到,趙爺爺也有這么溫柔的的時候?!?/br> 四月陽光正好,春意融融,后花園嬌鶯恰恰,蝴蝶翩翩,景色怡人,但蕭湛看來,這一切景色都不及她唇邊的笑意美。 “我待會進宮,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皇上,后日太后壽辰,你便不去了?!?/br> 江令宛搖頭:“遲了一步,昨日太后派人來說,今年是整壽,她為了替宮里節省開支不大辦,只是家里人聚一聚,所有人必須要到場,一個不準缺席?!?/br> “昨天她才下了懿旨,今天你就進宮說我有孕不能去,她不會覺得這是喜事,只會覺得我們是故意掃她的興?!?/br> 蕭湛想想也對:“那你能去嗎?” 江令宛嫣然一笑:“怎么不能?你別把孕婦想得太嬌弱。各人體質不同,有些人懷孕生子幾乎去掉半條命,有些人就像母雞下蛋一樣簡單。你看我這幾個月,精力旺盛,胃口大開,哪里像孕婦?去給太后賀壽什么的,根本不在話下?!?/br> 她神色輕松,一臉笑意,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蕭湛被她的放松所感染,握著她的手笑:“那你覺得你是哪種體質的孕婦呢?前一種,還是后一種?” 江令宛想也沒想道:“當然是后一種……” 話一出口迎上蕭湛戲謔的目光,就知道他在逗自己說自己是下蛋的母雞。 江令宛不干了,伸手在他腰間掐了一下,蕭湛捂著腰,夸張地叫了出來,把江令宛逗得哈哈大笑。 自打懷孕之后,倆人心態與從前又不同了。 一直未孕,始終是籠罩在江令宛頭上的烏云,如今有孕了,她覺得人生幾乎要接近圓滿,每天都美滋滋的。 蕭湛的變化更大,從前的陰沉慢慢散去,在江令宛面前,他越來越像個真正的青年夫婿,會哈哈大笑,會用一些幼稚的小舉動逗妻子開心。 這樣變化的結果是兩人越來越甜,越來越恩愛,不單單是府中的下人,連外面的人都知道兩人是神仙眷侶,令人羨慕。 那些等著看蕭湛納側妃、冷落江令宛的人又酸了。 兩日后,李太后壽辰,蕭湛與江令宛一起進宮拜壽。 雖說不大辦,但也只是對比從前而已,跟尋常人家比起來,李太后的壽宴依然十分奢華。 帝后宮妃、皇子皇子妃、各藩王及王妃、宗室貴親、有頭有臉的勛貴,加在一起人真的不少。 拜壽之后,洪文帝與一干兄弟兒孫王公大臣去了另外一殿,寧皇后領著宮妃、兒媳、其他女眷留在正殿陪太后說話。 寧皇后臉上蓋了厚厚的妝容,卻依然遮不住她臉上的憔悴,大皇子妃的臉上比她還要難看幾分。 這樣歡喜熱鬧的日子,大皇子因為禁足未能出席。寧皇后親自求到洪文帝面前,希望洪文帝網開一面,讓大皇子參加壽宴,被洪文帝嚴詞拒絕。這樣的場合都沒讓大皇子出來,證明大皇子是徹底失了圣心,與太子之位徹底無緣了。 李太后的心情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兒孫濟濟一堂,她最疼愛的外孫女海陵郡主卻不能進宮,只能窩在沐恩侯府。 自打去年春天海陵郡主得罪了一清道長,洪文帝就將她攆出宮去,再不許她進宮,海陵郡主只能回沐恩侯府了。 可是她自小在宮中長大,跟沐恩侯府的人不親,又自視甚高,瞧不上沐恩侯府的人,久而久之,沐恩侯府的人對她就冷淡了。 連她親爹都不喜歡她,反而寵愛她庶出的meimei。 她那個庶妹很有心計,在她爹面前裝得很柔弱,沒人的時候卻故意激怒她。 現在大家都覺得海陵郡主難纏,沒人愿意搭理她。 海陵郡主受了委屈,寫信給李太后哭訴,可一次兩次還行,時間久了,李太后也不好天天插手沐恩侯府的事。 李太后心疼外孫女,想著事情已經過去整整一年了,洪文帝的氣該消了,就以不大辦壽宴,替宮中節省開支為條件,想讓洪文帝原諒海陵郡主,允許海陵郡主進宮。 不想洪文帝沒答應,還跟太后爭執了幾句,把太后氣得心絞痛。 這會子看到了面色紅潤,嬌艷欲滴的江令宛,難免就想到海陵郡主昔日受的委屈來。 “江氏,你過來?!?/br> 李太后冷著臉,頤指氣使。 江令宛正跟長平公主坐一起說陸明珠呢,這樣熱鬧的時刻,陸明珠竟然沒來,不符合她的性子。 前端時間,她跟江令宛說,她要修身養性,到寺廟禮佛一年,江令宛以為她是說著玩的,不想竟然真的一去就是好幾個月。 江令宛冷不丁被李太后點名了,長平公主就捏了捏江令宛手,讓她不要擔心,又對自己的丫鬟說:“速速去找三皇子,就說太后單獨跟三皇子妃說話了?!?/br> 江令宛心頭一暖,起身到太后那邊去了。 第154章 大家都覺得江令宛要倒霉了。 李太后臉色不好看,擺明了是要給海陵郡主出氣。 唉,也怪江令宛日子太順了。 嫁了頂級勛貴為丈夫,一轉眼又了最得圣心的皇子。這一對比,海陵郡主就顯得格外凄慘。 李太后看江令宛不順眼,也就能理解了。 江令宛走過來,福身:“不知皇祖母叫孫媳來,所為何事?” 今日進宮拜壽,她穿了櫻桃紅繡梅蘭竹菊緞面褙子,底下是石榴紅的馬面裙,頭戴赤金鑲紅寶石簪,顯得很喜慶。 懷孕這段日子以來,她胃口出奇的好,廚房又各色湯湯水水滋補著,她比之前豐潤了一些,嬌艷的臉頰白中透粉,人比花嬌,一看就知道日子過得極為舒心。 李太后臉更寒了,她沒讓江令宛起身,冷冷地問她:“江氏,到今年八月,你嫁給清華就足足兩年了,兩年都未有孕,你不覺得羞恥嗎?清華對你這么好,你不覺得愧對于他嗎?” 李太后語氣很不客氣,一開口就朝江令宛心口上扎刀子,一眾女眷都很同情江令宛。 沒轍,被羞辱了只能受著,誰讓人家是皇帝的娘呢? 果然,江令宛道:“孫媳愧疚,兩年未孕,孫媳于心不安,無顏見人。但是……” 江令宛話鋒一轉,抬起頭來:“但是孫媳一想,當年皇祖母進宮后四年未孕,到第五年才誕下父皇,孫媳就沒什么好不安的了。今年才第二年,孫媳還有兩年的時間呢,孫媳不急,想來皇祖母一定能理解的,對吧?” 她含著微笑,輕輕巧巧把李太后的話給堵了回去。 眾人都驚了,沒想到她懟起人來連李太后都不放過。 自打兒子當了皇帝,李太后一貫頤指氣使,何嘗受過這等委屈? 突然被懟了個啞口無言,她臉都青了。過了好一會,她緩了臉色:“人家都說你聰明伶俐,是皇子妃中第一人,哀家看你確不錯。從今日起,你便進宮來,每日陪哀家讀一個時辰的經書吧?!?/br> “老大媳婦生了女兒要照顧;老二媳婦雖未懷孕,但府里的側妃有孕了,她也忙;比你后進門的老四媳婦如今有了四個月的身孕,也不好天天進宮;獨你最清閑,便每日進宮陪哀家吧?!?/br> 幾位孫媳婦,李太后一一點名,一一賞賜東西,聲音很溫和:“你們孕育皇嗣有功,賞你們是應該的?!?/br> “至于江氏?!崩钐舐朴频?,“你也別眼紅你妯娌,等你懷孕生子,哀家自會賞你?!?/br> “你過來?!崩钐缶d里藏針,微微一笑,“站到哀家身邊來,你跟著嬤嬤學學,看她是怎么讀經書的?!?/br> 那嬤嬤就拿了經書,半蹲著腿,彎腰低頭,捧著經書讀。 江令宛此時已經半蹲福身好一會了,幸虧她這些日子跟著蕭湛調息練功身子骨不錯,否則早雙腿打顫站不住了。 若真像那個嬤嬤那樣蹲著,不出一刻鐘,就會腰酸腿疼胳膊發軟。 李太后這是故意要當著一眾女眷的面要她出丑。 江令宛當然不會讓她得逞,她起身皺眉按著肚子道:“皇祖母,孫媳有些不適,能不能先歇一會,稍后再跟嬤嬤學?” “放肆!”李太后厲喝道,“哀家的懿旨也敢抗拒,江氏,你好大的膽子!” 好不容易找到正大光明教訓江令宛的機會,李太后怎么會錯過,她啪一聲重重拍在桌子上,對著嬤嬤怒喝:“三皇子妃不懂事,你們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去好好教教她規矩!” “是!” 兩個嬤嬤原本如左右護法一般,聽了這話立刻直奔江令宛而來,一人抓了江令宛一只胳膊,陰沉沉道:“三皇子妃頂撞太后,就不要怪奴婢們不客氣了?!?/br> 她二人說著就把江令宛朝李太后身邊拉。 “啊,疼,嬤嬤別扎我,別扎我,疼……” 就在兩位嬤嬤碰到江令宛胳膊的一瞬間,她突然發出一聲痛楚、驚恐的叫喊,聲音先是很高,又陡然低下去,然后她她雙眼一閉,身子一軟,竟然是要摔倒。 “宛姐兒!” 這一幕正被抵達大殿的蕭湛看到,他一貫冷厲的臉上此刻布滿寒冰,幾乎是眨眼之間就從大殿門口來到眾人面前,大家還未反應過來,他已經抵達大殿之中,搶在江令宛摔倒前,將她攬在懷中。 江令宛雙目緊閉,意識全無,暈了過去。 蕭湛滿面戾氣,桃花眼一掃,狹眸中迸出的寒厲讓眾人為之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