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幸而此時奶娘找了過來,要抱歡哥兒走。 小家伙不樂意,抓著蕭湛的衣袖不撒手:“五舅舅,您還沒答應我呢?!?/br> “嗯?!笔捳繝钏茻o意地點點頭,將他抱起來塞進奶娘手中。 歡哥兒這才高興了,被奶娘抱著,一邊走一邊不忘跟江令宛邀功:“三jiejie,五舅舅答應了,你也可以學洑水了?!?/br> 然后門簾落下,歡哥兒跟奶娘走了。 江令宛哭笑不得,無奈道:“這個小家伙,真是越來越不好糊弄了?!?/br> 蕭湛沒說話,走到桌邊,端起茶水喝。 江令宛趕緊說:“五舅舅,這茶水放了半天,早涼透了,我給您重新沏了熱的來吧?!?/br> “無妨?!笔捳块_口說話,聲音竟然比剛才更低沉沙啞了幾分,好像在壓抑著什么似的。 他舉起茶盞一飲而盡,冰涼的茶水入腹,等體內的燥熱稍稍緩解了,他才重新開口,“等會我們去莊子上泡溫泉,你去收拾一下?!?/br> 江令宛眼睛一亮,未語先笑:“原來是要去泡溫泉啊,怪不得歡哥兒這么高興?!?/br> “只是我今天已經跟靜昕、明珠約好了?!彼z憾地嘆了一口氣,“看來這次的溫泉我只能錯過了。枉費五舅舅一番心意,真是遺憾?!?/br> 蕭湛“哦”了一聲:“既然你有朋友來,更該邀請她們一同去莊子上才對?!?/br> “按說本該如此,只是這是我們頭一次約在一起看書溫習功課,若是第一次就跑出去玩,開了這樣一個不好的頭,以后再想把規矩立起來就不容易了?!?/br> 江令宛一臉正經,煞有介事道:“業精于勤,荒于嬉,六大書院聯考在即,玩樂應該放于一邊?!?/br> 蕭湛唇角勾起,慢悠悠道:“那你昨日放學后還要跟我請假,不去溫習功課?” “我知道錯了!”江令宛認錯的態度很堅決,“正因為荒廢了昨日,我心里難安,今日更要抓緊時間學習,把昨天浪費的光陰補回來,您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的吧?” “理解,我很能理解?!笔捳窟尤灰恍?,好似信了她的鬼話,“你去吧,好好讀書,別太累了,若有不懂的,再來問我?!?/br> 江令宛臉上立刻浮現出士為知己者死的那種動容:“我就知道,您一定能理解我,我這就去讀書,絕不浪費光陰,不辜負您的一片心意?!?/br> 她說完就走,雄赳赳,氣昂昂,仿佛讀書比天大。 穩步出了暖閣,她越走越快,簡直腳底生風,幾乎不曾跑起來。 等離暖閣遠了,她才停下來笑著拍了拍胸脯,好險好險,差點就不能跟靜昕、明珠一起去玩兒了。 擺平了蕭湛,四夫人那邊就容易多了,她只要說自己跟朋友約好就行了。 回到自己院中,程靜昕已經到了,一見江令宛她就說:“你可真是能沉得住氣,竟然還能陪歡哥兒玩。我昨天晚上都沒睡好,一直在等著結果。若不是跟你說好了今天下午碰頭,我一大早就想來找你了?!?/br> “真不知現在怎么樣了,算算時間,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真羨慕明珠可以親眼看到事情的經過?!?/br> 江令宛也被她逗笑了:“不用著急,再過一會明珠就會來了,你想知道什么,她一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br> 柳絮進來稟報:“小姐,明珠郡主來了?!?/br> “你看?!苯钔鹦Φ?,“說曹cao,曹cao就到了?!?/br> 陸明珠神情激動,一進門,不待兩人詢問,就眉飛色舞地說了起來:“……那癟犢子果然跟你猜的一樣,想要逃。我哪里會讓她如愿,一聲令下,那些婆子如打了雞血一般沖了出去,扯開嗓子嚎叫……” “……凌夫子臉色發白,渾身發顫,氣得腮幫子邊的rou都在抖,揚手打出一耳光,那癟犢子當場就摔倒在地,鼻血嘩嘩往下流?!?/br> 陸明珠一邊說一邊演,演到打耳光時,先是扮演凌夫子,渾身發抖凌空打人,又跑到自己對面,歪倒在地,一邊捂著臉,一邊哭著爬:“姨母,我錯了,我知錯了……” 她說得慷慨激昂,演得惟妙惟肖,讓江令宛與程靜昕仿佛身臨其境,親眼目睹。 講完經過之后,她坐下來,足足喝了三杯茶水才停下來:“宛姐兒,你猜的沒錯,那些女學生果然去找山長了,可是宋山長卻沒有說要處罰辛楚楚,反而約束大家不要亂說。等大家走了之后,宋山長就去了凌夫子家?!?/br> “你們說,宋山長這是什么意思?該不會因為與那姓凌的交好,就放過那個癟犢子吧!” 程靜昕眉頭一皺:“這個很難說,畢竟宋山長與凌夫子是幾十年的閨中好友了?!?/br> 江令宛卻對宋山長很有信心:“宋山長言出法隨,賞罰分明,絕不會徇私舞弊,更不會因為凌夫子對辛楚楚網開一面?!?/br> “她之所以沒表態,恰恰因為她覺得事關重大,不能聽信旁人的一面之詞。她已經親自去見凌夫子了,待她查清楚真相,辛楚楚在女學的日子也就到頭了。我們再等一天,后日上課,就能知道結果了?!?/br> “既然你說宋山長沒問題,那就一定沒問題?!标懨髦閾嵴拼笮?,“以后再也不用看那癟犢子虛偽做作的惡心臉孔了,實在是大快人心。今日我忙了一天,立下大功一件,宛姐兒,你可得好好犒勞我?!?/br> 江令宛抿嘴一笑:“我已經在鴻記定了位子了,走吧,咱們今天好好慶祝?!?/br> 今日是各大書院、衙門的休沐日,路上車來車往,鴻記賓客盈門,大堂包間俱坐滿了人。 三人進了鴻記,被店小二招呼著朝樓上雅間去。 江令宛才到二樓,就看到迎面走來三個人,其中一人身穿白色暗紋銀花直裰,身材挺拔、四肢修長,俊逸的臉龐上,雙目沉凝,表情冷峻,帶著上位者的威嚴,不正是才跟她分開沒多久的蕭湛嗎? 糟糕! 江令宛立刻將斗篷上的兜帽戴上,將自己遮了個嚴嚴實實。 與蕭湛擦肩而過時,她臉轉向另一邊,頭壓的低低的。 蕭湛被她這掩耳盜鈴的樣子給氣笑了。 剛才信誓旦旦地拒絕他,說要讀書,要學習,要珍惜光陰,結果一轉臉就跑到外面吃喝玩樂。 她是遮住了自己,可程靜昕與陸明珠還在呢,她當他是瞎子不成! 江令宛也知道自己這樣做很自欺欺人,但是沒關系啊,蕭湛又不能跑過來掀她的兜帽,只要她現在不與他照面,事后蕭湛追究,她死活不承認就是了。 本著這種耍無賴的心情,江令宛與兩個小伙伴這頓飯吃得有說有笑,津津有味,別提多開心了。 飯畢,江令宛結賬,店小二笑呵呵說:“望梅軒的客人已經替您結過賬了,他讓您先不要走,等他一等?!?/br> 江令宛:…… 程靜昕忙問:“你是認識的人嗎?” 江令宛搖了搖頭,的確是認識的人,卻不能承認,否則不留也得留了。 “肯定是某些登徒子見宛姐兒長得漂亮,心里打起了鬼主意,這種手段我可見多了?!标懨髦橐姽植还值?,“走,我們去給他一個教訓,讓他知道宛姐兒可不是好惹的?!?/br> 江令宛頭皮一麻,伸手將她拉住,又哄有勸:“反正有人替我們付錢,我們又不吃虧,還白吃了一頓飯?!?/br> 程靜昕捂嘴笑:“是啊,那傻子出了血,卻見不到人,才好玩呢?!?/br> “對,對,對?!标懨髦楣恍?,一副干壞事得逞的得意,“就讓這大傻子出一回血,讓他知道什么叫竹籃打水一場空?!?/br> 江令宛心里汗然,不能讓蕭湛聽到這句話,得快點離開,快點回家,無論如何,今天不能讓蕭湛抓著。 “我們走吧,天不早了?!?/br> 在她的催促下,三人迤邐下樓,分別上了自己的馬車。 江令宛一掀車簾,見里面大刀闊斧地坐著一個人,驚得她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冷氣。 “怎么了?”程靜昕與陸明珠同時從馬車里伸出頭看她。 江令宛擠出一個笑容:“呵呵,沒事,不小心碰了一下頭?!?/br> 程靜昕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這叫鴻運當頭,看來宛姐兒要走好運?!?/br> 陸明珠補充道:“今天教訓了辛楚楚那個癟犢子,又有個傻子給我們付飯錢,宛姐兒可不就是鴻運當頭嘛?!?/br> 話音落下,馬車先后出發,骨碌碌的車輪聲蓋住了她后面的聲音,可之前那一句卻清晰地傳進了江令宛的馬車里,不停在她的腦海中循環回蕩: 有個傻子給我們付飯錢……有個傻子……個傻子……傻子! 蕭湛“呵”地一聲,面無表情睥睨著她。 江令宛心頭吐血,脊背僵直,手握著車簾,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整個人都不好了。 第75章 “我錯了!” 江令宛一上馬車,就乖覺地認錯。 她耷拉著腦袋,眉眼低垂,白嫩的小手搓著衣角,又忐忑,又慚愧,別提多可憐了。 蕭湛被她這副樣子氣得直想笑。 這個小東西,膽子越來越大,他就知道她不會乖乖聽話等他,所以提前到馬車里堵著,果然把她給堵著了。 沒想到,她竟然還敢在背后編排她了,真是膽大包天。 現在知道認錯了? 晚了! 蕭湛冷著臉訓她:“下午是誰信誓旦旦地說,業精于勤,荒于嬉的?” “是我說的?!苯钔鸢T癟嘴,委屈巴巴,“舉業辛苦,學習累了,所以想吃一頓好的犒勞自己?!?/br> 蕭湛不理,繼續喝問:“又是誰說第一次就跑出去玩,開了這樣一個不好的頭,以后不好立規矩的?” “也是我?!彼脨赖氐椭^,兩只耳朵通紅,羞愧極了,“我沒有開一個好頭,再也不敢了?!?/br> 她低著頭,耳垂通紅,似兩粒珊瑚豆,讓人忍不住想握在手里把玩,后頸上的肌膚卻像白皙的玉,泛著瑩潤的光,這一紅一白形成鮮明的對比,動人心魂。 蕭湛覺得自己眼神有些飄,忙穩住心神,移開雙眼,加重了語氣:“有個傻子給你們付飯錢又是怎么回事?竟然在背后編排起我來了!” 江令宛頭壓的更低了,聲音像蚊子哼哼:“是有個不認識的人,給我們付了飯錢,連面都見過,所以……” 她猛然頓住,驚愕地抬頭:“難道那個人是五舅舅?” “我替你結賬,你卻在背后編排我?!笔捳恳宦暲浜?,重重拍了桌子,“你可知錯?” 江令宛精神一震,一掃剛才的羞愧頹廢,兩眼精亮盯著蕭湛:“真的是您替我結的賬??!” 她抿嘴一笑,很高興很竊喜的模樣:“我說呢,怎么會有人無緣無故給我付錢,原來是五舅舅。您這么疼我,明明看到我出來玩了,卻沒有拆穿我,還替我付錢,我就知道五舅舅對我最好,絕舍不得罰我?!?/br> 她笑吟吟捧起茶水給蕭湛,嬉皮笑臉:“我錯了,五舅舅喝了這杯茶,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這一回,好不好?” 小姑娘嬌嬌的笑臉,討好的聲音,是天底下最甜的糖,最香的蜜,這樣撲過來將他裹住,他整個人都化了。 明明心里恨不能立刻將她摟進懷中揉一揉,臉上卻還得做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樣,不給她好臉色看。 江令宛卻不以為忤,強行抓過蕭湛的手,將茶水塞給他,又拿起旁邊的美人錘,給蕭湛捶腿敲背:“五舅舅忙了一天,辛苦了,我給您錘一錘?!?/br> 她一會忙忙這,一會忙忙那,殷切備至,一路上就沒有閑過。 蕭湛很享受她小蝴蝶一樣繞著他飛來飛去,又心疼小姑娘累著了,裝模作樣地說了句“以后再也不許了”,就將此事揭了過去。 兩天的休沐倏然而過,到了上學這日,女學門口的公告欄內,貼了一張大大的公告:辛楚楚頂撞夫子、不敬長輩、觸犯女學規定,被宋山長予以開除的處分。從此以后,她再不是京華女學的學生,所作所為與京華女學無絲毫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