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正所謂象姑像姑,像姑娘卻不是姑娘,所以才叫象姑館。 江令宛本能地不愿意將那個蕭公子當做出賣色相之人。 “應該不是吧?我看那蕭公子氣質溫潤又不失磊落,應該不是那種人?!?/br> 她嘴里這樣說,心里卻不免有些懷疑。 前世,她見過南昌王養的兩個相公,不僅清爽秀麗,氣度逼人,一點猥瑣狎昵之氣不見,而且氣度出眾,舉止磊落,比富家貴公子還要英俊從容。 如果蕭公子真的也是相公,那實在是讓人扼腕嘆息。 “罷了?!彼龎合滦牡椎耐锵?,說:“那玉佩是從母親的鋪子里拿的,并沒有我獨特的標記,無論花樣質材都沒有特別出眾之處,給他便給他了,沒什么大不了的?!?/br> “反正我們這一趟出來,目的已經達成了?!?/br> 雙月椰因為氣候土壤不對,一年只結一棵果子,她摸了摸椰子,心頭大定,現在就等母親跟父親說和離的事了。 江伯臣直到三天后才回到會寧侯府。 會寧侯突然暈厥,昏迷不醒,他與二老爺、四老爺三人伺候了三天三夜,請大夫、熬湯藥,忙得團團轉,會寧侯絲毫沒有清醒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嚴重了。 趙老太醫當機立斷,讓他們把會寧侯抬回侯府,準備辦后事。 江伯臣當場就哭了:“趙伯父,父親與您情同手足,這個時候只有您救父親了,您不能撒手不管啊?!?/br> “行了行了?!壁w老太醫毒舌道:“哭得這么傷心,知道的,明白你這是為了爵位哭,不知道還以為你死了爹呢?” 江伯臣哭聲戛然而止,心里卻在狂吼,我的確是要死爹了好不好? 然而他只敢心里吐槽,卻一個字也不敢朝外說,因為趙老太醫戳中了他的心事。 江家雖然也是功臣,當年封了會寧侯,卻功勛一般,不是什么大功勞。所以只有爵位,沒有世襲罔替的丹書鐵券,這爵位便會三代而終。 不巧的是,這一代會寧侯剛好是第三代。 按說爵位到這一代就應該收回,但是皇帝為了顯示仁愛大度,往往會讓他們多襲一代甚至兩代。 前提是會寧侯要進宮面圣,遞上折子自己要求朝廷收回爵位,皇帝就會加恩讓他多襲一代,同時要求他上請封世子的折子,一旦他死了,這爵位就會落在世子頭上了。 現在會寧侯昏迷不醒,根本無法上折子,萬一他就這樣一命嗚呼了,那江家的爵位也就到此為止了。 江伯臣心心念念的世子之位,侯爺之位馬上就要化為烏有。不僅如此,他還要因為守孝呆在家里三年。 爵位沒了,工部的官職也沒有了,他不哭才怪。 江伯臣幾乎沒曾跪下來給趙老太醫磕頭:“趙伯父,您再想想辦法吧?!?/br> “別哭喪著臉了,把你眼中的貓尿收起來,等你父親真死了,有你哭的時候?!?/br> 一頓冷嘲熱諷之后,趙老太醫道:“我早年認識一個大夫,他醫術高明,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就是此人性格詭異,用藥大膽,尋常人都不敢找他治病,只有到了最后關頭走投無路才會去找他?!?/br> “這個人雖然在民間名聲不顯,但是在杏林界卻非常厲害,有“鬼手”之稱。我這就去找他來給你父親治病?!?/br> 江伯臣又驚又喜:“多謝趙伯父,這人既然這么厲害,那父親的病就有救了?!?/br> “你高興得太早了。他愿不愿意來還不說,就算來了,也不一定能治好,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試試罷了?!?/br> 江伯臣:…… 趙老太醫道:“你手上還有什么事,這兩天趕緊辦好,還有差事,也得安排好。兩天后若他能治,你有得忙。若他不能治,這世上便無人能治,你就把后事cao辦起來吧?!?/br> 江伯臣心里沉甸甸的。 他在工部是個從六品的主薄,干著文書閑職的事,隨時可以交給別人。 倒是梅雪娘的“病”不能再拖了,得讓她趕緊把藥喝了,才能快點好起來,他也能早日去除一樁心病。 第11章 重病昏迷的會寧侯回府了,家里上上下下忙活了大半天,直到掌燈時分眾人才散了。 江令宛餓得饑腸轆轆,陪梅雪娘用了晚飯,桌子還沒撤走,杜mama就快步進來稟報:“夫人,老爺出了房門,應該是朝我們這邊來了?!?/br> 梅雪娘神色不變,轉頭去看江令宛:“讓杜mama送你回去?!?/br> “我不走?!苯钔鹱诟吣_椅上,優哉游哉地晃著腿:“母親,你說過這事交給我來辦的,我不要走?!?/br> 她好不容易做了半天的準備,好戲才開場呢,誰走誰是傻瓜。 “不行?!泵费┠锓畔虏璞K,面容嚴肅:“這件事你得聽我的,你必須走?!?/br> 從前江令宛驕縱,最不喜梅雪娘這樣,也最怕梅雪娘這樣,她會用發脾氣、生氣來對抗梅雪娘。 可是現在江令宛知道梅雪娘最疼她最愛她,將她視作掌上明珠,就再也不怕她了。 江令宛嘻嘻一笑,從椅子上跳下來,抓了梅雪娘的胳膊,扭股兒糖一樣歪纏:“我不走,母親你答應過我的,我就要留下來?!?/br> 這一回梅雪娘卻沒有縱容江令宛,她落了臉色,用不容抗拒的聲音吩咐:“杜mama,送宛姐兒回去?!?/br> 江令宛知道母親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留下來了。 她松開母親的胳膊,氣哼哼道:“說算不算話,母親是小狗,略、略略略?!弊詈笸律囝^跑開。 梅雪娘與杜mama對視一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聽著身后善意的笑聲,江令宛耳朵發燙,她是回到十二歲,又不是真的十二歲,怎么能做出這么荒誕幼稚的舉動來? 莫非是裝小孩裝久了,就會變成真的小孩子嗎? 丟臉,太丟臉了! 江令宛面紅耳赤地想,母親只說不讓我在場,沒說我不讓我偷聽啊。 她悄咪咪藏在路邊陰暗的地方,不一會見江伯臣出現了,她便輕手輕腳繞到母親正房窗戶底下。 吸了吸手指,用力朝窗紙上一戳,待眼前出現一個小洞,漏出屋中的燭光,她才把眼睛貼上去,悄悄朝屋中看。 父親還穿著下午穿的那件佛頭青杭綢袍子,領口袖口都有不少的褶皺??吹贸鰜?,他時間很緊,急匆匆過來的,連衣服都沒有來得及換。 他臉上的表情也很疲憊,雖然他盡量心平氣和地說話了,依然能出來有些不耐煩。 一開始還是老生常談,父親把帶來的食盒放在桌子上,讓母親喝。母親不喝,還說要跟父親和離。 父親呆怔,接著是暴跳如雷,然后憤怒地說不同意。 母親很平靜,說自己非走不可。 父親慌了,過來要抱母親,被母親躲開。他便放軟了聲音說了好些花言巧語哄母親,大抵就是他還是愛母親的,否則也不會把江令媛關起來,把喬姨娘送走了,他只是要母親落胎而已。 啰啰嗦嗦說了一大堆,其中不乏甜言蜜語、山盟海誓,說到激動之處,父親還賭咒發誓說自己一定不會辜負母親,否則天打雷劈。 江令宛一時有些不確定,母親該不會被父親的糖衣炮彈所打動,不和離了吧? 母親沒有,任父親說盡好話,她亦沒有絲毫的動容,只是要求和離。 然后父親徹底怒了,他指著母親破口大罵,罵母親不知好歹,他對母親這么好,連母親失身他都能原諒,母親卻恩將仇報,要離開他。 他睚眥欲裂,語氣惡毒,說母親不守婦道,必然是生了外心,要跟外面的姘頭私奔,才會要和離。 他還說自己瞎了眼,竟然看不清母親本性輕浮、水性楊花、見異思遷…… 母親也終于怒了,她目光泠然,語氣凌厲反問父親:“江伯臣,你說錯了。瞎了眼的人,不是你,而是我梅雪娘?!?/br> “是我眼瞎,認不出你是狼心狗肺之徒,看不清你是披著人皮的狼。當初你病倒在街頭,昏迷不醒,險些喪命,是我救了你。我給你棲身之地,讓你有飯吃,有衣穿?!?/br> “當初入贅我梅家,你是怎么說的?你口口聲聲說,你生是梅家的人,死是梅家的鬼,否則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br> “后來你恢復記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回京城之前,你是怎么說的?你說你是侯府公子,父母尚在,并未娶妻。我對你毫不懷疑,滿心信任,放棄青城縣的一切跟你來到京城,你是怎么對我的呢?” “你不帶我回家,將我安置在客棧,多虧我找人打聽才知道你已經娶妻?!?/br> “你不僅騙我,還欺我,你將我的路引拿走,讓我有家難回。你將宛姐兒奪走,強迫我留下來?!?/br> ??!江令宛在外面聽著,震驚又心酸,原來母親是這樣來到江家的,并不是像別人說的那樣,父親為了報救命之恩,才娶了母親這個小門小戶的商戶女。 回憶起那段往事,梅雪娘臉孔雪白,眉宇間一片凜然。 想她梅雪娘從小便是父親掌上明珠,長大打理鋪子,當家做主,說一不二,何曾受過那樣的委屈? 宛姐兒是她的命,她不能放棄宛姐兒,但是讓她進府做姨娘,那也絕不可能。 她堂堂正妻,豈能委身做妾,一輩子矮人一頭,任人拿捏?又豈能讓自己的女兒淪為庶出? 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實在不行,便先做了外室,然后花錢買也好,從江伯臣那里騙也罷,一定要把路引弄到手,帶著宛姐兒回青城縣去。 不料幾天之后,江伯臣來客棧告訴她,說他原配發妻已經死了。 那一天,江伯臣陪發妻去上香還愿,路上遭遇劫匪,他被打暈,流落至青城縣,而他的發妻喬氏則被推下山去,等找到的時候人已經咽氣了。 江伯臣跪在地上求她原諒,求她跟他回江家。她去江家,不是為妾,而是做妻。雖然是繼室,但也是正兒八經的嫡妻。 江伯臣口口聲聲地保證,此生絕不納妾,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她想著繼室便繼室吧。事情到了那一步,江伯臣死捏著她的路引不放,又讓人抱走了女兒宛姐兒,還許下那般諾言,她不低頭也不行了。 江家不算大戶,可上上下下也有好幾十口人,上有公婆壓頭,中間有妯娌攀比,下有仆婦盯著,肯定不比在青城縣當家做主輕松。 好在江伯臣對她不錯,一心一意跟她過日子,女兒又一天天大了,越來越冰雪可愛。雖然生活中磕磕絆絆不如意的事情很多,可看著女兒健康活潑的笑臉,再難熬她都熬過來了。 直到六年前,江伯臣突然帶了一個懷有身孕的婦人回來。 他說,這婦人名叫喬映柔,乃是他先頭那位夫人的堂妹,因死了丈夫回到京城,被他無意中碰到。 喬映柔的容貌與他的原配喬映蓉十分相似,他一時把持不住,逾越冒犯了她,本不欲聲張,不料喬映柔懷了他的孩子。 他不能讓親生骨rou流落在外,所以要給她名分,納她為妾。 喬映柔也十分乖覺,跪在地上求她,說什么都不要,只要一個棲身之所。 她被形勢所逼,不得不面帶笑容、寬和大度讓喬映柔進門,背地里卻夜夜難免,懷了孩子還未坐穩胎就小產了。 三年后,她再次有孕,江伯臣卻鬧出了大虧空,眼看著就要被捕入獄。公公一心煉丹不問事,婆婆更是眼中沒有他們長房一絲一毫。 為了不讓丈夫入獄,不讓她自己被牽連、女兒被發賣,她不得不立起來,沒日沒夜地雕玉,為此大病一場再次小產。 連著兩次小產掏空了她的身子,若非她手里有錢,上好的補藥流水一樣的喝,又怕自己不在了,女兒受人欺負,不得不咬著牙撐著一口氣,她的墳頭怕是都長草了。 她養了好幾年,身子終于有了起色,但這些年的難堪、痛苦、憤怒、失望卻一直積壓在心底。 她嫁人,是想找個人跟她一起頂風抗雨,卻沒想到,她一生的風雨都是他給的。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騙她,欺她,還聽信喬姨娘的話辱她不清白,為了女兒,她不得不忍,不得不忍著惡心與他生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