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一番沉默之后,不卿先開了口,“既然吃了第一口,便要吃完?!?/br> “我不餓?!?/br> “不可浪費?!辈磺涞目谖呛鋈蛔兊脟烂C,“糧食本就得來不易,這二十年尤為不易。多少凡人死在這一口吃食上,又有多少人為這一口吃食自相殘殺。餓殍枕藉,哀鴻遍野的景象,你可見過?” 千秋厘慢慢回過頭,訝然地看著面前這些齋食。她原以為上諸天只是修煉的條件艱難了些,卻不想就連凡人的生存條件也一樣惡劣。 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世界? 餓殍遍野的悲慘景象她并未親眼目睹過,可小時候母親與她講故事的時候,也曾說起過凡間某些戰亂四起的時代,人們吃不飽,將地面上能啃得動的東西都吃完之后,易子而食。母親的故事總是講得繪聲繪色,每每總叫她身臨其境。 千秋厘揀起一塊糕點,就著杏仁豆腐咽了下去。只是,她腹中并不饑餓,這些齋食吃起來也便沒有方才那樣香甜可口了。 不餓的時候吃東西并不是什么美事,她細嚼慢咽,吃得極慢極慢。過了許久才將一碗杏仁豆腐吃完,正要伸手去那夠些點心,不卿卻又搶先一步將幾個碟子移回自己面前,幾口便把里面的點心都吃了。 不卿不發一言,將空的碗碟收了,起身走了出去。 等他出了門,千秋厘蜷起食指放在嘴邊輕輕咬著。方才她光顧著生氣了,似乎忽略了什么。 千秋厘敲敲頭,本來就不靈光,吃飽之后更不頂用了??墒?,她到底忽略了什么? 她一手支在幾上,懶懶托著腮,兩頁眉毛緊緊攢著,有什么不對勁在腦中一閃而過卻又抓不住。 “你來找我,可是有事?” 千秋厘的思緒被不卿打斷,他空著手回來了,在她對面跪坐下。 千秋厘愣了一下,靈光一現,想起來那不對勁之處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是我?” 在他受傷的那幾日,與他在那不毛之地的自己還不是現在的模樣。那時的自己與現在的自己模樣差那么多,就連哥哥、圓圓她們都沒能認出來,和尚怎么能這么篤定自己就是當時那小丫頭。 他不是不記得她了嗎?還是他想起來了…… “見到我就惡心得要吐,無緣無故將我踢下無住海,方才又對我……”不卿抬眸,不咸不淡瞥她一眼,又垂眸?!俺四?,我不知道這世上還有第二個厭惡我至此的人?!?/br> 千秋厘悄悄松了口氣,看來他還是沒想起來。她想他能記起來,又不想他記起來。 “深夜來此,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難處?”出乎千秋厘意外,不卿并未追問她厭惡他的原因。 終于能說正事了。 千秋厘很不客氣地“嗯”了聲,將其他情緒暫時擱到一邊,“你知道冷霜生嗎?” “知道,白波九道冷家家主?!辈磺涞?。 “那你與他見得多嗎?你了解他嗎?” “見過幾次,不算了解?!辈磺浯?,“他身體不大好,氣虛體弱,每年都要來六欲天住幾個月,請我師父為他調理益氣。 “他長什么樣?可是那日在無住海見過的樣子?” 不卿點頭。 “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br> 千秋厘尋思,果然這冷霜生與哥哥長得一樣。若非如此,他們也不能拿哥哥去假冒冷霜生了。卻聽不卿又道:“不過,冷霜生本不該到現在還活著?!?/br> “為什么?” “他早已油盡燈枯,我師父能做的不過是用靈力為他耗著,便是耗著也躲不過大限之日的到來。冷霜生的大限之日,在一個多月之前?!辈磺涞?。 “一定活不過那一日嗎?” 不卿道:“何謂大限之日,便是不會多一日,也不會少一日?!?/br> 又是一個多月之前。 程柳圓說,上諸天靈氣復蘇也是一個多月之前。 千秋厘覺得自己似乎摸到一點真相的影子,卻又差那么一點夠不上。 一個多月,一個多月?她在不死城睡了三十六年,哥哥失蹤也有三十六年。這其中有什么聯系? 千秋厘低頭,下巴靠在膝蓋上,眼睛盯著小幾上的一個點,腦子里拼命地將這些事情拼湊起來。 不卿在對面看著千秋厘。雖然她長大了許多,不再是稚嫩的少女,模樣也確實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沉浸在思索時的樣子還是如出一轍的呆懵懵,像無住海底的呆頭魚。 千秋厘忽然抬起頭。 不卿便看到她烏黑的瞳仁里有什么東西亮了起來。 “一個多月是多久?”千秋厘毫不避諱地望著不卿,似乎全然不記得他可能會給她帶來的不適,“到底是幾天前?” 不卿忽然錯開目光。 千秋厘手肘撐在小幾上,上半身向他傾靠,一張千嬌百媚的臉湊到他眼前,撲閃著眼催促,“你快說呀!” 她著急的時候,嗓音極嬌。 兩人的臉離得極近,近的連氣息都分不清誰是誰的。 千瓣蓮做的心怦怦連跳兩下,不卿屏住呼吸,干澀地回答:“三十六天?!?/br> “三十六天……”千秋厘喃喃,忽然右手握拳在小幾上捶了一下,“對上了!” 哥哥對于不死城是失蹤了三十六年,在上諸天卻只過去三十六天。兩方世界的時間流逝并不相同,上諸天一天便是東陸的一年。 那么,真的冷霜生在三十六天前就已經死了,而哥哥正好穿過界隙來到上諸天,不知遇到了什么失去了記憶,由于他和冷霜生長得一樣,便被冷家當成了冷霜生,因為他們缺個家主。 可是,冷霧濃愛的是真哥哥,她要一個假的哥哥有用什么用? 不卿看著還杵在他眼前的這張臉,神采奕奕,比月光還要明亮。她離他這樣近,她厭惡他,從未離他這樣近。他心里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他不知道應該怎么形容那種感覺。 就好像云開日出,雨過天晴。 千瓣蓮做的心又跳了一下。 千秋厘回過神,聞了一鼻子的蓮香,忽然間意識到近在咫尺的這張是誰的臉。神采奕奕變成萎靡,捂嘴,迅速退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第42章 初難燈 千秋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安安分分跪坐好,仿佛坐下珠玉成堆, 再舍不得向不卿那邊挪動一分一毫。 不卿抬眼。 目之所及是一輪被烏云遮蔽的明月, 而那輪明月卻與他隔著千萬重的霧。 “如今這位冷家家主并不是冷霜生, 他是我的嫡親哥哥?!鼻锢逡膊慌屡c他交底,和尚雖然對自己做過黑心辣手的事, 與那冷家人卻不是一道的。 不卿“嗯”了聲, 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可現在,我的哥哥他不記得我了。不僅不記得我, 他還將別人認作meimei?!鼻锢彘L長地嘆了口氣, 雙眉不由往中間攏, 憂愁地看他一眼,又飛快地看向別處, “你可有辦法令他想起我?” 不卿的視線追著那雙逃開的眼睛, “有?!?/br> “真的?”千秋厘驚喜地看向不卿。 她唇角上彎,眼睛彎彎,眼波里有粼粼的光在泛。她在喜悅時總是會忘了去厭惡他,避諱他。 不卿看著她, 鄭重點頭。 果不其然,她眼里的波光更愈發明亮起來, 如清晨海平面升起的朝陽, 只一剎那便驅散了隔在他們之間的重重深霧。 千秋厘兔子似的一蹦就起來了,急匆匆沖到不卿面前,彎腰便要去扯他衣袖, 才碰了上去,手便一頓,觸電似的縮回來,轉過身背對著他。 好險,好險。千秋厘十指在胸前不住地交叉,自從這顆心回來之后,她似乎又有些控制不住地往他身邊湊。 “你可愿隨我去瞧瞧我家哥哥?”她轉回來,俯視著不卿。 “可以?!?/br> “那你怎的還坐著不動?莫非還要我拉你才起來?”千秋厘嫌棄地看著他,“別做夢了?!?/br> “……” 院中忽然有人喚“師叔”。 不卿問道:“何事?” “掌門有急事要見師叔,掌門在普等三昧等著師叔?!蓖饷娴暮蜕械?。 “知道了?!辈磺淦鹕?,對千秋厘道,“師兄半夜要見我,必是事出緊急,我不能隨你同去了?!?/br> 千秋厘失望地看著他。 不卿垂眸,又道:“你先走,我見過師兄再來找你?!?/br> “真的?”千秋厘又雀躍起來,“那你快些。你要找我,來合歡宗便好?!?/br> 不卿微一愕,“合歡宗?” “是呀,她們如今歸我管了?!鼻锢逄统龊蠚g宗的宗主令,在不卿面前晃了晃,“對了,我家鳳隨說你上次在合歡池拿走她一盞燈。她膽小,不敢找你討要。你說你,與人合歡一場,沒留下些什么也就罷了,還把人家的寶貝也拿走了?!?/br> 當時,鳳隨說起這盞燈來一副痛徹心扉的模樣,千秋厘沉默了一瞬,只能安慰她道:“你該慶幸,他只是拿走你一盞燈?!?/br> 千秋厘伸出手討要,“燈呢?還我?!笨此拖窨磦€吃完霸王餐還打包的花和尚。 不卿那張八風吹不動的臉終于一變,生硬地道了聲“沒有”,將僧袍的袖子一甩,抬腳便出了房門。 “等等,你先把燈還我再走?!鼻锢遄烦鋈?,院中卻已不見不卿的身影。 燈她是一定要為鳳隨討回來的,只能下回見著和尚再要了。隱身符往身上一拍,躍出了院墻。 院門口的兩個小和尚聞聲向內探頭看去,只來得及驚鴻一瞥。 原來不是柳姑娘。 怪不得她能進得了師叔的禪房。 …… 普等三昧是六欲天的議事大殿,建在玉壘云旁邊的山峰上。遇到緊急重大之事,掌門竹安會召集十三位議事長老在此商議解決之策。 不卿雖輩分比長老還高,卻并不參與議事。只在極少數的情況下,會被掌門請到普等三昧。 算上這一次,不卿踏入普等三昧不過兩次。第一次并未過去多久,就在半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