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老夫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就只有一次,猜錯就給我滾回去!” 千秋厘瞪眼看著香爐,最后一截燒得十分快。她還沒有頭緒,那炷香已燃到盡頭,最后一點香灰帶著火星搖搖欲墜,啪嗒落在了香爐里。 香沒了。 “哎呀,可惜了,既然沒猜出來,那就快快回去吧。這條龍和這小布娃娃就留下來陪老夫了?!?/br> 千秋厘低著頭不說話。 “我說小娃,愿賭可就要服輸?!苯缇靡獾?,“老夫這就送你回——” “界君大人?!鼻锢搴鋈惶痤^,純純地笑了。 “這才對嘛,高興一點兒。小娃,你去了那邊也是送死,好好活著比較重要?!?/br> “我不是小娃,按我們那的規矩,您其實得稱呼我一聲城主的?!鼻锢逍Φ?,“本城主活了七千三百歲,我不愿意的事,還從來沒人能勉強我?;厝??我不愿意。我陪你玩了一場,輪到你陪我了。界君大人,現在你來告訴我,你的真身是什么。要快哦,否則——” 千秋厘從識海掏出一把火焰符,從湖面上一躍而起,天女散花一般,一張張火焰符漫天撒下,落到哪里,哪里便開始燃燒起來。 翹頭案、太師椅、寫滿字的白絹,甚至是湖面,這界隙里的一切都著了火。霎時間,火光熊熊,湖泊變為火海。 界君啊地大叫一聲,白色的身影浮現,急急忙忙朝半空之中蕩著的一條白絹撲去。 那條白絹底部著了火,火舌不斷往上燎,已經燒到了上面的字。 “你這小娃,你是魔鬼嗎!”界君一邊撲打白絹上的火,一邊心疼地哇哇大叫。 這里有成千上萬條白絹,他卻獨獨緊張這一條。有什么不同?難道他的真身便是這條白絹? 不不,沒那么簡單。千秋厘凝眼往那白絹上頭看去,只見其上寫著四句話:忘情好醉青田酒, 寄恨宜調綠綺琴。 落日鮮云偏聚散, 可能知我獨傷心。 筆墨橫姿,行云流水般,收尾處卻又含蓄而娟秀,像是女子所書。 不是白絹,定是這首詩,有什么門道。 千秋厘忽然躍起,飛到那條白絹前面,伸手便扯,唰唰幾下,便將白絹上寫著詩的部分扯了下來。 “你要干什么?!”界君大叫著朝她撲來。 千秋厘祭出白屏風,將界君擋開。她將這截白絹拎在手里,“界君大人,毀這白絹,一個眨眼便夠了吧?” “你不要亂來!”界君一跺腳,嘆氣,“不要你猜了,放你過去,我放你過去還不行嗎?” 千秋厘見著界君將小偶和古蒼龍從湖底放了出來,這才將白絹還給了他。 千秋厘和古蒼龍同時向小偶伸出手,小偶想了會兒,小短腿兒一伸,往上一蹦,蹦到了古蒼龍肩頭。 界君趕緊將白絹納入懷中藏起來,心想日后再不可將真身掛在外面招搖了,若是再來一位這樣野蠻的,他就完了。 古蒼龍和小偶被沉在湖中,看上去是在沉睡,其實五感俱在,外面發生了什么,他倆在湖中一清二楚。 古蒼龍又爽又不爽。爽的是躺在湖底聽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戲,不爽的是最后還是沒弄清那界君的真身。 他戳戳千秋厘的胳膊,悄悄問:“大王,老頭兒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千秋厘拍開他的手,“不知道?!?/br> 古蒼龍馱著小偶失望地走開了。 千秋厘看著古蒼龍的背影,想起白絹上的那首詩,第一行的第一個字的中間有些化開的模糊,模糊的那一圈像是一滴水,還沒干。 不知為什么,她就是覺得那應該是一滴淚。一滴女人的淚。 那第一個字,是個“忘”字。這里頭,許是有個傷心的故事吧。 她活了七千三百歲,界隙的存在比她早了不知道多少年。界君與界隙的歲數差不多,這滴淚過了這么多年卻還未干,可想而知并不是普通人的眼淚。 如果她猜得沒錯,界君的真身便是這個“忘”字。那個傷心的人落下一滴淚在這“忘”字上,令忘字成了精。 再多的,她就想不出了。 還有一點很奇怪,她看到那滴淚時,竟然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滴淚之人當時的情緒,傷心的、萬念俱灰的,胸膛內雖然沒有心,她卻隱隱有些心痛的感覺。 界君將他們領到一處,在這片湖水的中間,有一圈井口大小的湖水自成一體,是個湖中湖,淺綠的顏色,泛著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跳進去,就到了那邊了?!苯缇?。 “我們會出現在什么地方?”千秋厘問。 “這個沒有定數,一切都是隨機的,可能落在某個山頭,也可能落在某戶人家的屋頂,又或者落在哪個茅坑……”界君頓了頓,臉上一絲異色一閃而過,“上諸天界崇尚滅人欲、滅人性,弱rou強食,強者才能生存,你們好自為之吧?!?/br> 千秋厘點頭,縱身跳進了湖中湖。 界君看著湖中湖表面的波紋半天,背著手轉身,自言自語道:“倒還配得上那顆心?!?/br> …… 千秋厘落入湖面的剎那,四周忽然一暗,不像是跳入了湖水之中,倒像是墜入了暗黑的虛空。身體不停地下墜,不知過去了多久,這個極為漫長的下墜才終于結束。 眼前陡然一亮,明晃晃的光線刺得千秋厘不得不閉眼。吸吸鼻子,一股濃郁的香味。身體下方柔柔軟軟的,探手一摸,是上好綢緞的觸感。 “你是何人?”是男子的聲音。 千秋厘猛地睜開眼,眨了眨。眼前一個男子,脫得只剩褻衣的下半部分,趴跪在她前面不遠處,男子身下躺著個女子,衣襟半開。 千秋厘的眼珠上下左右轉了轉,發現這是一張……床。 她掉到了人家的床上,還打斷了人家的好事。 男子修為沒有她高。 她一臉尷尬地朝男子笑,“對不住,對不住,我走錯地方了,你們繼續,繼續?!?/br> 千秋厘正要跳下床,忽然一聲巨響,房門被人從外面劈開,剛勁的掌風迎面而來,吹得千秋厘頭發都飛了起來。 一伙人破門而入,為首的是個身穿灰藍色長袍的中年男子,至少高階的修為,比千秋厘目前的修為高許多。 那中年男子目光直掃架子床,看到床上的三人,先是一驚,接著一張臉白了紅紅了又白,怒罵一聲“混賬”,氣沖沖拂袖出了門。 隨之進來一位華服婦人與一個少女,婦人姿容美艷,修為也是高階,少女境界和千秋厘差不多,修為上可能要比千秋厘高一點。 婦人與少女看到床上的一幕,臉上同樣出現訝異的神情,卻很快被抑制不住的喜色替代。 少女掩口笑道:“雙飛?jiejie真會玩?!?/br> 婦人鄙夷地冷笑一聲,手一揚,厲聲道:“竟敢在家主得意之日做出如此傷風敗俗的事,把這三個不要臉的狗男女給我綁了!” 千秋厘:??? 五六名五大三粗的婆子一擁而上,先綁那女子,再綁那男子。 被綁的女子幾乎是被幾個婆子抬出去的,不出聲也不反抗,只拼命扭頭看了千秋厘一眼。 飽含懇求的一眼。 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千秋厘猜她頂多十七八歲,長著一張嬌俏可愛的臉,臉上并沒有任何行男女之事時應有的媚態,連余韻都沒有。 千秋厘回想起架子床上的那個男人,國字臉,塌鼻梁,暗黃的膚色,氣質糟糕甚至有些猥瑣。 眉頭皺皺,這兩個人,一點也不般配。 千秋厘暗暗吃驚,這間屋子里的人,除了那名被綁的男子,修為都不低,就連那些仆婦都身負與她相當的修為,更不消說方才的拂袖而出的中年男子和華服美婦。 這就是那個兇殘的上諸天? 正驚訝,便見兩名婆子向她撲過來,一人制住她一只胳膊,不由分說粗魯地將她往外推。 作者有話要說: 注一下:那首詩引自徐鉉的《賦得有所思》明天和尚上線,仙女們明天見~ 第19章 山水一程 千秋厘被兩名仆婦扭送進一間屋子,便看到那被捉jian的姑娘與jian夫正跪在屋子中間。 屋子里除了那灰袍的中年男子,便是先頭的婦人和少女,以及幾個仆婦。那姑娘一把骨頭軟軟的,搖搖晃晃跪都跪不住的樣子。 千秋厘被仆婦一把猛推,跪在那姑娘身旁。幾個仆婦退了出去,屋內便只剩下了中年男子、中年美女、少女,以及跪在地上的三人。 中年男子劈頭蓋臉一通訓斥,中間夾雜著那姑娘時不時的辯駁。 千秋厘默默跪在地上,漸漸聽出些門道來。 此處叫做“山水一程”,是個姓程的宗門,在這上諸天很有名望。中年男子姓程名鶴生,是程家的家主。被捉jian的姑娘名叫程柳圓,是程鶴生的獨女。中年美婦叫杜蘭芝,是程鶴生的續弦、程柳圓的后娘。 叫程柳圓“jiejie”的少女與程柳圓卻并非同胞姐妹,她姓胡,叫胡冰月,是杜蘭芝帶來的,與前夫所生。 程鶴生不久之前剛突破高階瓶頸,上諸天許多有頭有臉的宗門和人物今日都前來相賀。怪不得杜蘭芝方才說今日是家主的“得意之日”。 出了這樣的事自然不能聲張。并且程柳圓的未婚夫婿家族也在場,是個與程家旗鼓相當的名門望族。 一股淡淡的香味飄入千秋厘鼻子里,這味道與古蒼龍當初在幻境中對她用過的迷香的味道差不多。那香味雖然對她來說沒用,但對于當時還是凡人的和尚來說卻是非常奏效的。 是從程柳圓身上飄過來的。程柳圓的修為還不如她。 千秋厘扭頭看程柳圓,便看到脖頸下的一片雪白。她是直接從床上被拖下來的,那些人只胡亂地將衣裳往她身上一套就將她押了出來,以至于外裳上衣的門襟松松垮垮,一片大好春光就這樣露在眾人面前。 這姑娘果然是被人暗算了呀。 程鶴生根本不聽程柳圓的辯駁,只指著她怒叱,“氣死我了!我怎么養出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兒!” 千秋厘膝頭動動,往程柳圓身邊移了移,將她上衣的對襟系好。 程柳圓朝千秋厘感激地一笑。 千秋厘便也朝她笑。 “你們還有臉笑!當真是不要臉了嗎?”程鶴生暴喝。 千秋厘覺得渾身一緊,身體驟然之間不能動了。不知道是誰給她施了禁制。她轉轉眼珠,看到胡冰月正一臉不快地看著自己。 “年紀輕輕不學好,山水一程的臉都給你丟盡了!” 程柳圓起初據理力爭,漸漸說的話便少了,后面干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目光嘲諷地看著程鶴生。 直到程鶴生說,“不知悔改,你對得起你娘嗎?” 程柳圓這才低下頭,“父親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就這樣給我定了罪,父親可又對得起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