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伍恬撓了撓自己濃密的頭發,除了她沒感覺身體有什么疼痛啊。今早還沒睡醒就被挖起來做了一系列檢查,從早折騰到晚,她有點頭痛,側倒躺在下迷迷糊糊要睡著。 接下來兩天還是這樣,伍恬不多言不多語,積極配合各種檢查和詢問。醫生和護士一直都非常有耐心而且人很好。越是這種歲月靜好越讓人擔心,自詡心大的伍恬也開始不淡定了。 她忍不住問自己的醫生。 “醫生?我什么???” “暫時還沒有下結論,別多想,保持愉悅?!?/br> ……你越這樣我越擔心啊大大。 夕陽太溫暖,伍恬趴在醫院窗臺的欄桿處曬太陽。曬著曬著犯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視線內發現下面花壇有一個看起來很熟悉的身影,她瞇著眼朝下方用力看了看,認出那是褚思慧的身影。 褚思慧自己躲在醫院外的花壇邊上掩面痛哭,醫院方向基本把伍恬的病情確定下來了,顱內惡性腫瘤,俗稱腦癌。 第67章 手機話筒里的嘟聲響了三下之后被接起,褚思慧崩潰地哭出聲。 “志斌,恬恬、恬恬確診了,她、她” 再后面的話就說不下去了,褚思慧說不了那兩個字,說出來簡直就是在挖她的心肝。電話一頭的伍志斌沒有追問,也沒有嫌妻子一直在哭。他一直沉默著,只有呼吸聲順著電流被微弱傳遞過來。 良久,他才問?!搬t生怎么說?!?/br> “腦癌,恬恬是腦癌?!瘪宜蓟燮怀陕?,悲鳴化為哭喊傾瀉而出。 我的女兒??!怎么就得了這種??! “醒了,別嚎了。你在那等著,我一會兒就往你那趕?!瘪宜蓟畚疫@電話不住點頭,眼淚跟隨動作啪嗒啪嗒往下掉,面臨這種大事她就撐不住了,六神無主,此刻丈夫就是她的主心骨。 伍志斌掛斷電話,嘴里滿是苦澀的味道,仿佛他剛才吃的不是飯菜而是一把把苦沙。伍老太太從兒子剛接到電話起也跟著停下了手,這些天他們家里的氣氛一直很沉重,小孫子皓皓平時都在學校晚上八點之后才回來,此時晚飯時間只有他們母子在家。 老太太耳朵背了,聽不清話筒的聲音,但就這樣她還是聽到了對面兒媳婦的哭嚎。老太太面容被歲月洗刷出一道道溝壑,已經不甚清澈的眼珠默默看著兒子。 “志斌,恬什么???” 伍志斌雙手捧臉用力搓了一把,嘆息道:“腦癌?!?/br> 啪嗒,老太太的面前的碗被撞得顫動兩下,她瞠開了松懈的眼皮滿臉驚訝,隨后又沉淀瞠暗淡的悲哀。 怎么的了這種病。 “媽,我現在去那邊?!闭f完就起身準備要走,老太太仿佛還沉浸在自己的沼澤中沒回過神,等到伍志斌快出門了她才急匆匆從餐桌前站起來,撞動得椅子與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等等!志斌,我跟你一起去?!崩咸f著就要回房間取自己的帽子和布袋子。 伍志斌在門口道:“媽你就在家吧,有我和思慧就行了,您在家不用跟著折騰?!?/br> 老太太揚聲道:“不行!我得去!咱家出這么大的事兒,我必須得去?!笔稚蟿幼饕稽c都不慢,利落地翻開她的寶貝箱子,從里面拿出用小藍布包裹的存折醫??ㄒ膊还苡杏脹]用全都帶上。 “家里還有皓皓呢,都走了他咋辦?!?/br> 老太太聽到寶貝孫子手上遲疑了一陣,轉動眼珠想到什么,跨上她的小布袋出門來:“讓皓皓今天先去老二家住一晚,我們又不是住在隔壁市,他是大小子了在叔叔家住一晚沒事?!闭f完伸手推著伍志斌往外:“走走,趕緊的,咱們趁著天黑前到,天黑了不好走路?!?/br> 伍志斌拗不過老太太,只能掏出電話先給伍皓的班主任打,轉告兒子讓他晚上去二叔家睡一晚,然后再給自己弟弟打電話通知一下。隨后跟著伍老太太驅車往h市趕。 * 伍恬正探頭朝下想看她mama在干嘛,然后一聲憤怒的召喚和哀鳴同一時間在耳邊響起。 “伍恬!” 伍恬驚訝從欄桿前尋聲轉過頭,江時均帶著一身怒氣驀然出現在她面前。 這場景有點像魔術里的大變活人,他毫無預警就出現了,關鍵還一副討債臉。 “?你……” “給你打電話為什么不接!” 江時均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把她從欄桿旁邊拉開兩步撤回到身后的墻壁邊。某小孩兒又是炮彈一樣地在頭頂噴火。 “站在那玩蹦極嗎!你這人怎么這樣,喜歡玩失蹤?有意思?有手有腳有嘴巴就不會用是不是——” “我沒帶手機?!?/br> 伍恬頂著怒火悠悠說了一句,噴火龍戛然而止,胸膛一個大幅度起伏,江時均放開了還鉗著她的手,手心擼弄自己的頭發,顯然在進行自我消化。 “不好意思,我不是想兇你?!闭J錯速度超級快。 “沒事、沒事,我不生氣?!蹦闶顷P心我嘛。 倆人走到醫院大樓半弧形的中心大廳找到一處沒有人的長椅一左一右坐下,中間空著一人的距離。 “你到底怎么了?生的什么???”江時均蹙眉緊緊盯著身邊的一身病號服伍恬,藍白色的病號服又寬又大,穿在她身上有一種觸目驚心的單薄,好像下一秒就會被風吹走,要么就是在陽光下融化消失。 伍恬只是搖頭,還沖他無所謂的笑笑:“沒事啦,不好意思,手機、沒在身邊,沒來得及、通知你?!?/br> 江時均根本不信她說的?!皼]事怎么一直住院,你當初被救護車拉走的事在學校傳遍了?!?/br> “誒?怎么傳的?”伍恬倒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進醫院的,她mama就說是老師給送進來的,她還挺好奇學校里的事情呢。 江時均沒想到她還一臉興趣地沖他打聽學校里怎么傳她的事兒,就沒見過比她心還大的人。嘴巴抽動有心想吐槽,但一張嘴還是給她敘述起了各種版本的傳言。 流鼻血不可怕,可怕的是鼻血流了一臉還昏迷,她當天的場景實在是太有沖擊性,整個班級的人都目睹了。十幾歲的孩子們平時哪見過太多刺激場面啊,這一下伍恬把所有人鎮住,等被救護車帶走之后。所有信息開始發酵,結合她前段時間為了月考拼命學習的形象和通宵的事跡。 開始傳言她是學習太累鬧溢血,也有說熬夜打游戲睡覺中風,還有說她一直身體就不好得了絕癥。 一傳十十傳百,鼻血說成吐血,昏迷說成猝死,一個比一個壯烈。 “???天??!”伍恬聽完給逗笑了。江時均還把手機地給她看貼吧里的消息,不得不佩服學生們的語言組織能力,愣是形容的繪聲繪色。 “都是人才?!彼裏o奈感慨,真真切切體驗了一把我已不在江湖,但江湖全都是我的傳說。 窗外夕陽顏色越來越濃烈,把她瘦小的身體裹上一層糖漿似的紅。江時均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臉上,臉色卻越來越嚴肅。 她為什么笑得這么無所謂。她不知道他真的很擔心她嗎。 她根本就體會不到拼命撥打電話但是一直無人接通焦慮。根本不知道聽說她出事住院卻一直聯系不到人的暴躁和焦急。同學不知道老師不知道,最后忍無可忍自己找到醫院。還他媽看到她一副研究重量和高度與自有落體相連關系的樣子。 所以身為當事人她怎么能表現的這么無所謂。 “為什么?” “???” 伍恬被問的一懵,茫然看著旁邊的少年。什么為什么? “你不擔心自己嗎?”為什么表現的不像是自己的事一樣。 伍恬在江時均注視的目光中沉默了。因為這個問題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我總覺得……自己、沒生病?!彼媪艘豢跉饫^續:“身體、沒有太多、副作用,能吃,能睡?!?/br> “知道是什么病嗎?” “嗯?!蔽樘褫p聲說,指了指自己的頭:“好像是這里長了個腫瘤?!?/br> “?!本尤皇悄[瘤,還在頭里面。江時均愣住了,面孔漸漸緊繃,眼睛里的光仿佛在無線詢問怎么會呢,怎么會的了這種病呢,怎么會是她。 “疼嗎?”他聲音放得很低,好像是怕吵到她一樣。 “不疼,真的啦?!蔽樘裥χf,“所以,我才不擔心,你看,我都、沒多大,反應?!?/br> “那腫瘤是良性的?能治愈?”他又問。 伍恬想了想,單手拖著下巴看他:“應該吧,我mama最近、情緒、越來越好。醫生也是,感覺、是好兆頭?!?/br> 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帶著一點小心翼翼的樣子,輕緩地、溫柔地撫上她的額頭。溫度結實而厚重,好像被他摸一下病就好啦。 “你擔心我呀~” “嗯?!?/br> 伍恬笑瞇瞇問他,得到一個斬釘截鐵的肯定。她面上笑容依舊燦爛,但是遮擋在腹部的手用力摳進手心rou里。 “我一會兒、例行,還有我媽,快回來了?!?/br> “我送你回病房?!?/br> 江時均把伍恬送回病房,挺拔的身形異常突出,眼睛專注掃過四周把她的病房以及床號都記下來了,然后還跟著她進屋到床腳拿起病例板看??赐曛罄滹`颼sao了伍恬一眼。她下意識保持微笑。她還沒確診,信息板上寫的跟她說的一樣。 我沒說謊啊,干嘛這么看我0.0. “你好好休息,我抽空再來看你?!?/br> “好的?!?/br> 伍恬站在門口揮手目送他離開,等到江時均的身影徹底消失。她臉上的笑容瞬間落下,急步走向不遠處的衛生間。推開一個沒人的隔間扣住馬桶邊緣,深呼吸幾秒,一陣暈眩惡心感襲上低頭便吐了出來。 這些天吃的都是簡單流食,再就喝水,她這一吐把身體里這點存貨全部嘔個干凈,腦袋里仿佛有個急速膨脹的氣球,馬上就要炸了,胃部痙攣低頭又是一陣嘔。吐不出東西就干嘔。勝利性質的淚水收刺激流了滿臉。 隔壁夾層傳來其他病人的嘔吐聲,這是腫瘤科的住院患者的常態,住在這一層的人都習慣了。 就在剛剛說該到了尋房檢查的時候,她就是身體感到難受了。 腦脹耳鳴,胃部痙攣漸漸安穩下來,確定自己不會再吐了之后,她按下沖水,脫力地靠著隔間的門板慢慢恢復,等感覺好了點,扯幾張手指簡單清理狼狽的面容。 伍恬昂頭遮面長舒一口氣。 爭氣了,挺到他離開。 她之前稍稍騙了江時均。臨床反應已經開始逐步出現了,記得剛住院的時候她還說怎么自己沒什么得病的反應。結果凡事就不經念叨,沒間隔幾個小時之后,她的頭就開始悶悶的疼,因為腫瘤壓迫顱壓開始升高,沒多久胃痙攣,開始出現嘔吐。 最一開始她只有一只眼出現問題,她現在沒問題的那只眼睛視力也不太好,這種模糊是迅速的。明明前一天還沒問題,第二天突然就漲了幾百度近視的感覺。 相比其他癥狀,伍恬最害怕這個。逐漸失去光明的過程沒經歷過的人無法想象那種恐懼。 世界一點點在眼前消失,就像眼睜睜生命一點點流逝的痕跡,體驗自己一點點死去,卻無法逃離。 沒有人能坦然面對死亡。她也一樣。 伍恬用手遮住了臉。 她怎么能不怕呢。 可是怕也沒有用,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關心自己的人開心點。 伍恬恢復了力氣,撐起身體離開隔間去洗漱池。清澈的水洗干凈面容,雙手沾水在額頭輕拍,又漱了漱口,感覺舒服不少。她小心撫著墻壁慢慢走出衛生間。 在衛生間門外恍惚有個熟悉的身影,伍恬眼睛看不清,腳下遲疑,然后獨屬于少年的聲音輕輕傳到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