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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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四渠神智仍有些半夢半醒的意思。不過方才那一場戲,許是給曹四渠灌下了一劑強心之藥,他醒來的目光里,居然已經含了許多神采。對趙思危的問話似也積極好些,倒有點類似神仙俯瞰世間困苦眾生的姿態,“我都是要喝血鯢湯,長生不老的人了,你們這些愚人有什么盡管來問,我答便是”。 唐糖想到那血鯢,不免又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干嘔的感覺幾乎就涌在喉邊,她生怕紀陶擔心,強忍下去了。 不出所料,曹四渠是位專為太監看病的太醫,并非什么用毒大師,他從不曾聽過一種喚作睡花的毒藥。 其實此前,紀陶也已將中土的藥典一一翻遍,就沒有見過一種名為“睡花”的毒藥。 幸好他生了心,離寨之前,用讀音和譯音一一詢過了昆侖族的長老。居然真的有長老聽過一種念作“睡花”的草,但是這種草毒性并不強,亦很好解,為何在紀陶口中就成了劇毒之物?這位老人家也有點不解。紀陶打聽不來更多,便求了長老,替他將此種睡花繪于紙間,隨身攜帶。 曹四渠看了圖,倒是一眼就認了出來:“什么睡花,你們這些小后生做事情真是毫不靠譜,這不就是種在放生池岸的蝕骨草么?我們喚作蝕骨草的。你問什么?癥狀?癥狀就是每到月中,yuhuo焚身!呵呵,脈象上都看不出來。紀大人啊,你哥中這種毒已達六年之久,你才弄明白是這種草?” 紀陶迷惑道:“六年?”怎么可能? 曹四渠大笑:“紀大人在我刀下滾過之后,似乎變得糊涂了?你是來套老朽的話么,老朽既答應了皇上會醫好你,自然有法子醫好你,大家都在一條繩上……” 唐糖心驚地凝神細聽,知道他是將紀陶認作紀二了。 紀陶從不輕易表露感情,此刻亦激動起來,并不著急否認身份,眼眶卻是驟紅:“你是說……紀伯恩,中此毒七年……你的意思是他還活著?” 曹四渠很奇怪:“你不是前年就知道了么?” ** 唐糖終于支撐不住,生怕牢獄之中的氣息令自己窒息,先行告退。 趙思危好意護送了一程,二人就這么守在牢門外等候紀陶。唐糖心里亂糟糟的,沒有話欲對齊王說,先是呆立了會兒,后來趙思危倒是隨口侃了幾句育兒經,唐糖沒想到他還會說這個,干笑著應和了幾句,紀陶很快亦出來了。 唐糖如蒙大赦,行了禮拉起紀陶就跑,跑到無人處方擦汗喘氣道:“今天每回同趙思危說話都要出幾身冷汗,累死我?!?/br> “這會兒還難受么?” “吹了風好多了,就是汗多,幸好這風暖暖的,并不涼?!?/br> 紀陶道:“你別怕齊王,皇上去了昆侖,老禿鷲亦在昆侖,趙思危的心思如今都在昆侖?!?/br> “紀陶,你說齊王會不會心生歹念,將我捉去昆侖作餌……” 紀陶搖頭笑:“你這倒真是小人之心了。這個世上,有的人比想象中要可怕,有的人恰巧相反。趙思危這個人,做事情雖說不擇手段,但用婦孺作餌……他這樣的自大狂,一定嫌丟臉?!?/br> 唐糖心有余悸:“可他至少明示暗示著要你同去?!?/br> 紀陶神情為難:“如今這個情形……” “我知道,的確……非去不可?!碧铺窃缇鸵庾R到,紀家的大哥還活著、還有那個倒霉的二哥、唐府……太多事情系著那頭,照理本來她都該同去,如今無論吉兇,紀陶是勢必要走這一趟的,“現在走么?” “再等一陣子。到時你安心在涼州等我,我了了事情就回來守著你生產?!?/br> 唐糖自知再無別的法子,乖乖嗯了一聲。 紀陶猶不放心:“即便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們也要等我?!?/br> “如何說這種喪氣話?你心里頭不要負擔太重,總是事在人為……我知道你心疼大哥,曹四渠說大哥中毒六年,他如今是糊涂了,說不定大哥九年前就為人下了毒,真是太苦了。你卻也要往好的一面去想,他吉人天相,大難不死,前半生吃了那么多的苦,以后一定會有很好很好的福分。至于二哥……說不定他也是為了大哥才那樣的?我也盼著他好?!?/br> 紀陶感動不已:“我的福分最好……那你會不會不等我了?” 唐糖登時惱了:“竟不信我!我的心還須剖給你看么?” “我是不信別人……” “哪個別人?三爺如何酸溜溜的?!?/br> “我就是擔心趙思危瞧上的,是比麒麟rou更要命的東西?!?/br> 唐糖窘道:“不要胡言,他敢怎樣,我要命一條……哦,三條?!?/br> 紀陶揉揉她的頭發:“不要動不動以命相脅,你這嚇唬的是我。只記得往后不許再招惹旁人,至少不準再兩眼水汪汪瞪著人家,十分煩人?!?/br> 唐糖冤枉透頂:“我那是嚇的!我招惹他……當初要非你托夢給我,我會去那倒霉的晉云山?不去根本就不可能認識此人?!?/br> “托夢……”紀陶有些好笑,分明是那樣纏綿的情意,到了她口里,偏偏就變得神神鬼鬼。 他又想起唐糖這些日子琢磨的事情,起先說要讓他嘗嘗做夢的滋味,一會兒又要讓他駕霧騰云,過會兒索性說要讓他比神仙還受用,大話連篇,力氣卻似個小貓,忽就輕笑起來。 唐糖看紀陶緊繃的那根弦終于松了些,心情也隨著好起來,一把急拖著他往回:“昨天你睡著了,我餓了停車吃東西,在路過的那間書肆里,淘到一樣極好的東西,比那個青瓷盒還要好,走走走,跟我回去同看?!?/br> 紀陶嗤道:“壞孩子,自從解了你這個禁,日日誨yin誨盜,兩個家伙沒生出來都要被你帶壞了……” “你不受用的么?” “……” “受用你就是共犯,不要道貌岸然說風涼話。橫豎族醫這次也跟了來,我細細問過他,他說這個當口,當娘的過得開心,對孩子就是最好的?!?/br> “你真去問了?言語又不通,你如何問的?” 唐糖很無辜:“我拿著那對春宮人比劃著問的?!?/br> 紀陶忽然一臉嚴肅:“糖糖……” “怎么了?” “你小時候皮可薄了?!?/br> “你不給我謀福利,還不興我自己謀?快走快走?!?/br> 紀陶一邊為她拉著走,又埋怨起來:“小破孩子毫無情趣,這個夏天因為一直在寨子,都沒感覺到,好像就要過去了,本還打算帶你去西城?!?/br> “西城好玩?” “你可還記得我從前信中提過?” 唐糖記得:“對對,你從前到涼州辦過案,信上告訴我涼州城西的城墻最高,就是風大,但美在能眺大漠夕光……怎樣?我記性比你是不如,但你寫給我的字句,我可是都銘記在心的。不過……” “什么?” “三爺,城墻上有守軍,光天化日的,會不會不大好?” 紀陶將她往懷里一緊,半摟半提飛步回住處:“你腦袋里還能有點什么?當真壞透了?!?/br> “喂喂……不是要領我去城西看夕陽?” “已是黃昏了,趕不及?!?/br> 唐糖哼哼唧唧,竊笑著還給他:“三爺才壞透了,并且毫無情趣……” “明天看?!?/br> “明日復明日,夏天過了風就大了……” “反正再高也可拾級而上,將來拄拐也能去?!?/br> 走過的路就想領她同走一遭,吃過的東西就想帶她同吃一回,歷過的溫柔風色……便想融在指尖,再拂去她甜蜜蜜的臉上。當時的心境至今未改。 只是回過頭才懂世間的風景大抵相似,只要同行是這個家伙,哪怕是往死寂墓xue去看碎尸,實在也并不要緊。 此去昆侖,紀陶卻是不得不一個人……好在離愁別緒,很快為暮色浸透。 作者有話要說: 紀陶:大綱菌,你就不能讓我帶上老婆,然后你來護法么? 大綱菌:這是作弊。(糖糖,你候場,給他一個驚嚇 第102章 黑帕子 裘寶旸早就回了涼州,唐糖并未見他帶著什么茯苓子老道一同歸來,問起他那事的進展,寶二爺倒只是輕描淡寫,說自己不辱使命,至于那位道長,見過他便南下云游去了,如今早就不知身在何方。 唐糖憂心紀陶的事情沒了進展,紀陶自己倒是一派自得,要她放寬心,寬心的小孩易生易養。 紀陶舍不得要她cao心,齊王殿下卻沒打算讓唐糖閑著。 趙思危拜托她繪了一組木鳶的圖紙,命人趕制出來一批。唐糖畫得十分細致,畫完還親自督造,更幫著一架一架調試,確保每一架都能飛得高遠。 紀陶怕她勞心傷神,十分心疼,唐糖解釋著:“整天吃吃睡睡,人會生銹的,這么點小事情能費我什么神?從你取到的地圖看,那個地方地勢極低,倒像是一處盆地。趙思危說老禿鷲很可能選了那個地方作他的靈壇,為什么?我覺得除了風水之外,那種地方絕對是叫天不應,入了昆侖,想必你們便與外界全盤隔絕,要向外報個信都難。這東西會管用的?!?/br> 紀陶告訴她,趙思賢的消息斷了半月,他尋人尋得狼狽,如今齊王的人終于傳了信來,喪家犬一般的皇帝陛下,終于率人入得了那片雪域。 “真是如你所說,狗急跳墻……” “我當初也未曾料到趙思賢會如此不管不顧,不然連梁王都不用驚動,但須亦步亦趨跟著他動作就好。帶給你許多誤會,也多吃許多苦?!?/br> “話不能這么說,沒有那些詳圖,你們根本不能預判那個地方的地形氣候,又如何預先充分準備隨行的食物器具?不過,你趕去會禿鷲,一來為救人,二來是為解決麒麟rou那樁大患,趙思賢穩坐金鑾殿,真的就那般急?” “聽聞皇上近半年來,于宮中時常見到幻像……已然形容枯槁,茶飯不思?!?/br> “你的意思是,他是被老禿鷲誘去的!當日究竟發生了什么,可是他對他爹下了什么狠手毒手?” “必然是的,一來他深信先帝已亡,另一方面,他自己卻又篤信鬼神,那老禿鷲這半年必是不曾讓他好過,將他逼瘋了?!?/br> “還真是狗咬狗,咬到了一窩里……” 紀陶笑:“你這樣一來把趙思危也罵進去,被他知道了當面倒未必說什么,回頭一定找機會挑撥我倆幾句?!?/br> “不理他,他就無趣了。趙思危也是個奇人,從不信邪,唯利是圖,反倒比他那個皇帝哥哥從容得多??墒撬軌驍[平京城么?梁王可還留守在那里?!?/br> “最要緊的地方他豈會放過,他會同鎮遠軍,在去年底就已有了布局。哼,作甚要為他擔心?” “我擔心什么,估計連他自己都不擔心。年初齊王同皇上連打三場馬球,他輸二勝一,我出錢他替我下注,我卻是三場皆贏,贏得盆滿缽滿??梢娪卸喑芍裨谛??!?/br> 紀陶酸道:“你竟連這種事情都交與他打理?” 唐糖勾一勾他的下巴,極委屈:“我贏來的銀子,可都是用來包養三爺的?!?/br> “包了就要管到底?!?/br> “這個自然。有了趙思賢的消息,是不是代表你們就要上路了?那個養生池是什么情形,我們還沒摸清呢?!?/br> “等不及了,關鍵是要找到老禿鷲的人,速戰速決結果了他。養生池還在次要,臨場再作決斷罷?!?/br> ** 其實動身要走,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涼州夏短,綿柔酸甘的梅子茶喝到沒有,這個夏天便算是到了盡頭。唐糖的小腹終于顯露出來。 臨行前夜,紀陶得意地照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喚:“孩兒們,我是爹爹……” 說不盡的得瑟。 唐糖瞥一眼他:“四個多月才那么鼓了這么小一個包子,我看是只有一個罷?!?/br> 他將手覆在唐糖小腹,唐糖覺得孩子大約是在游水,像是微風過處湖面皺起的漣漪,疏忽就又沒了動靜。 紀陶把著她的手:“你這小家伙,從小會擺弄指甲大小的機關,在此種地方卻還不如我細致,好好把手放在這里,覺出來沒有?這一腳是兒子踢的,小子已經會使蠻力了……喲?這一腳是閨女踢的,踢得極刁鉆,像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