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節
袁樵這才點頭:“好?!?/br> 從抽屜里拿出幾頁紙,對梁玉道:“這是我新寫的一篇文章,可還行?”梁玉匆匆讀過一遍笑道:“好?!痹栽屃河褡x《才性論》,這是一篇寫給梁玉看的、他關于才性辨析的文章,阿犀是一定沒有讀過的。 阿犀接過文章來,慢慢地從頭看到尾,將紙反扣在桌面上,說:“好了?!?/br> 袁樵道:“你試背誦?!?/br> 阿犀不緊不慢從頭背到了尾,梁玉連連點頭,跟她記得沒什么出入。袁樵問他:“能看懂幾分?”阿犀道:“差不多?!痹缘溃骸澳阍囄鲋??!?/br> 梁玉托著腮,聽二人一問一答,心道:【我得給老天爺供豬頭!】 留母子二人先在宅子里住下,給他們衣食。到得傍晚,王吉利回來,將打聽的事情稟告,大致與母子二人說得不差。梁玉才與袁樵商議,要周濟這母子二人。袁樵道:“你愿意就做?!?/br> 梁玉便請母子二人過來,先問婦人:“你們家姓什么?這孩子大名是什么?” 婦人道:“姓林,他就叫阿犀。給他取名的時候,他爹才買回來一幅畫兒,畫的是犀牛望月?!?/br> 梁玉就問林犀:“你讀得書不算少,私塾先生能有幾本書?” “阿犀”低聲道:“我還往書肆里看過一些?!遍L得好看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除了會惹麻煩,也會有人行方便。 梁玉道:“別再往那些地方去了,就在這里住下吧,我的家里總比別處的書多些?!?/br> 婦人大驚:“夫人!” 梁玉對林犀說:“李府君經吏部考核,治理有方。御史巡察,也未見劣跡。你什么證據也是沒有的。今上開科取士,你若能做到御史,就能彈劾不修私德的人,如果能夠做到吏部,就能選拔真正愛民如子的官員。要不要試一試?在我這里讀書?!?/br> 林犀縱使少年老成,也被這天降的餡餅砸得有點暈,過了一陣兒才明白梁玉說的是什么。定一定神,林犀鄭重地說:“我愿意?!?/br> 梁玉道:“我們會在這里住三年,先看看你三年能學成什么樣吧。唔,你的戶籍是哪里的?罷了,左右不過調一調。也不很難?!?/br> 林母驚喜交加,拉著兒子當堂下拜。 梁玉道:“嗐,這都是什么事兒呢?李夫君那里,你們不用管了?!弊尠⑿U將母子二人安排在客房里住下,不許人走漏他們母子的消息。畢竟是在本地,她也不好與本地刺史起沖突。刺史這事做得固然隨意,卻又沒有強行搶人,且還真是……哪怕冷藏了,以他的政績,過兩天又得翻出來接著讓他干。 梁玉認為自己能做的,也就是給林犀讀書提供條件,讓他自己立起來了。至于刺史,先見一面再說吧。 【這都是什么破事呀……】梁玉心中嘆息,連袁樵今天去族學里考較的結果都忘記問了。所可安慰者,乃是家里又多了個一點就通的人,無論聊天還是讀書,都令人暢快。 作者有話要說: 【1】上下,考核等級哈,上上、上中、上下這樣依次排開,這位的考核成績算不錯的了。一般上上等是空著的,虛設。 【2】孔文子,文是謚號,挺好的謚號,但是孔文子辦的破事還挺多的。所以子貢不明白就問孔子,這爛人怎么能有這么好的謚號的?孔子就答,敏而好學、不恥下問。 第167章 主事的人 安頓兩個人需要多少功夫是因人而異的, 梁玉與袁樵比較重視林犀, 阿蠻安置他們就頗費一些思量。將二人請到客房去,詢問他們二人的習慣, 問他們對陳設有什么要求之類,又要給安排奴婢服侍。 林母有些慌張地說:“不、不、不用的。唯要有個安身的地方就行,我也能灑掃縫補, 可以做活計來抵的?!?/br> 阿蠻笑道:“既然是夫人招待二位住下的, 就斷沒有刻薄你們的道理。娘子以后就知道啦,我們夫人最是爽氣的一個人?!?/br> 林母看看兒子,林犀也非常的猶豫, 他知道, 這回進了這個門,不是袁家的人,也是袁家的人了。人情已經欠下了,反悔都沒有機會。再者, 現在回過味兒來, 雖然考他的是袁樵, 但是做主的是梁玉。這讓他心里很忐忑。 林母見兒子不接腔, 只得自己拿了個主意, 道:“這位小娘子,要是方便, 我想回一趟家。雖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卻有幾樣是他父親留下來的,那是不能丟的?!?/br> 阿蠻驚訝地道:“竟是這樣嗎?!娘子真是個有見識的人!” 林犀也驚訝地看了她一眼, 心道:【這家里的侍女尚且如此,可見主人家確是有見地的,留下來也不算委屈我?!苦嵵匾欢Y道:“有勞轉告夫人,我們去去就來?!?/br> 阿蠻也是個有主意的人,道:“且慢!你們家里沒有什么官司嗎?還是我去稟過夫人,看夫人怎么安排吧?!?/br> 林犀想到家里的“官司”,臉色難看了起來,垂下眼來說:“有勞?!?/br> 阿蠻匆匆去見梁玉,梁玉正在與袁樵商議如何安排林犀。母子倆走后,梁玉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將之前打的主意統統給推了。林犀的天份很不錯,就當一個順手收留下來的食客養著,簡直暴殄天物!收都收了,接著肯定得跟李刺史打交道,這么個面子都頂下來了,只當是食客太可惜了! 梁玉想跟袁樵商量:“不如你把他收做學生吧?!彼菍W問好,都想親自教林犀了,可惜自己還在不學無術的邊緣徘徊,不好誤人子弟。 袁樵頗為意動,學生有時候比女婿還要親近,直與兒子相似,“沒有外心”就是一個很重要的條件。袁樵自己做官,學生大概率也要做官,林犀怎么看都很合適,他的母親很明白道理,不肯賣兒子去做奴婢,又肯自食其力,家教看起來是不錯的。再者,林犀再沒有別的親人了,收了當學生,不姓袁也姓袁了。 但是養學生可比養食客要費的心力多得多,做老師的不用心,怎么能奢求學生會為你赴湯蹈火呢?出賣老師的學生比出賣親爹的兒子可多多了。 兩人思考的就是這一件事。 袁樵道:“先問問他們母子的意思,頂好不要逼迫。那是一個聰明人,對聰明人不好使心計?!?/br> 梁玉笑道:“我明白的。我等下叫阿蠻注意一下分寸?!?/br> “唔。等事情定下來,讓阿先與他們見一見禮。還有李刺史的事情?!?/br> “那個我來辦吧,我辦比你辦合適,君不知五羖大夫的舊事么?”【1】 袁樵正色道:“那不一樣。我的學生,難道要一直不見人嗎?”他說這話也是有底氣的,一則袁氏是本地大族,等閑官員是不來碰釘子的,二則他還守著梁玉,官員約摸也是不敢來惹她的。 梁玉道:“是我還沒轉過筋來!好吧,就這么辦?!?/br> 阿蠻到時,兩人剛好商量完。梁玉見到她,說:“說曹cao曹cao到,正說你呢,對林家人有分寸些?!?/br> 阿蠻道:“您還知道我嗎?最有分寸了,那是您的客人,甭管貧富,您看上的人都不是凡人。我就照神仙待了?!闭f著笑了起來。 梁玉也笑了,笑完了說:“我們打算收他做學生呢?!?/br> 阿蠻一拍手:“那您大概是找對人了?!?/br> “怎么講?” 阿蠻便將林家母子的言行都說了,袁樵贊道:“不是有這樣的母親,教導不出這樣的兒子來!叔玉,與我同去嗎?” “你也不矜持一點!” “我要矜持何用?” 兩人并肩去了客房,這是一所獨立的小院,上房三間,只帶一個東廂房,西廂房的位置上種了兩顆松樹,樹下一副石桌石凳。 主人家到了,林家母子急忙相迎。 梁玉將地方看了看,心道:【阿蠻做事越來越合適了?!坑H手將林母扶起,袁樵卻坦然受了林犀一禮,問道:“你可愿做我的學生呢?” 林犀怔住了!他知道“學生”的意思,不是私塾里交幾個錢聽課的那種學生,而是真的拜入門墻,如顏子師孔子那般——袁樵這樣的老師他也付不起錢就是了。饒是性情堅毅,林犀的雙手也微微顫抖了起來,這不是他父親在世的時候鄰居的夸贊,是走投無路之下的賞識。 “愿意的!”林犀只覺得自己說得好像很大聲,又覺得聲音很小并不夠大,怕別人聽不到。 袁樵聽到了,笑道:“好!” 梁玉問林母:“林娘子,這個孩子跟著我們讀書,可以嗎?” 林母忙說:“夫人與我家恩同再造!銜草結環,難報萬一?!庇终f自己可以幫傭。 梁玉道:“大嫂只管照顧好自己就得啦,別叫孩子擔心?!?/br> “孩子”看了她一眼,雖然還激動,理智已經回來了不少,定定神,拿起了主意。先請示回家取父親的遺物,盤算一下家里的那點家當,還夠整一套簡陋的拜師禮的,都得拿來。正經拜了師傅之后,吃老師的、喝老師的,還帶著親娘來蹭住,是把身家都上交了。拜師的禮數就不能??!即便袁家不缺他那仨瓜兩棗,他也不能省了這套禮。 梁玉道:“坐車去吧,有什么放不下的都帶過來?!毕胂脒€是不放心,決定自己也乘車一同前往。她還是不想在本地起太大的沖突,他們是回來守孝的,不是回來鬧事的。 袁樵當老師,還要有點架子,表示自己就不去了。這片地界上無論有什么事,梁玉一個人就足以應付了。他要在家里準備收學生了,還得跟楊夫人稟告一聲,再跟袁先將事情說明。 梁玉便與母子二人同乘一車前往。 車上,林母有些拘束。來的時候也是乘的袁府的車,車內之奢華超乎想象,如今這奢華的車里又添了一個更大的“奢侈品”,鄭國夫人。林母的手腳不知道往哪里擺好了。林犀也頗為緊張,男女大妨還是要有的,雖然“未來師母”跟親娘也差不了多少,可她年輕。再者,自己這一天峰回路轉,全系此人身上,不由不緊張。 梁玉比他們放松,看到林犀有點像看到當年的自己,不過同樣都是有一個不錯的母親,她的心肝比林犀黑得多,下限也低得多。學生還沒收下,當著學生的親娘的面,梁玉還得先裝個好人,把學生拐進盤絲洞再現原形。 一路上,梁玉只管問些鄉間生活的事情,比如袁家在本地的風評,比如本地特產,又比如畝產等。說到熟悉的話題,林母漸漸放松下來。梁玉一個哄皇帝跟吃飯一樣的人,令林母如沐春風,路行到一半,林犀也被引了來參與討論。因為梁玉從收成引著林母說到了賣田地,又說到了林父身上,說到林父也讀過幾天書,順勢談到了本地的文教。以及貢士、縣學、府學等等。 等到了林家,梁玉一眼望去,心道:【比我家當年可破得多啦?!?/br> 林家舊宅還算整齊,不過已經賣了,現在住的很局促的土屋,矮、土墻被風雨侵蝕得幾乎沒了棱角,窗戶也開得很小。梁玉道:“就是這里了嗎?” 林母往外一瞧,點點頭,瞳孔驟然縮了起來!梁玉順著她的目光往外看,余光瞥了林犀一眼,這孩子又一張閻王臉了。還沒入門墻,已與袁樵練成了一副師生相。 林母看的是一個中年的男子,這是梁玉幼年時非常熟悉的一類人,精明外露的鄉間能人。大概得是個里正,看來林家母子之前日子過得可不大好。 凳子擺下來,林犀搶先下了車,站到了里正面前。 里正看到這一隊車,也是很驚訝:“嚯,你們已經搭上府君的車了嗎?那管家還找我來做什么?我就說,你犟得也夠了。從來民不與官斗,你生得再好,也是土里刨食的,一輩子也未必有這樣的車坐。何如依了府君呢?也好讓你娘過兩天好日子?!?/br> 林犀的臉色黑得像鍋底了。 梁玉下車的時候,里正還在絮叨:“你拿了幾回喬也夠啦,府君加了三回價了,這樣的好事哪里去找呢?再端著架子,惹惱了貴人,仔細雞飛蛋打。如今你的身價,能頂五個標致的婢女了。也是府君會做人……” 梁玉覺得聽到這里就差不多了:“府君會不會做人我是不知道,我知道他一定很會做官了?!?/br> 里正吃了一大驚,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直愣愣地看著梁玉:“你、你、娘子是誰……” 林犀閃身,遮在梁玉身前,從鞋子擋到了下巴,給梁玉留下大半張臉來跟里正對視。梁玉抬手拍拍他頂心:“收拾東西去,咱們回去?!?/br> 里正明白過來,這他娘的不是府君家的車!急切地說:“可不敢這樣!府君……” “告訴你們府君,讀書種子是國家的瑰寶,該由天子遣使持節以聘?!?/br> 里正一臉茫然。 梁玉道:“他買不起!” 林犀耳朵一陣發燒,快步鉆進了土屋。小院兒圍墻很矮,高高低低好些個腦袋被八卦、馬車吸引了過來,都來圍觀。內里有兩個有見識的老人,看了車,小聲說:“袁家的?!?/br> 里正如夢初醒!他娘的!袁家,惹不起的!里正對梁玉拱拱手:“娘子說的話小人也聽不大明白,就去對州府派來的人講?!彼行脑賳柫河竦淖痔?,以免李刺史問起時不好回答。梁玉已經對林母道:“收拾好了?那就走吧?這屋子還要嗎?” 林母環顧四周,用力搖了搖頭。 梁玉笑道:“走吧。咱們回家了。別難為辦事的人啦,王吉利,你跟著這位郎君走一趟,將我的話告訴府君。再送一張帖子,過兩天我請他吃雄黃酒?!?/br> 王吉利笑嘻嘻地答應了。 待上了車,林犀捏緊了拳頭,小聲說:“夫人過獎了,我,一定發奮。待晚生學有所成,世人自然知道,不必先予我虛名激勵?!?/br> “我那是夸你嗎?”梁玉不客氣地說,“知道待價而沽么?要是有人說你為了攀高枝拒絕府君,你滿身上口都說不清啦。人心吶!” 林犀一點就透,心中一震:【我當潛心修習?!?/br> 林母臉色也不好,還強打著精神向梁玉道謝。梁玉心道:【這孩子聰明是聰明,就是太耿直了,不好?!肯腙@個性子,又覺得養個學生,還是盼他是個好人,才不會辜負老師??蓪W生太正直了,又怕他吃虧。 梁玉左思右想,覺得有一個聰明的學生比有一個教八遍還不會叫“娘”的兒子也省心不到哪里去。怒道:“兒女都是債!就不能又聰明心地又好嗎?” 梁玉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到袁宅的時候,又笑了出來:“管它呢,反正阿犀落到我家了?!?/br> ~~~~~~~~~~~~~~~~~ 既然要當成學生來養,梁玉與袁樵就給林犀將一切打點妥當。 先是,袁樵擇定了日期,發帖子告知親朋,請大家來觀禮。王吉利當天傍晚趕了回來,帶來了李府君的名帖,李府君表示明天親自登門來道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