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節
蕭容恨不得把這話馬上就轉給蕭禮,蕭禮在她心里是靠山一樣的存在,但是梁玉看問題也很準,她很想讓父親與婆母兩個湊一起商量一下局面,又知道這也是妄想,只好自己心里著急。 ~~~~~~~~~~ 蕭容再著急也有個限度,梁玉說“不會是亂神”,她信了八分。 外面卻有人坐不住了,裴喻五七一過,頭一場雪飄了下來的時候,黃贊便向桓嶷提了出來:“御史大夫不可久懸?!?/br> 桓嶷讓政事堂斟酌。 自蕭司空攜妻泡溫泉去了,政事堂就只有三個人,黃贊、紀申、陸國丈,三人之中以黃贊的資歷最老,當仁不讓舉薦了一個自己人。紀申還未如何,陸國丈先有點坐不住了。蕭司空去后,他如坐針氈。很明顯能夠感覺得到的,黃贊頗有點排擠后來者的意思,而紀申憑自己過硬的本領、名望能站得住,陸國丈就成了承受壓力的那一個。 可是御史大夫不能讓黃贊再安排人了!圣人才登基沒兩年,怎么能弄一個剛硬嚴苛的人人呢?陸國丈強硬地表示了反對! 黃贊道:“御史糾察百官,就該剛正不阿。否則要御史何用?” 陸國丈則說:“治大國如烹小鮮!御史剛正不阿,宰相調和陰陽?!?/br> 兩人僵持不下,紀申則眉頭深鎖,他也沒料到裴喻會走得這么突然,當務之急確是要找一個合適的御史大夫的人選。得能把費燮、崔穎都壓住了才行…… 執政相爭的時候,費燮還不閑著,他先彈劾了袁翼,接著一口氣彈劾了數人。除似袁翼那樣的私德之事,大部分是瀆職等事,背地里竟得了一個“盧會轉世”的雅號。這雅號現在還沒傳到桓嶷的耳朵里,桓嶷將費燮的折子發給了吏部,讓吏部去查訪。 陸國丈與黃贊爭執不下,一氣之下他也找了人,將黃贊兩個學生也給參了。費燮參人私德不修,他自己倒還做得可以,但是黃贊門下不靠好人卡當門票的,是要看能力的,這便容易在德行上良莠不齊。 陸國丈可不是梁滿倉那樣兩眼一抹黑的土包子,出手也是狠。先翻出一樁謀殺案,乃是黃贊的另一個學生,為結姻名門殺死了自己的愛妾。但凡家里硬氣一點的,都不大樂意女婿只拿女兒當牌坊,卻與種種美人卿卿我我,也不樂意女兒去夫家養現成的孩子。何苦來?一般想要求娶的,多半就是把婢妾遣散或發嫁了,又或者心地不好的就養在外面。 黃贊這學生做得絕,把人給殺了。 夫殺妾減等,如果再有恰當的理由,罪責會減到極輕極輕。但是這個人品就太令人側目了! 另一個倒沒有這么不堪,他是以前窮慣了,做官之后事也做、錢也撈。黃贊卻是被這一個學生給坑苦了,蓋因這個學生生活很儉樸,蓋的被子是布的,穿的衣服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皮帶都磨掉漆了。 哪想得到他撈錢撈得風聲水起呢? 一時之間,兩下火藥味漸漸濃了起來。 紀申看在眼里,不由犯愁,他看得出來兩位是頂上了,但是所參之事俱是事實,這個風氣是要整肅一下的。紀申知道,費燮參的這些人里,有不少是走門路上來的,并不全是什么蕭司空一黨的出身,這個根子還要追溯到桓琚時代,桓琚抓大放小,不少小事他都不管,有人求個官兒,他只要高興了也松松手。是得費燮這樣的人來整頓一下。 同理,黃贊的兩個學生被參,也是確有其事,都是該法辦的。 這與“肅清風紀”的主張是沒有沖突的,紀申勸桓嶷安撫百官,并不是要他把什么破事都容忍了。容忍了這些污糟事,豈非寒了正人君子的心?這絕非是安撫的本意了。 紀申又怕兩人火氣上來,最后結了仇,不能和平相處,那豈不是要誤事? 紀申不假思索地將宋奇召了來:“你去勸勸你岳父吧?!?/br> ~~~~~~~~~~~~ 宋奇領命,當天就去了黃府。黃贊的府上也似當年蕭司空的府上一般車水馬龍,或許不全是冠蓋云集,已有了一點蕭司空的氣勢了。 宋奇不由感慨。 黃贊對女婿是重視的,也知道宋奇有自己的立場,翁婿二人的關系頗為微妙,使黃贊對宋奇不似尋常子侄般呼來呵去,言行間總多那么一點客氣。 翁婿二人見了面,宋奇先跟黃贊小贊一句他府里府外的熱鬧,接著話風一轉,提到了近來為御史大夫的事而起的爭執:“您要效仿蕭司空嗎?” “我如何能與蕭司空比?”黃贊客氣了一句,聽他的話音,倒不像是覺得比蕭司空差似的。 宋奇反話正聽,緊著問了另一句:“那要與太尉比了?” 黃贊臉色微變:“為何會這樣講?!” 宋奇道:“圣人初登大寶,正是最生疏艱難的時候,是需要執政們齊心協力、穩定朝局的時候。誰在這個時候讓他的氣不順,恐怕不是件好事。就像是一個人,小時候被欺負了,長大了之后是會記一輩子的。倒是長大之后挨幾拳,反而容易忘。您說是嗎?” 黃贊笑了:“你呀你!不該妄度圣意。但是呢,為國柄政,又要做到心中有數。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br> “愿聞其詳?!?/br> “圣人雖年輕,并非全無主見。圣人雖未對我合盤托出,卻也是有他的方略。只要方略不變,那就有跡可循,不必擔心自己會做出不妥的事來。以我之見,圣人欲一掃暮氣?!?/br> 黃贊說得篤定。新君登基要做什么?一是坐穩江山,這個先帝給他做得太好了,幾乎不用cao心,桓嶷登基之后三下五除二,賞的賞、升的升,就齊活了。二就是要做出他自己的氣象來。 先帝為桓嶷可謂將能做的都做了,但是未免帶上了先帝的烙印,先帝去世的時候過了五十歲,不免帶上些保守的氣息。新君可不要改一改嗎?換上有活力、有本事的人,是最容易做到的。 宋奇心中一動,覺得黃贊說得是有道理。但是!他只認前半段,后半段就“岳父大人如何揣測圣人的方略就是一掃暮氣呢?什么又是暮氣呢?” 黃贊撇撇嘴:“凡令人泄氣者,皆是暮氣。譬如蕭范?!秉S贊并不愛提什么世家廢物,蕭司空名門子弟,幾個兒子也還算有樣子,都不是廢物,可是他們卻拖著、護著一群廢物,令人生厭。錄進士的時候還卡東郡的名額! 宋奇也不大喜歡蕭范,覺得他總端著,聽黃贊一講,似也有理。嘆道:“是我杞人憂天了?!?/br> 黃贊微笑道:“你說得也沒有錯,唔?!彼植徽f下去了。 此后,黃贊不在桓嶷面前再提御史大夫的人選。陸國丈那里也見好就收,不再與黃贊針鋒相對。 十月末,桓嶷終于確定了新的御史大夫的人選——劉建。無論大家的心里是怎么想的,都接受了這個新的御史大夫。 ~~~~~~~~~~~~~~ 袁府里邸報是放在書房里隨便看的,于蕭容而言,這比在娘家時還要寬松。在娘家的時候,沒人會把邸報當成她每天必須要看的東西,但是到了袁府,梁玉每天都要看。忙得沒功夫看的時候,或者是阿蠻、或是美娘,又或者是別的什么人要讀給她聽。 蕭容來了之后,試探著要求由她來讀,梁玉并沒有反對。蕭容覺得有這一條,婆家就讓人心生好感。 蕭容讀邸報有個習慣,先掃一眼,對內容心里有數之后再讀,以便讀起來語句連貫。這一日,蕭容拿起邸報一看便愣住了。 劉建! 這個名字別人可能陌生,蕭容卻記得非常得清楚!他是劉洛洛的父親,當年蕭度鬧出的那一檔子事的時候蕭容年紀雖然不大,但是因為事情對蕭府而言比較重要,即便是她也是有印象的。 選劉建真是再合適不過了!劉建他爹當年做過尚書,因為為桓嶷力爭儲位給貶到邊州,死在了外面。單沖這一條,桓嶷給劉建個御史大夫做就不算太出格。何況劉建守父孝之前早已為官多年,起復之后也是中樞任職。 “怎么了?”梁玉也知道蕭容的習慣,但是今天蕭容預覽的時間格外的長。 蕭容忙說:“果然如您所言,這是一個老成持國之人?!辈皇莵y神。蕭容對這位年紀不大的婆母佩服極了,她新嫁過來丈夫又在太學讀書,白天幾乎都耗在梁玉身邊,可以保證梁玉絕對沒有打聽這個事兒,卻被她說中了。 梁玉輕笑出聲:“是啊,哪個皇帝閑著沒事兒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是?!笔捜荽饝宦?,接著讀邸報。今天的邸報不止有劉建的任命,還有袁翼去職的消息。蕭容讀到袁翼的時候,半是感嘆,半是……快意。她已知道袁先在袁翼家里受過點委屈,也頗為袁先抱不平。袁翼息事寧人,是大多數大家族會做的事情,但是他息事寧人的做法可不大對。家風不正,家里就絕不可能安寧。 到讀完,蕭容也不見梁玉對袁翼有任何的評價,很是惋惜:【還想聽聽阿家怎么說呢?!苛河癫⒉幌胝f袁翼什么,給袁翼的兒孫求官都比給袁翼求情強。她對蕭容道:“你明天有別的事兒嗎?” “聽您吩咐?!?/br> “那咱們去趟無塵觀吧,美娘在那兒住得太樂了,咱們去鬧她去?!?/br> “好,”蕭容頓了一頓,又說,“她與豐樂公主倒處得來?!?/br> “嗯,都是有點心思,又有點活潑的人,同類嘛?!绷河顸c評了一句。 蕭容笑笑,不輕易對美娘和阿鸞發平評論,有些話梁玉說得她就說不得,美娘四舍五入是個小姑子,哪能輕易當著婆母的面說?阿鸞更是一個不要輕易去說的人。唔,二叔家似乎想為阿弗求豐樂公主,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呢? 到得次日,兩人又去無塵觀里,阿鸞正在觀里與美娘一起讀書。梁玉擔憂地道:“要是連你也跟著一起想做女道士,我就不知道如何對三郎交代了?!?/br> 許是有了小伙伴,阿鸞爽朗一笑:“女道士不也在這紅塵里嗎?幾曾見飛升?” 梁玉笑道:“我編的話本里呀,我都給她飛了仨了?!?/br> 觀里觀外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蕭容留意,與阿鸞在一起,梁玉就不提任何與朝廷官員有關的話題了。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梁玉與朋友,比如劉湘湘等在一起的時候,不管誰提,多少都會涉及到一些。她們的親人、丈夫、兄弟等等都會有朝政有些關系,難免提及。如果是梁家人,就說些家常,再關心侄子們讀書的情況,間或也有提醒娘家人要守法?;羔谕贫魍饧?,也給幾個舅舅、表弟官職,只是閑職居多。饒是如此,梁玉還是不大放心,總是多叮囑。 除此而外,與袁氏族人說話,多是說些忠臣愛國之類的場面話。與袁尚書的夫人倒能多聊兩句時事。 但是對阿鸞,不曾提到一個字。 蕭容暗中記下了梁玉的態度,決定自己要好好效仿。于是也只說些趣事:“原來阿家還會編話本!早聽說無塵觀那些本子是您編的,竟是真的嗎?” “我胡謅個大概,叫他們寫的。你要是無聊,也可弄一些,讓他們潤色了拿出去說。閑著也是閑著嘛?!?/br> 阿鸞與美娘卻對編故事興趣不大,都抿嘴笑著聽,梁玉也不要她們必得干這個,看看天色,囑咐阿鸞按時回去別讓李淑妃婆媳擔心,才與蕭容一道回府。 兩人同乘一車,梁玉對蕭容道:“公主是淑妃娘娘帶大的,性情很好,不防常來往?!?/br> 蕭容笑道:“是。先前也見過,只是宮墻阻隔不常見,今后機會可多了?!?/br> 待回到府中,新的邸報又至。蕭容自覺地拿起來,一眼掃過,看了看梁玉,輕聲道:“崔中丞轉到大理寺做少卿!” 好么,跑蕭容她爹手底下去了。 梁玉大笑:“哈哈哈哈!三郎可真是會安排??!”艾瑪,給蕭禮安排了崔穎當手下!一開始的時候,多少人擔心新的御史大夫會跟崔穎處不來,他給安排了崔穎岳父當御史大夫。才覺得有趣,他把崔穎給調走了! “我可以放心了!”梁玉說。 第164章 措手不及 蕭禮很不放心! 桓嶷對他這位“表叔”還是很給面子的, 要將崔穎調到大理寺之前先將他召了過去, 提前告知了他這個決定。不能提前把桓嶷的決定泄漏出去,蕭禮只能自己嚼著這顆硌牙的鋼珠。 待崔穎的任命一下來, 大理寺嘩然! “崔老虎要來了!”不止能嚇住小兒夜啼,還能鎮得住大理寺一干中低官吏噤聲!大理寺倒有一半的人無人辦公,眉毛都愁成了倒八字。大理寺的老人、平素在蕭禮面前得用的人、自認與蕭禮比較熟的人, 都跑到他的面前向他確認這個消息是否準確。吞吞吐吐地試探, 詢問是否能夠收回成命。 蕭禮板起臉來道:“朝廷大事豈能兒戲?!” 倒八字的眉毛耷拉得更厲害了,底下蔫頭耷腦萎靡了一堆人。 嚴中和說出了大家的心聲:“他當年才到御史臺的時候,可是抓了一批人??!”他可不想每天來衙里坐班, 都要頂著這個“妹夫”!一個蕭禮已經夠他受的了! 對啊對??!當年崔穎才做御史中丞, 就血洗了御史臺,京里的老人們可都還記得呢!現在他要到大理寺來了!人們就差抱著蕭禮的大腿喊救命了!蕭禮應該不會讓崔穎擅作威福,但是,大家要的不是這個, 是不想在“崔老虎”的嘴下討生活??! 蕭禮氣個半死:【一群廢物, 都該讓崔穎好好收拾收拾!】蕭禮嚴厲地道:“崔少卿以后是大理寺的少卿, 你們皆是他的下屬, 如何能非議上官?你這么說, 是少卿當年做錯了嗎?要是覺得他冤枉了人,你就上書為他們辯冤, 如果沒有,就當好好與少卿共事?!?/br> 頓了一頓,又安撫道:“崔少卿何曾殃及無辜?只要你們勤謹修身, 他的板子落不到你們的身上的?!?/br> 不不不,如果勤謹修身了,我們何必怕他? 這話又不能對上峰直言,一群人懨懨地退了出去,且退且縮作一團,小聲商議著對策。不幸崔穎身負兩代君王寵信,先帝待他自不必言,“四兇”死了,他還是活得風風光光的。今上登基,也沒拿他怎么樣。思來想去,拿他還真沒個辦法! 人人愁得要死。 沒有人發現,他們中間出了一個叛徒。 嚴中和當天回家就抱著他爹的大腿哭訴:“阿爹,你兒子就要被‘崔老虎’吃了!” 嚴禮大怒:“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他是你妹夫,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嚴中和態度極其端正:“阿爹,我也有用心辦事,可是我不是那個刻苦的性子呀!您看,蕭大理什么時候跟您說過我做得不好了呢?” 【對對對,從來都是恨鐵不成鋼!】嚴禮氣急敗壞,將案上竹尺舉了起來,滿書房的追殺兒子。嚴中和早跑出了經驗,嚴禮的手在案上摸索的時候他就松開了手,嚴禮摸到竹尺他已跳了起來。等嚴禮揮起兵器,他開始躥騰往外跑。 父子倆好一通鬧,第二天,嚴中和就在親爹的保護之下從大理寺全身而退,他被扔到了鴻臚寺。鴻臚寺掌賓客及兇儀之事,嚴中和家學淵源,本人雖不刻苦,日常熏陶也似模似樣。更兼他生得一表人材,內里不都是敗絮,外表卻著實是金玉,嚴禮給兒子挑的這個地方還挺合適的。嚴禮深知自己兒子,并不將他派去接洽蕃使外賓,就讓他去做鴻臚寺丞,管吊喪的。鴻臚寺最近一件比較大的事情還是裴喻的喪儀,彼時出席的那一位,賣相差嚴中和三條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