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梁玉一偏頭:“怎么,看不出來這是做什么的嗎?” 驛丞一看放了心,又勸道:“要下雨了,貴人有所不知,這里下雪不比北方,聽說北方下雪就是雪,這里雪里夾著雨哩,又濕又冷地上還滑,不好走。不如早些回去烤火,等天晴了再出來?!?/br> 梁玉道:“下雪好呀,下雪沒人跟著。吶,取匹馬來。美娘,我就送你到這里了?!?/br> 驛丞裝聾作啞,直到梁玉對他說:“給美娘準備馬匹?!斌A丞才堆起苦笑來:“貴人,無有文書、令符,驛馬怎么能擅動呢?上頭追究下來,小人委實擔待不起?!?/br> 梁玉看起來要生氣,又忍住了,放平了聲音說:“那我出錢?!?/br> “那也不行呀,萬一這時候再來了要換馬的官人,小人這里沒有馬供給他,豈不是要壞事?” 梁玉挑起眉來:“當你養死了馬,賠錢,錢我出?!?/br> 驛丞不敢再反駁,應下了。梁玉對阿蠻道:“給他錢?!卑⑿U額外再給了驛丞一串錢,笑道:“有勞?!斌A丞的心靈得到了安慰:“不敢,不敢。謝貴人賞?!眱芍欢鋮s支楞了起來,聽到了梁玉去美娘的吩咐:“你多帶些錢,路上遇到驛站,跟他們換馬,這些錢盡夠了?;丶抑蟾闶迨搴煤谜J個錯,自己跑了出來,多遭罪呀……” 下面再說什么,驛丞可就聽不清楚了。 美娘騎馬先走,梁玉目送她離開,自己也不留在驛站,而是說:“走,咱們獵一場去!”下雪最好了,一下雪,什么痕跡就都掩了,她得趁雪下下來之前把美娘給調包了,雪下來,誰能知道她又把美娘帶回去了呢? 一行人行如疾風,美娘正在二里外等著他們。車一到,梁玉便說:“上車,衣裳在里面,阿蠻,幫她?!卑⑿U與美娘上了車,于車內給美娘換上了梁宅侍女一樣的衣服,阿蠻給美娘梳了一樣的發式,再披上一件同樣的斗篷,扶上一匹馬,一個同樣制式的小侍女就誕生了。 美娘換下來的衣飾被阿蠻抱著,驛站的馬則交由一名騎士牽著,一行人真個去打了一場獵。 收獲不多也不少,獲得了三、五只野雞,數只野兔,血淋淋的掛到馬上也很像一回事。鮮血的味道引來了兩只餓狼。梁玉笑了:“把那身衣裳扔給它去撕!噴上血,扔遠些!” 偽造完了現場,才從容將狼獵殺。王大郎驅馬上前道:“三娘,狼不獨行,別讓這畜牲招來一群。還是早些回去為好?!?/br> 此時,真如驛丞所言,雪夾著雨落了下來。地上并不積雪。 梁玉道:“那好,回去!阿蠻!”阿蠻又將一截墊子給美娘墊上,使她坐在馬上顯得高了一些,不像是個十歲的小姑娘的高度了。 一行人回城的時候不過中午,正是一日里最熱鬧的時候,雖是下雪,因近年關,許多人在準備過年,街上人也不算少,此時地上終于開始積出一層薄薄的白色來,又很快被人的鞋子踩成了黑色。 新縣令為您左右,縣城增加了不少活力,人們閑聊著新聞,其中一條就是梁玉出城打獵。恰巧看到她的人將手一指:“不騙你,那不,回來了。哎,那馬真俊哎!車也好看!”梁玉的車夫今日卻大失水準,跟著疾馳的馬隊入城的時候跑得太急,竟失了平衡,車廂剮著城門洞的磚墻進的城,將車廂撞壞了。 馬隊停了下來,梁玉回頭問道:“怎么回事?拿去修吧!修完回來!”說完不再理會,徑自帶人回府。 一場打獵送別的戲就算演完了。 ~~~~~~~~~~~~~~~~~~ 美娘回到梁宅,被阿蠻等人挾裹而入。各人在內宅除了斗篷,阿蠻笑道:“三娘吩咐,小娘子今后就與她同吃同住?!绷河袷且患抑?,她的供奉是最豐富的,她的臥房也是最安全的。 美娘松了一口氣,低聲道:“我明白了?!笨墒?,要等多久呢? 【有消息傳到京城怕是得快過年了吧?朝廷再派員核實,再調兵,來回恐怕得兩個月?!苛河褚苍谒阒掌?,押送官回京必然不會象緊急軍情那么急。 【不知道美娘舅家是否可靠?能否控制得住局面?唔,恐怕不行,如果行,斷不至于叫一個假貨充大輩兒。拖吧!過幾天他們就會知道,美娘死在路上了。反正我們把人救出來,給了馬匹盤纏了,凡解救出來想要回家的人,都是這么對待的?!?/br> 梁玉將事情又在心里的過了一遍,認為再也沒有可以改進的地方了,心道,【只要撐兩個月,大軍一到,就把這個“土司”拿下來,五千戶一歸入戶籍,好大一筆入賬!這樣小先生的功勞也就有了,回京也就容易了?!?/br> 她從來不擔心自己回京的問題,她外甥在皇帝跟前戳著,別人也不能就不管她了。袁樵就不一樣了,朝廷又不是他家開的,不能他想當御史就當御史,想當縣令就當縣令,一轉臉,縣令不干了,又回京了……皇帝親兒子都沒那么干的。袁樵已經心想事成兩次了,這一次怕是懸了。 想升官回京,他得有能拿得出手的政績才行!否則就他倆這“私訂終身”,就夠兩人喝一壺罰酒的!追流放犯追到當地去做官,要人人都這么干,朝廷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要是五千戶還不夠,就得叫這里“倉廩實而知禮節”了。開春了得好好琢磨怎么種地,不能總瘋跑,打明天起,要去打聽他們都怎么干活的?!苛河衲碇?,慢慢地想事情。王大娘子跑了進來:“三娘,我家那口子叫我進來說,有個什么土司的,給您遞話來了?!?/br> 梁玉慢慢放下了手:“誰?” “就是他們常說的那個楊土司,他要求見您?!?/br> “人已經到了?” “不是,是先送了禮物來了,人明天到?!?/br> 梁玉道:“東西收下,人打發走,就說我知道了。刺史、司馬兩個的請柬送去了嗎?” “都送到了?!?/br> “他們怎么說?” “都說一定來?!?/br> 梁玉笑道:“那就好?!彼€擔心何刺史養病不來呢。 這日晚間,約定的時間里,梁玉請何刺史、王司馬、袁樵到自己家里來“觀書”。對外宣稱,自己從京城帶了些書籍來,請幾位點評。 聽到“觀書”的人,回憶起她一言不合就橫掃畢喜、張阿虎的樣子,怎么也不能將她和“書”聯系在一起。不過何刺史與王司馬卻都欣然前往。 袁樵到得最早,兩人裝模作樣行了禮,梁玉先安排他與美娘在自己的內書房里見了一面。往書房去的路上,梁玉悄悄捏了捏袁樵的手,心滿意足地笑了。袁樵縱容地放軟了手勁,隨她去玩。 到了書房,兩人又是一副正經模樣了。袁樵客氣地對美娘道:“前番不如小娘子來歷,讓小娘子受苦了。小娘子的事情,我已具表急遞入京,小娘子稍安毋躁,三叔會照顧好你的?!辈⒉灰蛩昙o小而疏忽了禮貌。 美娘畢竟年紀小,愁道:“接下來 怎么辦呢?”朝廷把楊家摁了,把她叔叔罰了,她怎么辦? 袁樵道:“我已有主意,不過還須斟酌,請勿擔憂?!?/br> 袁樵這些日子辦的事還算公正,看起來也頗有智謀,美娘焦慮略解,低聲道謝。梁玉道:“他們快來了,阿蠻,你跟美娘回去。美娘,先忍幾天?!?/br> 梁、袁二人相攜而出,與何、王二人會面,先上酒食,再觀書。何刺史感慨道:“久居偏遠,常食腥膻,真是懷念這些飲食呀?!?/br> 梁玉笑道:“那就常來嘛?!?/br> 酒過三巡,梁玉請他們去“觀書”。 到了外書房,梁玉將書取來,幾人看了一回。梁玉這才將美娘的事情講了。何刺史驚道:“常聽說楊土司,竟不是原來的楊家么?”王司馬則驚訝:“他的勢力這般大了?”又問美娘哪里去了。 袁樵道:“她有家人,給盤纏打發回家了?!绷河竦溃骸八植皇欠溉?,在街上來逛來著??偛荒軐⑺o扣下?!?/br> 何刺史連說:“可惜可惜!司馬,我等須具表朝廷呀!” 袁樵道:“下官遇到盜匪,曾修書回京,提及此人?!绷河褚舱f:“我也寫信回去了?!?/br> 何、王二人道:“官道有匪之事我也報了,然則此賊如此勢大,還須再提醒朝廷!”一面著急,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兩人遇到劫匪已經夠頭疼的了,再來個“五千戶的假土司”,官職怕不要再貶上一貶?二人事到臨頭才發現自己手頭的力量不足以“剿滅”這股勢力,失去了立功的機會,都很捉急。 袁樵道:“二位莫慌,此事若處理得宜,也不見是壞事。正所謂福禍同相依?!?/br> 二人都鎮定了下來:“不錯!” 梁玉忽然說:“那位‘土司’方才遞了帖子,明天想要登門?!?/br> 何、王、袁異口同聲地問:“什么?” “我打算見一見,看他是個什么意思。三位不曾見過他么?” 何、王俱是苦笑,他二人一個有心無力病著,另一個沒精打采,“楊土司”關起門來做土司,其實未曾得到朝廷的承認,再有田地也不過是個“地頭蛇”、“土財主”,“楊土司”還不大讀書,拜帖寫得也不入他們的法眼,他們這樣的官職,不給這個面子是很正常的?,F在知道這頭蛇有點大,二人后悔也晚了。 梁玉道:“那我就見一見吧?!?/br> 第99章 此物該殺 她要見“楊土司”? 何刺史與王司馬直覺地反對:“不妥!” 頓了一頓, 王司馬自覺地閉嘴等何刺史先說。何刺史道:“彼有虎狼之心, 如何可以輕易就見呢?再者,男女大妨,這個……”他們自己都覺得一個土財主上門, 一來就見是掉份兒, 梁玉一個女子,更不能這么不穩重了。 梁玉道:“不見一見, 怎么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有什么樣的想法?如今是要穩住他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br> 袁樵皺眉道:“第一次不要見,給他吃個閉門羹?!?/br> 梁玉笑道:“我也是這么想的。禮單我已收了?!?/br> 袁樵道:“那倒還罷了?!?/br> 何、王二人沒有指責梁玉貪財, 收禮物是一個很常見的cao作,潛臺詞是在兩可之間?!皸钔了尽比绻行难蹆? 肯定會接著再來, 下一次, 或者第三次, 就可以見一見面了。這樣不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 何刺史咳嗽兩聲, 有氣無力地嘆道:“一條土狼,竟值得我們如此費心, 可恨!” 王司馬與袁樵也是這個想法,梁玉還沒有養出他們這樣的優越感, 只是對“楊土司”可能造成的破壞表示擔憂。她忍不住提醒道:“此事一定要保密呀, 否則他原本沒有反心, 被逼反了可就不好了?!?/br> 王司馬又有了一點神采飛揚的樣子, 一揚眉:“他敢!” “楊土司”的事情令何、王二人面上無光,內心自然惱怒無比。袁樵慢悠悠地又提醒了一句:“二位恐怕還要留意一件事情?!?/br> 何刺史問道:“何事?” 袁樵鎮定地說:“楣州轄下四縣,楣縣僅此一處,其余地方呢?”他有點憂愁地說,“五千戶恐怕不是一個假土司所能招誘的,必有他因,譬如政令不通?!?/br> 他點到即止,何、王二人臉上發燒,袁樵說得很對,朝廷的控制力減弱了,底下才會作夭。如果他們的控制力強,至少可以盡早發現不是?他們并未曾上報,是有瀆職的嫌疑的。更可怕的是,普遍的、對地方的控制力的減弱,受影響的必然不止楣縣一地。這不是一個縣令能夠扛下來的罪過。眼皮子底下出了一個“土司”,刺史是干什么吃的? 這是一件大事,稍有責任感的人都不會不去管。哪怕何、王二人都一副半死不活、與世無爭的模樣,確認了之后也要死魚打挺再動一動。 袁樵又從容給二人出了另一個主意:“二位不妨將四縣情狀盤點一番——要隱秘,再上表朝廷?!?/br> 何、王二人拱手道:“非袁郎提醒,幾誤大事?!倍艘仓?,這事兒袁樵有功,他們有過,但是如果不跟著走,就是“過”而是“罪”了。 袁樵避開了身子,再回一禮:“如此,事不宜遲?!?/br> 二人慨然道:“這是自然!” 袁樵鄭重地提醒:“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br> “不錯?!?/br> 兩人答應完袁樵,又對梁玉道:“娘子也請務必小心?!?/br> 袁樵道:“下官以捉拿盜賊為名已暫整頓了一下衙役,恐怕還不大夠,本地民風彪悍要防萬一?!?/br> 何刺史道:“州府亦有人馬,司馬?!?/br> 王司馬慷慨地道:“在?!?/br> “此事交由你來辦。流人犯法,是地方官的責任?!?/br> 王司馬道:“是?!?/br> 梁玉心道,【他娘的,你們在我這里吃完酒,回去就喊打喊殺的,這口鍋又得我來背了?!康挂矝]有反對。 何刺史道:“如此,娘子稍與假土司接觸——我看還是隔著簾子的好——我等具表朝廷,請為之備。唔,我記得還有兩個縣令的?” 王司馬道:“不錯,四縣里只缺一個縣令?!?/br> “下令縣令們都整肅風紀,”何刺史沉吟了一下,“袁郎,你也一樣,將流人清點起來。越是新近發配來的越妙,擇其青壯cao練。再行文與駐軍,請他們協同。就用清查流人的名目!”這個借口非常好使,袁樵已經跟流人里的違法者對上了,整肅流人的氣氛蔓延到整個楣州也是正常的。 【刺史倒還有些本領?!?/br> 當下議定,何刺史等人辦官面上的事,梁玉專一摸一下這個“楊土司”的底。袁樵故作不經意地道:“家母與祖母都很惦記三娘,得空時不妨來坐坐,或遣人送一消息來。楣州寂寞,有個能說話的人也是好的?!?/br> 此時,何刺史與王司馬依舊是不知道他們兩個已經定了親,都說:“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