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抻了個懶腰,桓琚推被而起,卻見臥榻前太子蓋著件毯子,正蜷在那里。聽到聲音,桓嶷打了個挺,毯子滑落在地上,桓嶷迷瞪著眼抬起頭:“阿爹?阿爹!阿爹醒了!人呢?” 桓琚口里說著:“多么大的人了,還這么不穩重?”心里其實挺受用,還要呵道,“看你這衣衫凌亂的樣子,還不去好好歇歇?不要仗著年輕,就使勁地熬身體,老了有你好受的?!?/br> 桓嶷用手攏攏頭發,低頭道:“等御醫看過了兒再走。您是前夜有所不適的,昨天的事務是執政共同參酌?!?/br> “唔?!?/br> 御醫把脈的時候,執政也都到了,得知桓琚算是痊愈,眾人都放下心來?;歌⒏?,桓嶷給他捧茶?;歌⒆猿暗貙Ρ娙说溃骸拔宜貋砩眢w強健,沒想到還是病了一場。真是老了?!?/br> 桓嶷低聲道:“才沒有?!?/br> “你們聽聽,這是孩子話!” 黃贊正色道:“臣以為太子說得對,陛下這是另有原因?!?/br> “哦?!?/br> 黃贊說:“陛下是天子,天下萬物都應在您的身上,您病了,就是哪出事了?!?/br> “哦?哪里出事了?” 黃贊毫不猶豫地說:“‘四兇’為禍!” 桓琚知道“四兇”是怎么回事兒,他家姑媽meimei閨女不停給他叨叨什么“四兇”。眼下正用他們查“逾制”,查完就讓他們滾吧,也差不離了,只要叫人知道別他娘的把皇帝給惹急了,也就可以了。 “逾制”還沒查完,桓琚不能現在就對黃贊松口,反而戲言道:“現在我痊愈了,是他們變好了嗎?” 外面,裴喻匆匆過來,口氣急切地說:“圣人,有女道士號無塵者,擊殺盧會、何源、王道安、鐘肖四人,自詣闕下請罪?!?/br> “啪!”桓嶷手里的茶盞應景落地,洇濕了好大一塊地毯。 新戲,開鑼了。 第93章 劍膽琴心 自己不過是睡了一天兩夜, 京城就有了這么大的動靜, 哪個皇帝都不會覺得愉快?;歌⒊料铝四?,桓嶷搶先說:“三姨?怎么可能?她為什么呀?” 梁玉進了御史臺就什么話也沒說,甚至沒有說一句很長人氣的“我為天下除此賊”,她平平淡淡地投案, 老老實實地喝茶。裴喻也就回道:“未請旨,不敢擅問?!?/br> 桓琚用得最順手的審案的人就是“四兇”, 現在這哥四個被梁玉一勺燴了, 他再想快點審個案子,也就只有……“崔穎呢?” 【來了!】所有老jian巨滑齊齊精神一振,蕭司空道:“臣等令崔穎會同大理、京兆先控制局勢?!?/br> “叫他回來, 外面的事情讓蕭禮、宋奇先辦著!” 老jian巨滑們齊聲道:“是!” 使者飛快地派了出去, 桓嶷作欲言又止狀,桓琚扔給他一句話:“你還不去整理儀容?” 桓嶷跪下道:“請阿爹暫息雷霆之怒, 您病才好,等崔穎問出案子再生氣也不遲的?!?/br> 這話在理, 桓琚勉強道:“知道了,你去歇息吧?!?/br> 桓嶷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崔穎被找到的時候, 已經審出了許多盧會的不法之事。使者見到他的形容也是吃了一驚:“中丞這是怎么了?” 崔穎獲救之后先洗沐更衣裹傷,他傷的不是地方,臉上這道傷不大好裹。他的表情沒有問題——日常沒表情, 不怕牽動肌rou再流血——有問題的是上好的藥粉灑上去, 細布一覆, 怎么才能貼在臉上不掉下來呢? 郎中最后用了個坑爹的辦法, 將他眼以下、唇以上,咣咣纏滿了,崔穎一顆英俊的腦袋被纏成了個紡錘模樣。 崔穎口唇微動:“無妨!何事?” “圣人宣中丞入宮見駕?!?/br> 桓琚醒了!崔穎拎起一疊**的口供,對袁樵等人道:“這里暫且交給你們,加緊辦!盧會家中仆役還沒拘拿到嗎?” 袁樵也是洗換一新,亢奮地道:“在與宋少尹做交割了,下官親自去提!” 兩人一同出門,崔穎去宮里,袁樵看著他的背影出了一會兒神。袁樵知道梁玉現在在宮里,就在獄史臺,可是他現在回去未必就能見得著她,也沒有什么可以值得告訴她的?!局挥袑ⅰ八膬础睆氐撞人?,才能幫得到她。一個人不是死了才算完的,要蓋棺定論!就讓中丞先去面圣吧,只要圣人見了中丞一面,盧會才是真的開始死了?!?/br> 袁樵想得不錯,崔大紡錘進了兩儀殿,桓琚目瞪口呆:“你這是怎么了?!” 崔穎撩衣一跪:“臣愧對圣人,臣自以為精明,為盧會所詐,囚于斗室,刑訊逼供?!闭f著,將腦袋上的繃帶一層一層的解開,道是盧會讓他構陷滿朝文武皆反。順手將口供也遞了上去。 程為一小跑著接了過來,轉呈桓琚。擅抓御史本來就是一樁罪,這筆賬留著慢慢算?;歌⒉患笨纯诠?,先看崔穎,崔穎一張大好的俊臉,猶如一張名畫,現在名畫被人撕破了一道口子?;歌⒁豢醇磁骸氨R會這個狗才毫無人性!卿且起來!御醫呢?來給崔卿診治!” 桓琚天生愛美人,大臣里也要相貌好的更討他喜歡一些。且盧會行事太猥瑣太小氣,哪怕他把崔穎兩條腿都打斷了,桓琚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生氣。毀容,這得多大的怨多大的仇?崔穎與盧會有什么怨仇呢?必然是盧會嫉妒!桓琚知道酷吏的這種嫉妒之心,也善于利用嫉妒之心驅使下人。盧會嫉妒偏了道就可恨了。 氣著看口供,內分兩種,一種是盧會寫好的,就差讓御史們簽字的;另一種是崔穎新審出來的,標有實物旁證的。何者可信一目了然,桓琚越看越氣:“這個狗才,就是這樣辦案的嗎?” 御醫以為桓琚又出事了,一頭撞進來跪倒在地才發現人不對,擦一把汗,給崔穎診脈:“這……中丞是不是還有暗傷呀?” 崔穎道:“哦,被盧會打了幾十棍吧?!?/br> 桓琚恨恨地道:“他還敢打嗎?” 黃贊在他的背后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多新鮮吶!酷吏打人,那是新聞嗎?您沒見過呀? 桓琚是真沒見過,當場把崔穎衣服一扒,身前背后慘不忍睹?;歌⒖粗绷搜郏骸熬谷绱藲埲?!” 崔穎倒平靜:“陛下,臣審案也是先打的,就是沒他花樣多罷了?!?/br> “你閉嘴!御醫,你輕點……” “咣!”門上一聲巨響,桓琚瞇起眼睛一道冷光殺過去,卻見他的親兒子桓嶷梳頭洗臉回來了,正抱著門框一臉驚疑:“這!這是他們干的?!阿爹!阿爹!外祖年事已高……我、我……” 桓琚的冷光收了回來,目光重帶上了憐憫:“程為一,派個人去看看?!比绻蚜簼M倉也禍害成這樣,那就是不聽他的命令,梁玉殺了酷吏,那是情有可原的。為人子女的,看到父母被傷成這樣,她要不難受,那才怪了。 崔穎道:“蕭、宋二人已去釋放梁氏了?!?/br> 程為一道:“程祥,你去梁府!” 程祥飛一樣的跑去了梁府,梁家除了兩個傷員,其他人驚魂未定,倒是沒受什么皮rou傷。梁滿倉與南氏雖是莊戶人出身,性情還算堅毅,也都沒有被嚇死、氣死,只是擔心梁玉。程祥將兩個傷員看了,又告知:“三姨由裴大人請去喝茶,淑妃娘娘和公主們派了宮人去侍候,一應起居都有人照應?!?/br> 梁府諸人早得了宋奇的指點,回說:“圣人英明?!?/br> 程祥再問刑訊情狀,梁滿倉與南氏道:“我們要面見圣人訴冤吶!哪有當著親娘的面打兒子,逼人招供的呢?” “這也太不是人了!”程祥義憤填膺。 回來復命時便挾帶了梁滿倉夫婦二人,老兩口進了宮門就哭,想起大女兒就死在這兒,小女兒就關在這兒,如今全家頭上還頂著雷,富貴日子也他娘的太難過了! 兩人一氣哭到了兩儀殿,在桓琚面前已經沒有力氣行禮了,兩人撲倒在桓琚腳前?;歌⒚藢⑺麄兎銎?,問道:“程祥,這是怎么一回事?” 程祥一臉的憤怒狀:“圣人!鐘肖毫無人性??!他當著二老的面拷打梁氏子弟,逼他們承認謀反!” 謀反?梁家?桓琚險些被氣笑了,哪里是梁家謀反呢?分明是要扯到太子身上。太子是個什么人呢?太子要是有謀反的本事,老子還用這么著急給他拔刺嗎??。?! 南氏緩過一口氣來就哭訴:“我不肯認,他們就當著我的面打我的兒子呀,那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塊rou呀。他們就拿燒紅的烙鐵烙……我自己都沒動過一個指頭的兒子呀!” 這種缺德冒煙兒的主意,殿里除了他們老兩口誰都能想得出來。但是事情落在了梁家人身上,還是一個老婦人哭訴,幾個極富缺德潛力的人就都憤懣至極了。 桓琚道:“毫無人性!毫無人性!宋奇呢?他在做什么?還不查了這些有負朕托的狗才!” 蕭司空嘆了一口氣:“圣人,您先息怒,臣等本想稍等再奏……他去查盧會等與方令勾結一案?!?/br> “方令?”桓琚對這個人是有印象的,方令長得好,弓馬嫻熟,應答也不錯,做事也還算可以,否則桓琚也不可能讓他離這么近守宮門。 “是?!笔捤究者@才從容將宋奇如何擔心“四兇”家遇了變故怕被人沖擊故而帶人去“保護”,發現走水去救火,搶出一些證據來等等細說了。 一聽“四兇”居然與守宮門的軍士有勾連,桓琚冷靜了下來:“宣宋奇?!?/br> 宋奇很快也來了,天氣算來已入秋,宋奇忙得頭上蒸騰著霧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練了什么神功。見了桓琚一拜:“圣人!” “起來說,究竟怎么回事?” 宋奇張口就是:“臣到盧會家,見他家里正在銷毀證據!” 比起純真的崔穎、沒文化的梁滿倉夫婦,宋奇告狀可謂刁毒入骨。先砸死了“四兇”一定有不法事,否則不應該銷毀證據,再講他的發現,一步一步往上靠。盧會的賬本在他手里,他隨身就帶著方令給盧會的巨額賄賂名細。 邊說邊搖頭:“這個方令,年紀不大,出身也不算豪富,怎么能拿出這么多的拿來給盧會?他想干什么呢?盧會勒索也勒索不到他呀……對了,圣人,臣這兩天收了不少京師富戶喊冤的狀子,都是狀告盧、王、何、鐘四人奪其產業的。奪人妻女,這個還好追回,為了繳納他們索取的贖金而賤賣土地的,真是無法追回了?!?/br> 桓琚腦子里嗡地彈起了一根弦——梁玉進宮時說過,不是荒年,竟然地價便宜! “他們該死!”桓琚一面看宋奇奉上的證據一面罵,突然手指著其中一份問,“嗯?這是怎么回事?” 宋奇無奈地道:“這是查到盧會有兩處莊園,竟是當年高陽郡王的。臣去問新昌縣公,新昌縣公哭訴說,是盧會說,他們已經失寵于圣人,宗室又如何?如果不照他說的給,就讓他們‘謀反’,反正盧會辦巫蠱和謀反的案子是很容易的?!?/br> “此物該殺!”桓琚的心中終于冒出殺意來,“你與蕭禮,唔,崔穎,你還行嗎?” “當然!” “好,你們三個,去審!” “是?!?/br> 這才是朝廷出了案子的常規規格,桓琚盤算著,審出結果來就公議定罪。 宋奇扶著崔穎一道出去了,梁滿倉夫婦倆也被小宦官攙了起來,兩人似乎有話要說?;羔诘溃骸岸戏判?,事情終有水落石出的時候,要相信圣人、相信朝廷?!?/br> 桓琚道:“就是這樣,來人,送二老回府?!毕肫饋砹杭疫@回是確實倒霉,又賜醫藥,給兩個倒霉蛋都賜了官。 ~~~~~~~~~~~~~~~~~~ 桓嶷雖勸梁滿倉夫婦回家,一轉身他又跪倒在了桓琚面前:“阿爹,三姨還系在臺獄……” “她白日行兇,當街殺了朝廷命官,不該反醒嗎?你不要說了?!?/br> 梁玉這事好有一比,官逼民反,只要你反了,就是你不對。凡被鎮壓下去的造反,那就是沒有道理的“反”,不能稱為“義兵”。梁玉就很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一句話也不說,就呆在御史臺里跟裴喻聊天,聽御史大夫講課。 而朝廷上下的老jian巨滑們別有思量——梁玉現在沒事兒,就先不要在桓琚的氣頭上提這個事。梁玉是太子的親姨母,殺幾個酷吏,那算個事兒嗎?好,算事兒,可不是大事兒,對吧?總比大家都“謀逆”了強。大家努力釘死了“四兇”的罪過,讓桓琚厭惡了“四兇”,再提梁玉的事情的時候,桓琚就更容易接受給她一個比較輕的判罰了。 大理、京兆、御史臺,一起使勁,將“四兇”余黨整得哭爹喊娘。 桓琚想起來崔穎的慘狀,也是非常的不忍,更兼裴喻又告了一狀,道是他手下的人被盧會騙去打了?;歌⒁膊缓靡馑剂似饋懋斕煸O宴款待、安撫諸御史。 酷吏是他用的,酷吏再打了御史,這事兒皇帝都覺得頭大。言官??!他們如果因言獲罪,皇帝都要被記上一筆的,何況御史還什么都沒干呢,就遭了這無妄之災。 桓琚得給他們賠一笑臉兒,好酒好rou招待著,稱他們是“國之棟梁”,問他們有什么心愿。眾人一齊伏地,請明“四兇”之惡?;歌⒁蚕脒@么干了,當即應允。袁樵卻又有一個要求:“臣請外放?!?/br> 桓琚安撫道:“你是少年英才,怎么能說要離開的話呢?” “臣幼時隨先父外任,自以為見過世情,向來為人處事也頗為自得,不想仍被盧會所騙,可見還是歷練不夠。臣請經風見雨,砥礪前行?!?/br> 桓琚道:“唔,先辦案子,先辦案子,辦完再斟酌?!?/br> 袁樵也不強求,他今天只是想在桓琚這時埋一記伏筆而已?!臼逵裰^,不可不領罰,領,斷不至于就死,應該是流放。她流放了,我還在京里做什么?當然是陪著走了。只是地方官不可于治下娶妻,這個須得好好定籌劃??傊ツ睦?,我也去哪里?!俊?】 除了這個插曲,安撫的工作做得還不錯。即便是袁樵,也是神色泰然,并沒有埋怨的意思?;歌⑿牡?,【年輕人放到地方歷練也是正途,不過不能是現在,年輕人還是心太急了?,F在放你出去,豈不顯得我不能容人?你且在這里歷練兩年吧?!?/br> 袁樵舉盞略碰一碰唇,他從現在就得注意養生,得好好養傷,養好了才有力氣上路?!具?,家里,家里也得安排好了,是對不起阿娘、阿婆和阿先,然而我入獄,只受了二十棍就出來,實是因為叔玉斬殺了“四兇”,否則瘋子手里能否活著出來尚未可知呢,我是該隨她離京的。反正在圣人面前講了,吏部等處,斷不至于為了我去一個偏僻地方任官而為難我。吏部都簽了,圣人有什么理由反對呢?我的品級也驚動不到圣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