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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長命女在線閱讀 - 第79節

第79節

    梁大郎終于擺正了腦袋,讓梁玉看到了他臉上的苦相:“能有啥牽連?崔老虎審一半兒,本來都沒事了,轉盧會手里了。至今沒有放出來?!?/br>
    梁玉第一反應是:“定親了沒有?哦,應該沒有吧?沒換庚帖吧?”繼而訕訕,這話問的好像又不夠善良。

    梁大郎道:“是沒有,可這事兒又黃了呀。這要傳出去可咋辦?丫頭還咋說人家?”

    梁滿倉清了清嗓子:“還有你六哥,也該說親啦,我這才看中一家,還沒咋樣哩,姑娘爹也叫逮進去了?!?/br>
    “這兩家都是冤枉的?你們拿得準?”

    父子倆點點頭:“跟宋先生打聽過的?!?/br>
    【我算是知道為什么大家不喜歡酷吏了?!苛河裣肓讼氲溃骸按笾杜挠H事不用擔心,那樣的郎君以后還會有的。給我個實話,真的沒有跟人家說定了?”

    “那不能。說定了咋也得跟婕妤說一聲兒呀?!?/br>
    “那就沒事兒,只是要再等一等,等風頭過去了再說?!?/br>
    父子二人放心了:“也好?!?/br>
    “再著急也等幾個月,等宋郎君來,他認識的人準比你們多?!?/br>
    這是個好主意,梁滿倉道:“不錯,他看人準的哩。你去跟你娘也說說,叫她別再叨叨了,聒得我腦仁兒都疼了?!?/br>
    梁玉道:“我還有事沒說呢,我才從宮里回來,阿姐說病了?!?/br>
    梁滿倉緊張了起來:“她咋了?是不是叫‘不賢良’欺負了,還是那個‘母夜叉’又為難她了?你進宮去‘母夜叉’為難你了沒?”他私下開始管徐國夫人叫“母夜叉”,蓋因京城也是風傳徐國夫人之厲。

    “那倒沒有,是小病,我跟著看了沒事回來的?!?/br>
    梁滿倉道:“那你跟你娘商議商議去,你娘雖病好了,還是得養著,你就多去看看?!?/br>
    “哎?!?/br>
    梁玉跑到南氏那里,又將與梁滿倉的話對南氏說了一遍。南氏身邊大兒媳婦也在,婆媳倆更擔心梁玉大侄女的事兒。兩人聽完,梁大嫂道:“不礙著以后找婆家就好?!蹦鲜暇筒豢蜌饬耍骸拔抑浪麄儬攦簜z是怎么想的,高攀不大容易,低就就得好好挑挑。那兩家人家都是有差使做的、手底下管著人,比起散官來氣派體面。老的小的一樣貨色,一翹尾巴就露腚!看把他們嚇的?!?/br>
    梁玉自己就是翹了尾巴的,心里有鬼就怕被罵,趕緊把梁婕妤的事兒說了:“阿姐病了,您明天去看看吧?!?/br>
    南氏擔心大女兒,第二天就去了,回來梁家依舊閉門謝客,把“老實”兩個字發揮到了極致。

    ~~~~~~~~~~~~~~~~~

    梁玉的書場卻不大好收場,故事正講到精彩的地方,驟然收了易露痕跡。她也不敢懈怠,雖布置了阿蠻、安兒任務自己也用心起無塵觀的一應事務。

    到了晚間,阿蠻又向她匯報:“三娘,我真不想提他,可還得說,原本這書場人少的時候咱家雜役灑掃起來也方便,后來人多了,那老鼠精就又出了個點子,叫那些叫賣的小販一人包一塊地方。每一散場,他們去灑掃。我看這樣不大像話,想另雇幾個人來灑掃?!?/br>
    阿蠻也摸著了梁玉的門,雖然梁家有著一毛不撥死摳錢的名聲,梁玉真不是這樣的。史志遠刮地皮的手段高明,吃相未免不大好看。阿蠻這才請示梁玉要不要搞個改革。

    梁玉道:“那就叫他們寫招貼,再招一個編書的,另外招幾個雜役唄。以后書場收了,人也留下來吧?!彼€是有點置產業的計劃的,跟紀申說完要做好事,她也確實想了。在京里置點田地莊園,有了產業,拿出一部分固定的就用來做個善事什么的。這樣細水長流,總比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起來就往里填點錢要好。

    再有,寺院、道觀也兼做一些慈善場所,比如施個粥之類的。梁玉還想做得好一點,看到紀申那里收斂無人認領的尸骸認真,她也想再分一部分收入去干這個事。無塵觀以后她不做道士了,也可以養著,道士可以做法事超度一類,讓這些橫死之人的喪禮像那么一回事。

    有這么個打算,人手就得從現在開始準備,如果一件好事,因為辦事的人不用心或者有壞心將事給辦砸了,梁玉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再掄菜刀。

    【阿彌陀佛,不能動惡念?!苛河衲盍艘宦?,開始懺悔。

    阿蠻也有自己的盤算,看梁玉章法越來越完備,她自覺也不能總把自己定位成個小丫環。呂娘子是亦師亦友,自己掛名是無塵煉師的弟子,那也不能沒個心氣兒,她就打算自己一定要能做一個好管家。

    當即說道:“那我跟安兒商議一下,她會算。還有三娘,我與安兒管了旁的事兒,怕伺候三娘不周到,要不要給三娘再安排個人過來?”

    梁玉道:“你找好了人,帶來我看看?!?/br>
    阿蠻清清脆脆地答應了。

    梁玉回到后宅,將計劃列了出來,對呂娘子道:“咱們也不能就等著小先生喂食兒,還得自己刨!我想好了,讀書跟做好事也不相悖,一邊讀一邊做唄?!睂⒆约耗莻€以產業養慈善的想法給提出來了。

    呂娘子贊道:“不錯,這樣才能長久。凡辦得長的,都是這么干的?!?/br>
    “已經有人這么干啦?”梁玉很詫異,她還以為自己是頭一個這么想的呢。

    呂娘子咳嗽兩聲:“噯,有些大家族呢,就專門拿出祭田來,周濟著窮困的族人。城里做善事的人也是這樣,公同湊點薄田,雇上幾個寡婦,收幾個棄嬰就這么養著,吃不飽也餓不死?!?/br>
    “我們村里也就是一家死了人,大家你出幾十文,我出幾百錢,湊個棺材之類的??h城倒是縣令會做些善事,這等私人做的,大多是憐貧惜弱,遇到了賞身壽衣、賞副壽材,”梁玉感嘆,“還是見識得少了啊?!?/br>
    呂娘子安慰道:“現在不是知道了么?就算不知道,你也想出來了?!?/br>
    “我能想出來,但是不該得意?!绷河穹词×艘幌?,繼而拿出紙筆來,與呂娘子寫寫畫畫,勾勒出個計劃來。先是買地,京城地價也貴,想買合適的就急不得,梁玉算了一下自己的財產,能置一個大些的,或者兩、三個小點的莊園了。還得在京里有一兩處宅子安置人,或者在城外就能置得更大一點。

    “就照這個數買吧,”呂娘子拍板,“也不能為了做善人把自己給餓著了。你得留一份,預備著有急用。你自己的那點田不要拿出來,那是梁媼的心意。你還有這個道觀,每日盈余也不少,先拿這個,秋天囤些米,冬天施粥、春夏贈藥。每日從那功德箱里定個數,這樣日日都有進項,免得一次出一大筆錢,又手忙腳亂。你的錢也不要一次都花完,萬一有急用呢?”

    “我明白的??煊惺粘傻臅r候,不是急得上吊誰也不賣地??偟寐氐?,”梁玉現在是不急了,“每天就拿功德箱里的拿出來吧。唉,說完了書,就把這道場給開了吧。能再編故事呢就編,不編了,就算命打卦賣書?!?/br>
    呂娘子笑道:“好?!?/br>
    梁玉道:“我又想起來了,做這些事都要人手,可先揀貧苦的人家雇,給他們一個進項,好過白舍二兩米。我雖要做好人,卻不想養懶漢,誰想認真過日子我就幫誰?!?/br>
    呂娘子一合掌:“善哉?!?/br>
    她兩個腳踏實地辦這些個事倒是周到細致,規劃完了之后都覺得自己離“好人”又近了一步。呂娘子道:“明天就托相熟的牙行去留意?!?/br>
    兩人計議已定,第二天呂娘子就出門去找牙行。梁玉這里往外帖出招帖,先招雜役若干,男女不限,主要負責就是書場的灑掃,每天管兩頓飯,工錢開的是市價。

    當天就有人揭了招帖,阿蠻與安兒粗粗一看,竟是女多男少,想想無塵觀是個什么地方,兩人一合計,留下了幾個大嬸兒。越是出力的活,價錢反而越低,精細些的活計給錢才多。如果這一個雜役有一家子要養的話,這一吊錢是不夠養活所有人的,一家子都得有點事做,才不至于總是挨餓。

    梁玉自己就是一個當學徒的時候就想自己開鋪子帶徒弟的主兒,遇到肯干活的婦人是非常喜歡的,當時便簽了契,先付了每人半吊錢。

    眼下新莊園還沒個影兒,但是書場有收入,又雇了人,梁玉自覺自己的好人事業有了一個開頭,也是神清氣爽。南氏去宮里探望了一回梁婕妤,回來就放了心,只是派人跟梁玉說,叫她勤往宮里去陪陪“病人”。

    ~~~~~~~~~~~~~~~~

    梁玉如今的生活非常的舒緩,心情很平靜。她知道自己那點本事在真厲害的人面前耍不出什么花招來,蕭禮如果真盯上了她,她只有完蛋的份兒??刹荒芗南M趧e人不會發現的運氣??!

    她就扎扎實實做她的“好事”,隔個十天,攢夠了一口棺材錢,就給京兆府送去。紀申收到第一份棺材錢的時候真是哭笑不得,心頭積壘的沉郁也略有紓緩,心道:世上總還是有向善之人的,為了這個我也得挺住。

    紀申非常的矛盾,穆士熙的案子判下來了??崂舻男蚀_實很高,一般似這樣的大案子,審它幾個月,判的時候再爭吵一陣兒,半年的時間就沒了。如今夏天還沒過完,以崔穎為首的一批人已經把活干完了。

    判得很重,穆士熙被賜死,剩下的全家流放崖州——這大概是最兇險、人人談之變色的流放之地了。除此而外,穆士熙同祖的兄弟們都不得為官。穆士熙的兒子在牢里被折磨得瀕死,侄子們人人須得拄拐。穆府的管事仆役一類,審訊時也打死了好幾個。這是主犯,其余串連的犯官們或流放、或竄、或是奪職,沒一個能跑得掉的。

    從本心里,紀申認為干出這等為了一己權欲而妄圖動搖國本的事情的人是死有余辜的?!舅麄冊撍?,但是不該這樣死。更何況其中除了穆士熙黨羽確實有罪,濫抓的官員小吏多有冤枉?!?/br>
    然而又不能貿然叫停這件案子,這是最令紀申痛苦的地方,為了大局,穆士熙必須去死以警世人。否則為了自己追求的“正義”而使朝廷陷入動蕩,該死的就是他紀申了。

    紀申提起一串錢來掂了掂,道:“記上吧,夠打幾口棺材的了?!绷河袼愕氖枪撞牡氖袃r,紀申這里也不用多么好的棺材,最廉價的薄皮棺材,他還拿的是批發價,梁玉的預算居然還有余。

    搖著頭,紀申心里把被牽連的官員又過了一遍,誰是無辜的,他都得記下來,現在爭不過,過兩年風頭過去了,還是可以再起用的——這些都是熟手,就此禁錮未免可惜。

    回到書房里,紀申對著名單,又過了一遍,記下了幾個他認為無辜的人名,寫下他們的特長。寫到一半時,他的侄子進來了:“伯父,又有一件事情?!?/br>
    這侄子是帶在身邊歷練的,也做些文書的工作。紀申心頭一動:“什么事?”

    “高陽郡王進京了,咱們是不是要準備一下?”

    伯侄二人只知道有這個名字,十幾年前紀申還在外面當地方官,也不知道這里面的恩怨。作為京兆,了解京城權貴的大致動向卻是一門基本功。對于紀申而言,這里面埋了許多犯罪的預備役,都得注意一下。

    “老胡是京城人,問問他吧?!?/br>
    老胡是個門房,在京兆衙門做了好些年,在這衙門里的資歷比紀申都老。老胡駝著背進來,跟紀申說高陽郡王:“那個人啊,老漢想想,哦!最不著調的一個,官人們常說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說的就是他了。最好欺軟怕硬,生性貪杯好色,正事是從來不干的。大的壞事呢,他也干不出來?!?/br>
    紀申道:“那便好?!薄耙话惴阜ǖ淖谑摇?,紀申對高陽郡王有了一個初步的印象。

    此時,高陽郡王出現在了自己京城的府邸前,望著略顯黯沉的大門,高陽郡王抖一抖身上的衣裳:“我又回來啦!”

    這是一個俊美的男子,腰背挺直,步伐不急不徐神態自若顧盼風流,吃了十幾年的沙,雙目竟依然瑩潤有神,他五官略顯立體,薄唇直鼻,即使須發花白仍不減風采。即使和二三十歲正在最好時候的英俊少年比起來,也不輸于他們。單看外表,高陽郡王是真的“金玉”。

    府邸有人看著,已灑掃過了,高陽郡王指指點點:“那花兒是怎么修的?這個屏風不好,換我的云母屏來……”一一指點完了,再吩咐人準備禮物,第一個拜訪的卻又不是晉國大長公主,而是按照輩份來比他還長的一位宗室長者。他按著輩份、性別、年齡來排序,依次拜訪。

    晉國大長公主在拜訪名單上排的第三位。

    這般做派,蕭司空都驚訝了:“這還是高陽郡王嗎?”

    當然是他,高陽郡王到了蕭府,晉國大長公主設宴招待他。作陪的是蕭禮和蕭績,蕭度最恨的一個人一定是這位舅舅,他躲了。

    席間,大長公主笑吟吟的問道:“哥哥是打算在京城養老了嗎?”

    高陽郡王道:“當然?!?/br>
    “都收拾好了嗎?”

    “當然,”高陽郡王答得自信,“還用我自己動手嗎?”

    他回京之后就派人去找一家姓姚的人家,告他們的女兒被夫家害死了?!倦y不成你們指望我沖進宮里指著賢妃說‘哎喲,這是慶兒給我生的閨女’么?開什么玩笑?!】

    第70章 身不由己

    高陽郡王回京了。

    消息如同晴天一道霹靂, 直直劈到了凌慶的天靈蓋上, 十幾年來不愿提、不愿想的事情又在腦海里翻江倒海了出來。他以為自己已經不是當年供人玩樂的伶人, 已經有足夠的底氣可以從容面對過往。

    當高陽郡王出現的時候,現實告訴他, 并沒有。

    凌慶在這方面的消息不算很靈通,高陽郡王拜訪的親友里就沒有一個跟凌慶走得近的。直到高陽郡王走完親戚,凌慶才知道這個事?!舅奶幧⒉チ诵┦裁磫??他對人說起我什么了嗎?】一想到這些,凌慶還能看出年輕時標致模樣的臉就因恐懼而扭曲了。

    他以為已經洗掉了所有不堪, 現實告訴他, 并沒有。甚至在他自己的心里, 這件事都沒有過去。

    凌慶將自己關在房里, 直到掌燈時分都沒有出來。他的腦子里不斷地閃現著幾十年前的舊事,想憑借著自己的才藝和機靈贏得貴人的青眼來擺脫樂戶的生活, 不想遇到了一個愛“人才”的郡王——“才”也愛,“人”也愛。

    他一直都知道, 像高陽郡王這樣的人既無法令雞犬升天, 也不可能只寵愛他一人。他陪侍高陽郡王也就只有一個目的——既然反抗不得就趁著還有寵愛, 多攢存些資本,等郡王厭倦了的時候自己還能全身而退, 錢也有了,設法脫了賤籍,娶一房妻子, 生幾個孩子。讓自己的孩子不用過與自己一樣的生活。

    天不遂人愿。前世的孽緣, 他對郡王曲意相逢、拼命的攢錢、盡力與各色人物周旋, 不合與郡王的寵姬同命相憐、由憐生愛,約了尋機一同逃出府去。直到東窗事發,他幾乎是光著身子被逐了出來,他心中的妻、未出世的子,都死在了府里。

    凌慶發出了壓抑而不甘的低吼,蠟燭的火苗在淚眼朦朧中糊成了一片桔紅色。

    【不能想,不能想,不能再想那些個事!想想現在,對想想現在?!?/br>
    凌慶這才驚覺時間又過去了大半天,這種時候越早應對才越能扳回局面。凌慶舉起袖子來擦去了眼淚,起身將門拉開,大步走了出去。

    整個凌家都在等著他出來說句話。由于梁滿倉壽宴上蕭績與凌光毆斗的關系,凌家的晚輩們也略知道一絲舊事,卻沒有將這件事與高陽郡王聯系在一起。因此都不知道凌慶突然這樣反常是為了什么,擔心有更糟糕的事情發生,連飯都沒有心情吃了。

    【十二郎、十三郎出京,難道還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嗎?】凌光往下都這樣想。

    凌母看了一眼不明就里的兒女們,比什么時候都憂慮。兒子們不算傻,但也沒有什么大才,兩個女兒一個在宮里,一個就是凌珍珍,凌珍珍現在還像一抹游魂似的。竟沒有人能在這個時候顯得可靠。

    凌慶在庭院里站了一陣,轉身對隨從的小廝吩咐一聲,又回到了房里。不多時,他的妻子來了。

    凌母非常擔心丈夫,急著回房走了一頭的汗??拷肆钁c才輕觸一下凌慶的衣袖,低聲說:“你……”

    燭光在凌慶的臉上打出幾片陰影,凌慶對妻子道:“要早做打算了?!?/br>
    “那要怎么做呢?”

    “要將孩子們送出去,不能都折在京里。平安無事了再接回來,一旦有事,他們還能遠遠的做人?!?/br>
    凌母嚇了一跳:“就壞到這個地步了嗎?高陽、高陽……”凌慶的表情讓她不敢將話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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