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好么,這樣一來,不止杜皇后吹不了枕頭風,賢妃那口氣也吹不到桓琚的枕頭上了。梁婕妤不用擔心,因為她本來就不挨邊,無寵也就無所謂失寵。 李吉嘆道:“賢妃娘娘在這宮里呀,沒有圣寵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碧邮橇烘兼サ膬鹤?,賢妃還跟太子不對付。該!李吉想,叫你發瘋! 梁玉想的卻是:“現在延嘉殿就是很熱鬧了?” “哎,也不知道婕妤是怎么想的,竟是能推就推了?!崩罴浅M锵?。 梁玉放心了,這會兒桓琚家里寵妾造反,外頭大臣生亂,他氣兒能順才怪!梁婕妤在這個時候拿出一副最后贏家的姿態來,在宮里招兵買馬,那才是自找麻煩呢。 梁玉道:“阿姐自有她的道理?!?/br> 李吉勸道:“三姨,話兒也不是這樣說的,人家熱臉來的,叫人那什么……也是招怨。再者說了,皇后娘娘還送東西來了呢,這日后怎么樣,誰心里還不明白嗎?” “她?”梁玉驚訝了。 杜皇后還有這個心情嗎?李吉道:“可不是,吃的用的都有,樣樣精致,先前奴婢們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時候,她都不常用的東西呀?!?/br> “阿姐收了?會不會太過了?” “要不說呢,婕妤還是那個樣子,領了東西謝恩,吃的用的揀好的給太子送去些,說是皇的賞的,余下的都造冊。吃的還吃一些,用的都不敢用,自家穿戴還是先前那些灰撲撲的,奴婢們看著都心疼?!?/br> “阿姐比我聰明呀!”梁玉感慨一聲,“現在正是該老實的時候,你多費心,叫大家伙兒都夾起尾巴來做人。人家正不痛快的時候,咱們顯擺,不是更招人恨嗎?” 梁玉說話李吉還是聽的,哀聲嘆氣地:“是。您和婕妤真是親姐妹,老夫人也這么說,叫老實些。咱們還不夠老實嗎?” “到了?!?/br> 梁婕妤正在延嘉殿里親自削水果,將一只蜜瓜剖作幾瓣,細細切成小塊放到銀盤子里,再插上小叉子:“就你腿長,知道有好吃的了就過來??靵韲L嘗,皇后娘娘賞的?!?/br> 梁玉也不客氣地叉了一塊兒吃:“唔,好吃,比我那兒的甜?!?/br> “當然啦,這是進貢上來的,統共就那么幾只?!?/br> 杜皇后還沒廢,雖然憋屈,該有的待遇還是有的,還得比別人都高一點,桓琚不在這些事情上頭耍小心眼兒。梁婕妤洗了手,問meimei:“你遲了好些天沒來,沒聽阿娘說有什么事,你是在外面玩野了嗎?書也不帶回來說給我聽了?!?/br> 宮里都愛聽這瞎編的故事,梁婕妤也不例外。梁玉道:“宮里還有心聽書?” “日子還得過不是?我們悄悄的看,也不聲張,”梁婕妤小聲說,“咱們又不往前沖,哪會有糟心的事呢?”她連穆士熙的名字都不肯提,只讓meimei拿了書稿來看。 梁玉道:“本該給圣人也進一回的,可我看這樣子,就別去碰一鼻子灰了?!?/br> 梁婕妤道:“就是這個道理。別看圣人這幾天像是冷落了賢妃娘娘,其余呀,這滿宮的人里,他就喜歡這一個。冷著賢妃娘娘,圣人心里也不好受。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那是招圣人的眼?!?/br> “哎。阿姐,三郎怎么樣?” “還讀他的書,這些事,與他有什么相干?犯案不是他、審案不是他、斷案不是他,何苦來?咱藥人的不吃,違法的不干,行得端、立得正,過日子就是。你那書場有點太熱鬧了,可收斂著些吧,???過了風頭再說?!?/br> 梁玉臊得臉都紅了,她一直以為jiejie是需要自己照顧的,其實最穩得住的一個人恰是梁婕妤。梁玉低下頭:“哎。聽阿姐的?!?/br> 梁婕妤這才真的高興了:“這就對了,來,給我講講故事?!?/br> 梁玉翻開了書稿,低聲給梁婕妤念著,正念到緊張的地方,一個小宦官飛奔而來:“婕妤、婕妤!” 李吉一甩拂塵,搶上前來擋住了:“你后頭有狼追著?怎么回事?” 小宦官扶著膝蓋,向上折起脖子,露出一個興奮的笑來:“好消息!圣人、圣人給十二郎、十三郎選地方,要他們出京做刺史去?!?/br> “嗆哴”盤子落在了地上,比蜜還甜的瓜果散了一地也無人去可惜。 第68章 帝王之心 梁婕妤的表情并不很好, 梁玉問道:“阿姐,怎么了?” 梁婕妤搖搖頭,嚴肅地道:“都收了吧,誰都不許笑,圣人這會兒心里不痛快?!?/br> 梁玉聽懂了:“是啊, 誰把那么小的兒子往外攆, 心里能痛快了呢?”傻子才看到“賢妃的兒子們被趕走了”, 明白人得知道那是“皇帝的兩個兒子被逼走了”。 李吉小聲嘀咕了一句:“他們走了,畢竟是好事?!?/br> 一個簡單的道理,人在人情人, 人走得遠了, 就不容易想起來了。所謂人走茶涼,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梁婕妤道:“誰要幸災樂禍,我這延嘉殿就盛不下他, 他愛去哪兒樂去哪兒樂?!?/br> 梁婕妤極少這么嚴肅的說話,她一向是怯懦的, 突然來了這么一下子, 叫人心里毛毛的。李吉訕訕地道:“是,奴婢們明白?!?/br> 梁婕妤發了一回威, 她又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了, 如果是她自己, 按照習慣窩著就行了。然而她還有兒子、還有一家子娘家人, 梁婕妤躊躇了, 太子她管不了, 梁家離得近未必能夠得著。梁婕妤空站著,別人也不敢吱聲,都泥塑一樣保持著動作陪著她。 好一陣兒,梁婕妤才回過神來,目光落在了meimei身上:“三娘,你說眼下怎么辦呢?” 剛才她這么威風,梁玉還以為她已成竹在胸了,正等著jiejie下令。梁婕妤這一問,梁玉也怔了一下,姐妹倆面面相覷,梁婕妤道:“瞧我糊涂了,這么大的事兒,你哪兒知道呢?!?/br> 梁玉也訕訕地說:“是啊,不知道呢,不知道咱就還老老實實過日子唄,甭湊那個熱鬧?!逼鋵嵳账?,十二郎、十三郎被放到京外又算什么呢?賢妃可還在,根本還在。做刺史而已,又不是不回來了。今天一句話扔出去,明天隨便哪個理由就能叫回來了。 呂娘子常恨身為婦人做事不方便,梁玉覺得賢妃這個婦人的身份真是妙極了,她就釘在了皇帝身邊。 但是現在她不敢隨便說話了,這樣一件大事,確實是不該輕動的。她真想立時就飛出宮去,去問問袁樵該怎么辦,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能夠問一問紀申,遇到這種事情該怎么做。 梁婕妤又有了主意:“你這就家去,跟爹娘說,咱可甭輕狂?!?/br> “哎,我這就回去,那你在這里?” “我什么都不干?!绷烘兼⑿囊粰M,祭出了一個只見別人用過,自己從來不敢用的絕招——裝病。 梁玉心道,裝病還能這樣用?又學了一招。知道jiejie的病不是真的,梁玉放心地回家去轉達梁婕妤的意思,留梁婕妤在宮里依舊八風不動什么都不摻合。 梁婕妤不摻合,桓嶷奉行孝道,還是要來探望生母的。梁婕妤這病也不全是裝,她前面三十幾年就沒過上幾天舒服日子,到了這個年紀身體漸漸出現病痛也是常情?;羔谂c梁婕妤相依為命十幾年,對母親也是了解的,坐在床頭握著她的手道:“阿姨放心,我理會得?!?/br> 梁婕妤道:“我什么忙也幫不上,就只有別給你惹麻煩。你……” 桓嶷輕笑道:“我才見了阿爹,被罵出來?!?/br> “?”被罵了還笑? 桓嶷俯下身道:“阿姨莫慌,我是勸阿爹收回成命的。十二郎、十三郎這般年紀,怎么忍心讓他們離京呢?” 梁婕妤道:“我讓你三姨回去告訴家里了,外頭你也放心,斷不會輕狂的?!?/br> 母子倆的手握在一起,一如數年之前,安靜而溫馨。 這份安逸沒有能夠持續太久,梁婕妤能夠得到消息,全賴最近的情勢。凌賢妃卻是認認真真做了十幾年的寵妃,在宮中耳目眾多。這邊梁婕妤得到消息,那邊凌賢妃也知道了這個噩耗,她當時驚得昏死了過去。 侍女們七手八腳將她救活,凌賢妃張開眼來就哭了一聲:“圣人好狠的心吶!這些天不見我,就是為了這個嗎?” 凌賢妃悔不當初!當時要是不動念,不搭理穆士熙,兒子可還在眼前。如今兩個兒子都被打發走了,他們才多大年紀呀? 她沒有后悔太久,在后宮里,坐著生悶氣又或者躲起來哭是非常浪費時間又沒有什么用處的事情。沉寂在委屈里,只會讓事情越變越糟,趕緊應對才是正理。凌賢妃深明此理,哭了一聲之后就爬了起來:“圣人呢?” 左右答道:“還在兩儀殿?!?/br> 凌賢妃又問:“梁婕妤那里怎么樣?” “‘凡品’今天來了,不知道有沒有走?!?/br> “盯著,‘凡品’一走,我們就過去?!绷栀t妃知道梁玉是個不吃虧的主兒,梁玉如果在,不定把話歪到哪兒去了。 待梁玉一走,凌賢妃卸了妝、去了首飾,穿一身素淡的衣裳,也不乘輦,一氣跑到延嘉殿。她常練歌舞,體力不因養尊處優而衰減,到了延嘉殿里還有力氣將哭訴的話說得十分清楚:“梁jiejie,救救我吧!” 桓嶷與梁婕妤對望一眼,梁婕妤滿眼無奈,桓嶷將她按住了:“阿姨且躺著,我去見見她?!?/br> 說話間凌賢妃已經闖了進來,看到桓嶷她也吃了一驚,卻還是搶在桓嶷開口之前撲到了梁婕妤的床前:“梁jiejie,你救救我吧。我們約定了要守望相助,如今我已快活不成了。殿下,可憐可憐你的弟弟們吧。圣人要把他們逐出京去呀!” 梁婕妤說一聲:“三郎?” 桓嶷命人將賢妃攙起,離她遠遠地坐下了,才目不斜視地說:“我已求了阿爹,只是不知道阿爹是怎么打算的。十二郎、十三郎年紀還小,焉能治民?” “是、是呀?!?/br> 梁婕妤道:“娘娘沒去求圣人嗎?” 凌賢妃眼淚又下來了:“他不肯見我。殿下,三郎,請保護你的弟弟們吧。他們太小了,叫他們離開父母,這是要了他們的命啊?!?/br> 梁婕妤低聲道:“圣人這是怎么想的呢?” 桓嶷道:“娘娘且慢擔心,我再見一見阿爹,再不行,我為娘娘設法面圣?!?/br> 凌賢妃不敢懈?。骸爱斦??” “當真。只是不能今天,今天阿爹才發作過我?!?/br> 凌賢妃恨不得現在就跑去兩儀殿,還想要一個確切的日期,李吉小跑著進來:“御醫來了。殿下,娘娘,還請回避?!?/br> ~~~~~~~~~~ 桓琚非常冷靜,他早就下定了決心,需要給所有人一個明確的表態,從而平息事態,使他固有的計劃不被這些突發事件打斷。穆士熙事件也撥動了他最脆弱的那根神經,他一生恨權臣,萬不想自己還活著的時候自己的兒子們就已經成為大臣們爭奪權利的工具,更不愿意兒子們因為大臣的私欲而手足相殘。 讓十二郎、十三郎出京任刺史是他經過權衡之后想出的最合適的辦法,這兩個孩子雖然年幼,卻又不是在襁褓中。這個年紀,在配以輔佐之士的情況之下出鎮一方是再常見不過的了,談不上虐待。 他要告訴所有人:都別走歪門邪道,踏踏實實為國立功才能被酬以高位,別想劍走偏鋒賺一個“擁立之功”! 這個命令桓琚下得理直氣壯,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蕭司空站在朝臣之首,瞥了桓琚好幾眼,桓琚只當沒看見。心道,難道朕不比你更在乎列祖列宗傳下來的江山嗎? 蕭司空沒吭氣,心道,禍根還在,放兩個毛孩子出去算個屁?!且看貳官何人、二王出鎮何地,才好下定論。 朝臣們歌頌完了桓琚的“英明”,部分人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另一部分人互相使著眼色,打算抽空聚一聚?;歌吘故切睦镂?,將心愛的表弟留下來訴苦。蕭禮留在當地,目送父親離開,再被程為一引到桓琚近來的起居之處。 桓琚心里煩,將外面的袍服都除了,端著一只碟子,捏著碟子里鑿出來的碎冰塊往嘴里塞,咬得咯吱咯吱響。對蕭禮道:“坐!來點?” 蕭禮默默地伸手也捏了顆,往嘴里一丟,冰涼的氣息從口腔蔓延全身,他覺得自己的火氣了也消了不少。 兩人坐下,慢慢地啃冰,誰都不敢勸,一碟冰吃完了,桓琚道:“這下他們應該都滿意了吧?” 蕭禮道:“您不該斥責太子,他愛護手足之心不似作偽。那樣的情境之下,也作不得偽?!?/br> 桓琚擺擺手:“他處處模仿他的大哥,想做一個像他大哥那樣的太子,這樣是不行的。他有仁心,卻少了點果決?!?/br> “這樣不是更好嗎?”你用酷吏,可不得有一個仁慈一點的撥亂反正? “大郎當年是什么樣子?他是什么樣子?他們兩個不一樣,大郎無可爭議,他不是。大郎可以施恩,他就需要恩威并施。唉,我只求上天再多給我幾年,好好教教他。他要再立不起來,穆士熙絕不會是最后一個。老子非得累死不可!”桓琚捧著右腮,剛才吃冰太多,他牙有點疼了。 父親近來的遭遇令蕭禮心疼,看到罪魁禍首如此心苦,他又對表兄生出同情來:“圣人,太子會好的?!?/br> “那要等到什么時候?”桓琚近來怨氣很大,“他越慢開竅,小人就越是不安份!” 蕭禮垂下了眼睛,心道,小人不安份是肯定的,然而集中在十二郎、十三郎身上,您真的不知道是為了什么? 桓琚就像傻了一樣,死活不肯承認他對凌賢妃的寵愛才是會讓許多人把目標放到十二郎身上的主因。反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三郎如此善良,一旦我走了,子弱母壯,必亂天下?!?/br> 知道他說的是杜皇后,蕭禮還是故意說:“梁婕妤一向安份守己,梁滿父子如今也潛心讀書,他們不是張揚的人?!?/br> 桓琚抱著牙冷笑:“裝!阿姣,你再裝一個給我試試?!?/br> 蕭禮耳朵紅了,無奈地問道:“表兄,你想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