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王吉利一把拉住父親的袖子:“不、不能去!”他終于緩過氣來,將看到的說給王管家聽。 王管家聽完了叫一聲:“我的親娘哎!”丟下兒子去找梁玉。 梁玉已梳洗完了,準備去吃早飯,院門口遇到了王管家。如此這般一講,梁玉提起裙子來就跑到上房去,站在門外叫道:“阿爹,快,把哥哥、侄子們都叫起來出門去?!?/br> “干啥?”梁滿倉走了出來。 梁玉道:“他們開始不要臉了。凌慶,就是賢妃她爹,把賢妃她哥哥捆了來給咱家賠禮呢?!?/br> 梁滿倉樂了:“咋?他們想起來干人事兒了?” “呸!來坑你的!想賠禮怎么不能賠?扒光了兒子,帶上柴火,叫你打,這不是顯得他講理你霸道嗎?那就是阿姐和太子小心眼會報復,報復賢妃。那可是圣人的心肝寶貝兒!”哪怕凌慶不是這樣想的,也得給他做成這樣。穆士熙都能賴在京里一個月了,還有什么不可能發生? 梁滿倉聽完就說:“走!老王,把那幾個兔崽子都給我叫起來!” 梁玉道:“可得好好講……” “我還用你教?你跟你娘、你嫂子們,也準備好……” “我得被您鎖起來,嫌我多事兒。您叫圣人教訓了,得膽子小點兒?!?/br> 能養出梁玉這樣的性情來,梁滿倉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物,一把將女兒往西院方向一推:“那你還不去把你鎖了?” 梁玉匆忙下令,女人孩子不許出去看,奴婢們會哭的就在院子里哭,哭得好的有賞。反身進了自己的院落,讓南氏在外面上了一把鎖。 凌慶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物,女兒做了賢妃之后,他最要的就是臉面。今天臉也不要了,把兒子上衣扒了游了一回街。 梁滿倉應付京城復雜的局勢差了道行,應付凌家這個陣仗倒是不怯場。把兒孫轟起來,領著大大小小一群姓梁的,開了大門上了街,在巷口遇到了凌家父子。他沒見過凌慶,被剝去了上衣的凌光卻是認得的,凌慶父子倆五官有幾分相似,不用問了,就是他們了! “啪”梁滿倉干脆利落的跪下了! “噼哩啪啦”身后兒子孫子也跟著麻溜的跪下了! “嗡~”圍觀者嘩然! 凌慶趕緊拽著繩子跑過來,梁滿倉得閨女提醒才知道這出戲唱的是什么調,凌慶一看梁滿倉就知道得照哪個譜來。兩群人遙遙相對拜堂是不像話的,得走得很近,近到能把兒子背上的柴火抽出來交到梁滿倉的手里。 凌慶盡了全力跑到梁滿倉的跟前,梁滿倉“嗷”一聲就哭了,嚎得聲聞八里:“您就饒了我們吧!”凌慶當年歌能穿云,后來不練嗓子了,聲音就比不上梁滿倉充滿了爆發力的粗獷。 比不起不要臉的道行,梁滿倉是梁玉的親爹。嚎一聲之后接著磕頭:“你兒子昨天掀了我的壽宴,我可啥都沒說??!你們咋今天還來呢?” 凌慶一扯繩子,跟兒子兩個人在梁滿倉哭嚎的時候也跪下了:“梁翁,我教子無方??!”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凌慶估計錯誤,就帶了一個兒子來,梁滿倉滴哩嗒啦拖了兩打兒孫。梁大郎素來以長子自居,一定要給親爹撐起場面來,也哭嚎:“妹子年輕去宮里告狀,是她不懂事兒,我們已經把她關起來了!您高抬貴手!”梁大郎一嚎,他的兒子也哭了。梁二郎看大哥嚎,仰面張大了口:“給條活路吧!咱怕了你們還不行嗎?” 梁家在村里無人能惹,打群架一窩蜂的上。到了京城不興這么簡單粗暴的打法,可憋屈太久了,好容易撈到了個可以使勁兒撒潑的機會,一個比一個能哭,一個賽一個的聲高。梁家住的長樂坊本是一個官宦人家聚集的地方,說出去也是繁華體面的,今天被這兩家“外戚”一鬧,竟比東西兩市還要熱鬧。凡路過長樂坊的人都往長樂坊擠來看熱鬧。 兒孫哭了一陣,梁滿倉“吧唧”一下,一頭栽地上了。梁六郎大叫一聲:“爹嚇昏過去了!”梁大郎弟兄幾個一擁而上,把親爹抬起,腳底生風,把梁滿倉抬回了梁府。留下凌家父子被一干人等指指點點的圍觀,凌慶面皮脹紫,沒想到世上還有比自己不要臉的人。凌光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凌慶一個激零,看都不看兒子一眼,他也一頭栽了下去。 凌光也嚎一聲:“阿爹!”又罵跟來的仆役,“你們就看著?快些把阿爹護送回府,請個郎中!” 此時桓琚與他所有的重臣都不知道,長樂坊里正上演著一出不該出現在這里的鬧劇,他們正專心鬧著自己心中重要的事情。而京城里的升斗小民們則在這個時候,將長樂坊的一場鬧劇傳得沸沸揚揚。 京城很久沒有這樣的大笑話可以看了。 ~~~~~~~~~~~~~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長公主笑得不帶換氣的,邊笑邊捶手邊的小案,“虧他們做得出來!” “阿娘?!绷糁眺陧毜哪凶拥偷蛦玖艘宦?,口氣帶著薄責。 大長公主揉著心口,帶笑說:“哎喲,我們阿姣生氣了?!?/br> “阿姣”整個頭都紅了:“阿娘!” 大長公主的長子蕭禮,極得父母重視。他是大長公主生下來的第一個孩子,才生下來的時候看起來瘦且體弱,將父母嚇得夠嗆,為了將他順順利利的養大,什么辦法都想了。其中就包括了給兒子取個女孩兒名字——阿姣。 直到蕭禮長過了七歲,才徹底脫離了女裝,有了正式的名字。大長公主養活了這個寶貝兒子,付出得太多,愈發珍惜,阿姣這個小名也就一直保留了下來。 蕭禮早些時候被父親調到了京里,今天蕭司空上朝去了,他卻請了個假打算把家里好好理出個頭緒來。三郎知好色而慕少艾,并不是不可饒恕的大罪,打來打去,三打兩打將他打得越發珍惜與凌氏的情愛,豈不是自找麻煩?應該與他交心。三郎心里,父母還是最重要的、蕭家還是排在前面的。二郎就輕浮可惡了,這才是需要打的。 蕭禮原想要調教的是兩個弟弟,大長公主聽了梁、凌兩家的笑話之后笑成這樣,蕭禮就知道,根子還是親娘這里。勸一個大長公主收斂?其中的難度讓蕭禮心累不已。大長公主寵愛小兒子,但是肯聽大兒子勸那么幾句,也收斂了笑,對蕭禮道:“你沒看出來嗎?這群裝腔作勢的賤人遇到對手了。哎喲,梁家真是寶貝?!?/br> 蕭禮不滿地道:“阿娘以為梁氏做得好?這要太子殿下如何自處?使凌氏居于士人之上,已是禮樂崩壞。梁氏還……” 大長公主滿眼慈愛地看著長子:“你呀~我就是把你養得太好啦,眼里揉不得一點的沙了,見不得一點的不好。世上腌臜的事情那么多,不是你能看明白的。你看,今天梁滿要是不這么干,就讓凌慶進了他的門,接下來會怎么樣?別人我不知道,如果我要害三郎,一定會散布流言說梁滿驕橫,圣人還在就這樣威逼賢妃的父兄,一旦……” “阿娘!”蕭禮低聲喝止了大長公主,出了一口氣道,“我想求見圣人,請罪?!?/br> “你……” “阿娘,圣人的耐心一向很好的,不動手不是不憤怒啊。他上一次有這樣的耐心,還是翦除太尉羽翼的時候吧?那一次他耐心地等了五年,現在他只等了一個月?!?/br> 大長公主眼神凜冽:“你是說?” 蕭禮道:“一個月比五年,差得太遠了,小懲大誡免不了,情份還是會有的。這只是兒子的淺見,如果驚到了阿娘,就是兒子的不孝了?!?/br> 第55章 過于浮夸 蕭禮今年三十四歲, 桓琚登基的時候他已是個十來歲的少年了。他與兩個弟弟最大的不同, 就在于他的少年時代見證了父親與皇帝表兄合謀將那位以老臣自居的太尉連根拔了的全過程。那是他真正熟悉整個帝國權力中心的第一課。 這份經歷對蕭禮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以至于大獲全勝十五年后的現在,他還時不時將這段事情拿出來細細品味。他認為這是他一生中難得的財富,豈止勝讀十年書?正因這份反思,造就了他比兩個弟弟都靠得住的地位,大長公主夫婦也更倚重兒子, 有事就會想到他。 大長公主狐疑, 問道:“你真這么看的?” 蕭禮道:“先帝將太尉留給圣人的時候,難道是想給圣人添亂的嗎?必然是想要他用心輔佐圣人的。然而圣人厭惡他厭惡到十五年來再無一人有‘太尉’之號?!?/br> 大長公主神經質地敲著手下的小案:“這樣啊……”她不愿相信自己夫婦已經這樣危險了,更不愿意相信桓琚的心已經變了,但她相信長子。 蕭禮緩緩地說:“阿娘想想,圣人昔年對皇后如何,對徐國夫人如何?如今呢?阿娘以為, 是圣人薄情,還是徐國夫人過份?” “啪”大長公主一巴掌拍在案上, 站了起來:“他就這樣看我們嗎?” 蕭禮道:“阿娘要同圣人爭執嗎?兒勸您別這樣?!?/br> “你父親為他、為江山社稷、為他的江山社稷,cao碎了心、累白了頭。我可真是、我可真是……嗚嗚嗚嗚……”大長公主難過得哭了出來。當年那是多么的兇險??!真的要兔死狗烹了嗎? 蕭禮一撩衣擺,跪了下來:“阿娘、阿娘?!?/br> 大長公主擦擦眼淚:“你起來, 慢慢講?!?/br> 蕭禮依言挨著母親坐了, 緩聲說道:“阿娘也不必太難過,阿爹這些年確實勞苦功高, 底下的人都捧著他。開始是因為阿爹高風亮節, 后來就來了鉆營小人, 小人為了私利無所不用其極,太多的贊譽蒙蔽了阿爹的眼睛。不能不蒙蔽,如果不蒙蔽,小人何以進身?阿娘讀過《戰國策》么?鄒忌諷齊王納諫的時候是怎么說的呢?”【1】 大長公主沉下了臉:“你接著講?!?/br> 蕭禮道:“圣人只沉默了一個月,不是五年,別讓他再沉默下去了。就讓事情止在這一個月吧?!?/br> 大長公主道:“但是圣人還是向著二郎的?!笔捒兪橇P俸,凌光卻是免職,不管桓琚是怎么想的,有心人就能把這個懲罰曲解成是桓琚偏向蕭司空,大長公主也樂于接受這個觀點。 蕭禮嘆氣:“唉,事情是凌光惹起來的,他一個散官,要不要官,有什么大不了的?圣人一句話,又給他了。二郎呢?圣人真認為二郎做得對,就不會罰他了!追根究底,二郎不過是一個輕狂放浪?!?/br> 曠工不上朝是該罰的,懲罰的決定肯定會有,以蕭績的身份,桓琚再給他一個免予追究的法外施恩也是可以的。 大長公主也長嘆一口氣:“我們這是為了什么呢?” 蕭禮道:“阿娘毋憂,聽我慢慢說來。圣人厭棄皇后,并非是因為賢妃,圣人絕不是那樣的天子。也不是因為徐國夫人,一個無禮老嫗,她無禮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為什么現在這么明顯?仁孝太子在世的時候,圣人并不是這樣的?!?/br> 大長公主道:“三郎比大郎差著些?!笨纯词挾Y,心道,我家三郎比大郎也差得多。 蕭禮道:“只是圣人一直沒有想到,廢了皇后,會有小人認為他要立賢妃。更有一等心懷詭譎之人,妄圖去學呂不韋!擁戴三郎不是過錦上添花,吹捧賢妃卻是雪中送炭。廢后是國家大事,皇后沒有失德我輩自當力爭。除此之外還有一條不得不力?;屎蟮脑?,就是它會讓小人泛起希望,會動搖國本?!彼@話說得非??隙?,他對御座上的表哥也算是了解的。 大長公主性情驕橫火爆,卻也不是無知婦人,脫口而出:“穆士熙!” 蕭禮點點頭:“這只是一個開始,阿爹再事事都管,沒有穆士熙也會有石士熙、土士熙。所以,阿娘,您要好好勸勸阿爹。一時退讓,是為了長久大計?!?/br> 大長公主提出了最后一個問題:“你爹現在就是對付這個穆士熙,現在讓步了,多少人看著,他退不得了吧?” 蕭禮一笑:“圣人難道喜歡穆士熙?只是不想讓阿爹如意罷了。阿爹暫退一步,才能讓圣人把目光從阿爹身上引開。我們與穆士熙沒有恩怨了,提醒圣人穆士熙勾結宮妃妄圖動搖國本的時候,圣人才會相信。否則……” “你這么一講,我就明白了。等你阿爹回來,我就跟他說?!蓖?!這就退!大長公主比蕭司空還要果斷。認個慫又咋樣?熬過了這一陣子,不被侄子記恨了,有的是翻身的機會。就憑著力保東宮,三郎也不會忘了他們。 蕭禮道:“那,兒去面圣?” “等等!你那兩個傻弟弟呢?再都打一頓?”大長公主主動提起了另外兩個兒子,把大兒子叫回來是對的,大事上頭這樣一說就很明白了。 蕭禮道:“不要再打三郎了,阿娘對三郎何其疼愛?而今大加撻伐,大寒大暑身體容易生病,驟冷驟暖心也會病呀。等兒從宮里回來,好好與他聊聊,如何?” “好,依你?!?/br> “至于二郎,才是要罰!阿娘反而賞了他,這樣不妥。阿娘也不要朝令夕改,阿爹是要在家歇一歇的,就請阿爹教訓他好了。二郎這般輕狂,還當自己是風流少年嗎?真是皮癢了?!?/br> 大長公主見長子將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越看這個兒子越滿意,伸手在蕭禮臉上擰了一把:“哎喲我的阿姣真是娘的心肝寶貝兒?!?/br> 蕭禮的頭又紅了:“阿娘!兒去求見圣人了!” ~~~~~~~~~~~~~~~ 今天是蕭禮回京之后第一次進宮,宮殿還是舊時的模樣,地上鋪的石板也還是那個尺寸,幾塊格外鮮亮的散布其中。 【磐石尚且如此,如何一個朝廷呢?都說物是人非,其實物非人也非?!渴挾Y心頭涌上愁緒,【日子久了,磨壞了、踩裂了、不好看了的石板都要被換下去,何況是人?今日這滿庭青石,已非太祖、太宗時的舊物,可哪一塊地方也都沒有禿著。這朝廷,并不是非誰不可的呀?!?/br> 正正衣冠,蕭禮往兩儀殿覲見。 到了殿外,宦官先迎了上來:“蕭刺史且慢,圣人突然有了件急事,正在召見宋縣令?!?/br> “哦?” 宦官道:“就是,令弟與……” “哦!” 殿里,桓琚正在對宋奇發脾氣:“梁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朝上的火藥味極濃。今天桓琚沒有臨陣退縮,一個月了,他厭倦了這種爭吵,冷冷地看著朝臣爭論。今天的朝會便格外的長,直到所有人都餓得前胸貼后背,嗓子累得冒煙,他才扔下一句:“眾卿都說小人不好,我看小人好得很!不管是什么人,只要給他扣上小人的帽子,想怎么整治他就能怎么整治他了!” 皇帝一通發作,蕭司空帶頭跪下了。 蕭司空鎩羽而歸,照說桓琚應該是比較開心的。開心沒有一刻鐘,宋奇來求見了。宋奇只是個縣令,今天這場架他沒有資格吵。偶爾睡個懶覺,覺得神仙也不過如此的宋奇,被梁玉傳來的消息調到了宮里。 他在往宮里趕的路上打著腹稿,凌家的心思、梁滿倉的應對、桓琚的反應,以及此時鬧得這么大,估計不是京兆就是金吾已經得報到桓琚跟前了。得趕在賢妃前面! 他又比賢妃快了一拍。京兆尹是紀申,極精明的一個人,他最先向桓琚匯報了些事。作為一個不想投機的大臣,紀申對凌家無事生非也頗有微詞,朝廷穩定下來不容易,一旦東宮易主,不知道要有多少顆人頭落地、多少人家流放,怨聲載道而哀聲遍朝野。夠資格死去的,大部分得是有份量的士人,這是朝廷人才上的一大損失,是不能容忍的。 紀申的匯報就很有意思了:“凌慶父子引得眾人圍觀,臣使人探聽始末,道是往梁家演一回負荊請罪?!?/br> 桓琚只恨凌光不爭氣,聽到去梁家賠禮,并沒有生氣,還說:“算他明白?!?/br> 紀申嘆了一口氣道:“可把梁滿嚇壞了,當街嚇昏了?!?/br> 桓琚驚訝不已:“什么?” “大約是見到昨天才砸了他家的人今天這樣做,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他害怕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