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打到后來,脫力的兩個人一動不動地癱倒在房間地面上,一個兩個皆是披頭散發衣衫不整還見了血。 這一回再也沒有人上來把他們抬到床上上藥,二人爛泥一般躺在那,雙目緊閉,也不知道是暈了過去還是睡著了。 角落里,傾翻的炭火繼續燒著,緩緩點燃邊上的隱囊。 暖洋洋之中,冷冰冰地上二人不約而同舒展眉眼,眼皮子下的眼珠子無意識轉動著。 …… 月上中天,春意盎然。 門外傳來青竹驚慌失措的叫聲,伴隨著急促的敲門聲:“世子,世子,不好了,世子妃去了?!斌@慌之下,青竹用了本不該用的舊稱。 床上正耳鬢廝磨的二人驚呆了。 沈克己近乎慌張地翻身下床,險些摔一跤,顫著聲問:“怎么回事?” 阮慕晴眼神暗了暗。 隔著門青竹道:“白云庵傳來消息,世子妃在屋內自焚,近來天干物燥,一發不可收拾,世子妃沒被救出來?!?/br> 阮慕晴一怔,旋即微微一勾嘴角,算她有點血性,沒有貪生茍活。謝氏一死,她就能光明正大地嫁給沈克己,再也不用這樣子偷偷摸摸,雖刺激,到底不是長久之計。萬一被人撞見了,與她名聲有礙。 沈克己呆在那兒,阮慕晴下床為他更衣,握著他的手柔聲道:“她怎生這般想不開,你且去看看她,好生安葬了,總歸是夫妻一場?!?/br> 沈克己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后只握了握她的手,快步離開。 榮王府將謝婉妤不堪入目的尸體收殮了,因謝家通敵叛國,遂只在白云庵停靈,更是無人祭奠上香,停靈三日,葬在了郊外。 榮王妃找人做了一場法事,據說謝婉妤臨死前穿了一身紅衣。榮王妃冷笑,她想干什么,想死后化作厲鬼來報仇?天真,她就找和尚道士打得她魂飛過來,敢毒害她兒子,叫她永世不得超生。 這一番傳出去,誰不說榮王府仁至義盡。 謝婉妤生前就被褫奪世子妃封號,不再是皇家媳婦,因此沈克己也不用守妻孝。過了百日,阮慕晴便被八抬大轎從正門風風光光地抬進了榮王府。 沈克己年近三十,膝下荒涼,遂也沒什么人說榮王府趕著娶妻涼薄,且彼時阮慕晴已經是頗有名氣的大才女,對這段婚姻,祝福的人居多。 頂著才女的光環,哪怕阮慕晴出身卑微,見識規矩上也有些不足,也依然在社交場上如魚得水。 阮慕晴還大方地把‘自己的詩詞’送給沈克己,助他揚名立萬。今兒這里有人造反,明兒那里揭竿而起,這大燕皇朝怕是熬不了多久。 那么他們就得給自己備下退路,一個名滿天下的文人,不管哪一方勢力都愿意供起來。 她到底是女人,諸多事情不便,遂只能扶持沈克己,夫貴妻榮,他好自己也就好了。 嫁入豪門,公婆和藹,丈夫深情專一,日子就像是泡在蜜水里一般,這才是她想要的應該過的生活。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成婚一年有余,她肚子一點反應都沒有,明明他們夫妻如膠似漆,可就是懷不上。 時間越久,閑言碎語就越多。說她別不是跟謝婉妤似的,也是不下蛋的母雞。說她像謝婉妤一樣善妒,霸占著男人不松手,不肯張羅妾室…… 還有一種聲音則是說,第一個不能生,第二個還是不能生,問題怕是出在沈克己身上吧。 阮慕晴就是這么想的,她可不是這些無知的古人,兩夫妻生不出孩子,就一股腦兒把問題往女人身上推。兩任妻子都不能生,怎么看問題像是在他身上。 她委婉提了句請御醫看看,沈克己反應格外大,大的阮慕晴不得心生疑慮。 她開始暗中調查試探,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是叫她查到,有問題的那個人果然是沈克己,他不易使人受孕,更讓人震驚是,他對別的女人沒反應,只在她這正常。 阮慕晴醍醐灌頂,怪不得沈克己跟謝婉妤這么多年都沒孩子,她一直以為是謝婉妤自己有病還仗著娘家欺負人,倒是誤會她了。 她花了兩日功夫消化了這個事實,不禁竊喜甜蜜,如此,她再不用擔心沈克己移情別戀,哪怕她年老色衰之后也不用擔心了。這個男人,從身體到心,永遠都只能屬于她。 只是孩子這塊石頭沉甸甸的壓在她心頭,沈克己這毛病,怕是不能生的。難道,她得從另外幾房抱養孩子,替別人養孩子,將自己的一切拱手讓給別人,替人做嫁衣,她不甘心! 就在阮慕晴冥思苦想出路時,她又和劉鴻暉產生了交集,發現劉鴻暉看她的眼神越加炙熱。 這一年不太平,還有人打出了‘誅劉氏,清君側’的口號造反,不過都是一群烏合之眾,雖有影響,卻未動搖根基,劉家依舊炙手可熱,反而更上一層樓。劉鴻暉一直在外面平亂,還被封侯。 被這樣一個位高權重的英俊男子暗戀,讓阮慕晴產生莫大的滿足感。 而劉鴻暉對阮慕晴的情意隨著她的聲名鵲起,越發念念不忘,蠢蠢欲動。 郎有情,妾有意。欲拒還迎,半推半就。阮慕晴拿捏著分寸與劉鴻暉成就好事。 沒多久她就懷孕了,劉鴻暉也知道這孩子是他的,唯獨沈克己被蒙在鼓里。他沉浸在即將為人父的巨大喜悅之中,對阮慕晴更加愛重感激。 郎中說他不易使女子受孕,卻沒說他不可能,且他一直在暗中治療,所以沈克己沒有絲毫懷疑,他怎么會懷疑阮慕晴背叛他。 面對欣喜若狂的沈克己,阮慕晴有些愧疚,但是轉瞬即逝,若不借種,不是她就是他得背負不能生的污點。有了這個孩子,那些流言不攻自破。 不能生的是沈克己,憑什么要她跟著他絕后,她才不要替別人養孩子,反正沈克己不能生,注定要替別人養孩子。自己不說,他永遠不會知道,比抱養侄子更開心。 現在這樣的情況是最完美的,阮慕晴一遍一遍這樣告訴自己,越來越心安理得與劉鴻暉暗通曲款。她和劉鴻暉的關系斷續續的保持了五年,期間生了二兒一女。 這五年發生了許多事情,老皇帝死了江山易主,劉鴻暉的父親登基稱帝。當今天下四分五裂,群雄割據,占了前朝底子的劉家實力不可小覷,前途不可限量。 作為前朝皇室,榮王這王位本來是保不住的,是劉鴻暉看在兒女份上,把榮王作為新朝優容前朝皇室的牌坊立了起來。 所以他們仍然是王府,她仍是世子妃,只眼看著劉鴻暉步步高升,從侯爺變成手握重權的王爺,阮慕晴心里有那么點不得勁。 前朝皇室與新朝皇室豈能相提并論,她的兒女本是劉家血脈,該享受至高無上的榮華富貴,若是劉鴻暉造化大點,繼承了皇位,兒女就是皇子公主,兒子的前程興許更加遠大。 不想還好,一想,阮慕晴這心里就像是貓抓似的難受。忍不住就想起已經成了公主的劉后,這個女人在當皇后之前,可是嫁過人的,嫁的還是皇帝嫡親外甥。 只要掌權者愿意,什么世俗規矩都是虛的??蓜Ⅷ檿熢敢鉃樗疤煜轮蟛豁t嗎? 阮慕晴心里沒底,劉鴻暉對她遠不如沈克己死心塌地,若非看在三個孩子份上,怕是早把她拋在腦后。 罷罷罷,尊貴榮耀的地位,溫柔體貼的丈夫,乖巧聰慧的兒女,何必為了一個不確定的將來打破現有的幸福平靜。 然,她不想打破的平靜,卻被其他人暴力打破,短短三年的時間,劉家兵敗如山倒,從高高在上的皇族淪為階下囚,劉鴻暉死于亂刀之下。 阮慕晴不禁慶幸,自己沒有犯傻,要不然現在必死無疑了。他們夫妻二人享譽文壇,沒摻和那些事情,對方怎么著也不會把他們怎么樣,甚至繼續榮養他們給天下讀書人看。 金鑾殿又換了主人,劉氏黨羽被清算,整個京城的空氣中都飄蕩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王府被團團包圍,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也飛不進來,他們成了瞎子聾子,對外面的局勢一無所知。這樣嚴密的看守,讓里面的主人兩股戰戰寢食難安。 “娘,我害怕!嗚嗚嗚嗚……” “乖,不哭,不哭!”眼皮子跳個不停的阮慕晴柔聲安慰小兒子,長子長女不安的偎依在沈克己懷里。 忽然,她聽到一陣喧嘩。抬眼就見一隊士兵沖進來,粗魯地將一家五口帶到前院,其他沈家人陸陸續續被聚集過來。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驚恐無助,孩童女眷的哭聲此起彼伏,男人們臉色發白。 沈克己硬著頭皮上前攀交情,換來一頓毫不留情的呵斥。 這讓被吹捧慣了的沈克己臉一搭紅一搭白。 “將軍?!?/br> 沈克己和阮慕晴齊齊抬頭,就見一個高大魁偉的男子闊步而來,沈克己油然而生一股熟悉感,卻捕捉不到,他不禁皺眉苦思。 “世子爺貴人事多,想來不記得我這個無名之輩了?!?/br> 沈克己臉色一僵,這語氣顯然來者不善。 男子冷冷掃視一圈,阮慕晴覺得對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刀子一樣鋒利。 “功成名就,父母雙全,嬌妻在懷,”男子語氣玩味起來:“兒女俱全,世子爺這日子過的可真叫人羨慕?!?/br> 沈克己額上冒出冷汗,硬著頭破道:“敢問將軍高姓大名?”他越看這個人越覺眼熟,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男子笑容驀然收斂:“沈克己,你可還記得謝氏?” 沈克己腦中閃過一道光,失聲叫起來:“你是謝家親衛!”早年他在謝家見過這個人多次,想起之后,他感到一陣心驚rou跳,臉上血色褪的一干二凈。 便是在場其他人臉色也蒼白起來,謝家親衛成了新朝將軍,這個消息對他們而言無異于晴天霹靂。 高磊目笑了,笑里藏著刀:“外人不知大姑娘對你的恩情,你也就當不知道了,將她逼死,一口薄棺草草埋葬在荒郊野外?!?/br> 沈克己臉頰抽搐。 榮王妃心悸如雷,哽咽著道:“將軍且容我們解釋,昏君無道,陷害忠良。我榮王府無權無勢,護不住婉妤,只得將她送到庵堂暫避風頭。不曾想,不曾想她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是我們無能,自身難保,不敢將她風光大葬,只得委屈了她。這些年每每想來都愧疚不安,只能逢年過節暗中祭奠婉妤和謝家人?!?/br> “嘴皮子真利索,”高磊冷笑一聲:“怪不得哄得元帥也信了你們的花言巧語,把大姑娘嫁進來,還哄得大姑娘做了你們的替罪羊?!?/br> 榮王妃和沈克己臉色劇變,一直默不作聲,盡量減小自己存在感的阮慕晴也變了變色。 高磊看著沈克己:“人人都當大姑娘善妒,可誰知道原來是你有隱疾不能人道。若非我遇到了一位曾經替你治過病的郎中,誰能想到芝蘭玉樹的世子爺,是個天閹還把推女人做擋箭牌。更可笑的是好不容易遇上個終于能一展雄風的女人了,卻被戴了綠帽,替別人養兒育女。你不會是故意的吧,用自己妻子討好劉鴻暉換取前程,反正你靠女人靠慣了的。 沈克己厲喝:“你胡說!” 阮慕晴心里咯噔一響,身上一陣一陣發冷。 “劉鴻暉?”榮王妃下意識抓緊懷里的寶貝大孫子。 高磊好心解釋:“劉鴻暉的人在審訊時主動招供,說你兒子不能生,所以你兒媳婦找劉鴻暉借種,不然你們以為自己憑什么能做異姓王?!?/br> 看著噤若寒蟬的阮慕晴,榮王妃一顆心一沉到底,低頭看著大孫子的臉,隱隱看出劉鴻暉的輪廓來,又去看孫女和小孫子。 “世子爺腎陽不足,jingye寒凝,恐不利于子嗣?!?/br> 郎中的話在腦中回響。 阮慕晴五年抱三,一股寒意從骨頭縫里鉆出來,榮王妃不敢置信地搖了搖頭:“不可能,這不可能?!?/br> “愛信不信,來人,把這三個劉氏余孽帶走?!?/br> 就有三名士兵應聲出列,上前抱起孩子。 “你們干嘛,放開我的孩子,他們和劉鴻暉沒關系,他們是沈家的孩子,是沈家的?!比钅角缧沟桌飹暝獡尰睾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嚎啕大哭的孩子被強行抱走。 阮慕晴嚇得涕泗橫流:“你們要做什么,他們還只是孩子,你們不能這樣,你們會遭報應的?!?/br> 高磊:“這就是報應,當年齊國公府被滿門抄斬時,府內有五個不滿十歲的孩子?!?/br> “他們不是劉家的孩子,和劉鴻暉一點關系都沒有,我求求你,我求求你,”驚恐欲絕的阮慕晴朝著高磊跪了下去:“我們對不起謝氏,都是我們的錯,孩子是無辜的,求求你,你沖著我們來,求求你,放過孩子,放過他們?!?/br> 高磊沒看她,抬眼看著面如死灰的沈克己,他走向小蝶,問:“阮慕晴和劉鴻暉通jian,你知道的,是不是?” 小蝶瑟瑟發抖,嚇得說不出話來。 沈克己直勾勾盯著她:“三個孩子都不是我的?” 抖如糠篩的小蝶,崩潰了,噗通一聲跪在地:“對不起,對不起,世子?!?/br> 榮王妃眼前一黑,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整張臉煞白煞白的,嘴唇都是白的。 “她胡說,復禮,復禮,孩子是你,都是你的?!比钅角鐡u頭大叫??謶趾徒^望填滿了整個心臟,她平生從未見過這樣的沈克己。 沈克己立在那,彷佛一尊石像,表情定格,似哭,似笑,似悲,又似悔。 阮慕晴牙齒切切:“復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