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在這雙彷佛洞悉世事的眼睛下,榮王妃心里發慌,膝蓋一軟,跪在真定大長公主面前,淚珠滾滾而下:“姑母救命,求姑母救救復禮這孩子吧?!?/br> 阿漁一哂,二十八歲的孩子,巨嬰么。 真定大長公主冷聲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br> 榮王妃失聲痛哭:“是阮慕晴,復禮都是被阮慕晴蒙騙了,阮慕晴不知從何處撿到了那本古籍據為己有,裝成才女,若非如此,復禮豈會一錯再錯?!?/br> 阿漁挑眉:“所以沈克己以為那幾首詩是阮慕晴做的,他就心安理得地用了?!?/br> 榮王妃哭聲一頓,臉上紅了白,白了紅,竊取別人的詩不堪,竊取女人的詩也好聽不到哪兒去。 “他也是被逼無奈,因為之前那些事,他壞了名聲難以立足,被阮慕晴蠱惑著,一時脂油蒙了心走了岔道?!睒s王妃悲不自勝。 “合著都是別人的錯,他就一點錯都沒有,”齊國公夫人拍案而起,怒指榮王妃:“你們騙婚也是我們的錯了,你們出爾反爾是我們的錯,你們寵妾滅妻還是我們的錯,和離更是我們的錯了,是不是?總之,你們什么錯都沒有,所以你就理直氣壯來我們家找我們幫忙。嚴英鳳,我平生從未見過如你這般厚顏無恥之人?!?/br> 怒火上涌的齊國公夫人氣得直打擺子,不住咳嗽起來,斷斷續續地罵:“你給我聽好了,別說我們沒這本事,就算有,我告訴你,我巴不得沈克己死了,以解心頭之恨?!?/br> 阿漁連忙上前,撫背順氣: “母親,莫要為這等人生氣,不值當的?!?/br> “婉妤,婉妤,”臉皮臊紅的榮王妃膝行幾步,凄惶無助拽住謝婉妤的衣擺:“復禮他知道錯了,一個勁兒地說自己有眼無珠,錯把魚木當珍珠。他悔不當初,不該貪一時新鮮,傷了你的心,辜負了你的情意。婉妤,復禮真的知道錯了,他已經將那個賤婢打得死去活來??丛谒e的份上,婉妤你幫他一把吧,他已經這樣了,若是連世子之位都丟了,還怎么活得下去。一夜夫妻百日恩,看在這些年的情分上,你幫他這一次好不好,你的大恩大德,我們沒齒難忘?!?/br> “從不是夫妻,何來恩情。沈克己何時當我是他的妻子過,在他眼里,我是遮羞布,替罪羊,踏腳石,后來又成了債主,現在變成救命稻草了?!卑O垂眼凝視榮王妃,譏諷一笑:“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傻?無論發生了多少事,都該對沈克己死心塌地,只要他一招手我就欣喜若狂撲過去,為了他甘愿赴湯蹈火便是死了也在所不惜。王妃一會兒說沈克己后悔了,一會說要打死阮慕晴了,不會是還想著我吃回頭草,繼續給你們榮王府當牛做馬吧?王妃也太瞧不起我,太看得起你兒子了?!?/br> 齊國公夫人鐵青了臉:“你居然打的這個不要臉的主意,我呸?!彼笥乙豢?,抄起一杯熱茶砸過去:“滾,滾出去!” 榮王妃被砸得痛呼一聲,顧不得疼,豁出去沖著阿漁磕頭,除了謝家,她不知道還能去求誰了。 “婉妤,我求求你了,求你救救復禮,都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逼復禮娶你的,只要你幫復禮,要了我這條命都行?!?/br> 阿漁聲若冷雨:“王妃這是在以死威脅我?” 榮王妃眼里閃過一道光,矢口否認:“不是——” 怒不可遏的齊國公夫人沖過來就要打榮王妃,忽然“噗”地噴出一口血,正噴在榮王妃臉上。 望著暈過去的齊國公夫人,榮王妃頃刻間褪盡血色,如墜冰窖。 “娘!”阿漁哭叫一聲,回頭怒視榮王妃:“你們榮王府欺人太甚,若是我娘有個好歹,我跟你們沒完。打出去,來人,打出去?!?/br> 榮王妃沾著一臉血污被幾個孔武有力的婆子叉著扔出去,兩條腿像是踩在棉花上。 阿漁站在臺階上,眼淚未干,聲色俱厲:“你們榮王府欺人太甚,沈克己名聲殆盡,你居然上門要求我與他復婚,在榮王妃眼里,我就是收夜香的不成。我們不應,你就以死相逼,氣得我母親吐血昏迷。今日我便在此起誓,”阿漁拔下一支白玉簪,重重摔在地上,應聲碎成幾段:“此生我便是嫁豬嫁狗,也絕不會再入榮王府,若違此誓,便如這玉簪,粉身碎骨?!?/br> 說罷,旋身返回,只留給眾人一個決絕悲憤的背影。 榮王妃已是冷汗如瀑,浸透了里衣。 左鄰右舍看看憤而離去的阿漁,再看看地上的碎玉簪,視線又移到滿臉血污的榮王妃身上。 嗡的一聲議論開了:榮王妃竟然癡心妄想謝氏女和沈克己復婚,原以為他們只是想求幫忙,怎么也想不到如此貪心無恥,坑了謝氏女八年不夠,還要坑一輩子。 謝家不同意,她就以死相逼,把齊國公夫人氣吐血了,想想齊國公夫人三五不時病一回的身子,別給氣出事來吧。 真不愧是母子倆,一模一樣的不要臉,謝家真是倒了八輩子霉,遇上這一家人。 …… 落在榮王妃的身上的視線越來越尖銳刻薄,甚至議論聲刻意大起來。 榮王妃的臉青中帶白,差一點撐不住暈過去,她帶著下人以及沒有送出去的禮物落荒而逃。 齊國公府愁云慘淡,御醫來過了,說齊國公夫人這是急怒攻心,兼素來病弱,很有些兇險,謝家女眷不禁淚流滿面。 虧得有真定大長公主坐鎮,才沒有亂成一團。 晚間,阿漁去了真定大長公主房里,見她眉眼疲乏,上前為她揉壓xue道,真定大長公主眉宇漸漸舒展,拍了拍她的手:“好了,你也休息會兒,不曾想,你倒是把這歧黃之術學精了?!边B御醫都看不出破綻。 兒媳婦那口血是假的,病重也是假的,不過是為了借她的‘病故’,讓這闔府家眷能以扶靈回鄉的名義離開京城,如此,兒孫才能無后顧之憂。 真定大長公主目光復雜晦暗起來,她是大燕的公主,可她的皇帝侄兒卻要她滿門的命,只因為妖后幾句讒言,他就信了所謂的功高震主,要將他們謝氏除之后快。 局都設好了,若非春暖雪化,遭了凍災的突厥大規模南侵,勢如破竹。 大燕這群尸餐素位的酒囊飯袋將軍節節敗退,能打的只有謝家軍,要不是怕戰線一潰千里丟了江山,怕是昏君妖后就要動手了。 前線如此膠著,朝廷還糧草五日一發,總是缺斤短兩,昏聵至此,令人齒冷。 一旦戰事結束,若是贏了,謝家更上一層樓,皇帝更加忌憚,謝家難逃狡兔死走狗烹的結局。若是輸了,更沒有活路。 遇此昏君,別無選擇。 “左右無事,便鉆研一二?!卑O笑笑,醫術是在另一個世界學的,在這里便推到了沈克己身上。 想起她這些年默默為沈克己學習醫術,真定大長公主憐惜地撫了撫她的手,對于趁機坑了一把榮王妃十分滿意。 祖孫說了會兒話,阿漁便告辭,回到屋里仔細梳理后路。想‘扶靈’回鄉未必順利,不過有錢能使鬼推磨,昏君身邊怎么少得了見錢眼開的小人,多少大事就是壞在這些人手里的。實在不行,再另尋辦法。 在走之前,她得把最重要的一件事做了,阿漁嘴角一翹,招來高磊,如是這般吩咐。 第39章 完璧世子妃14 隔了一日,宮里降下旨意褫奪沈克己世子之位,永世不得入朝為官。 便是老皇帝對沈克己再是因 ‘犯了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而惺惺相惜,出了文賊這么一檔文壇丑聞,也不好手下留情了,且他自個兒也有些被欺騙的不快。 隨著圣旨而來的還有劉后跟前的嬤嬤,是來申飭榮王妃的。眼下謝家父子正在前線抗擊突厥,榮王妃倒好,在后頭把齊國公夫人氣吐了血至今昏迷不醒,朝廷怎么著也得表個態。因此榮王妃被嚴厲申飭了一頓,并且罰俸禁足一年。 雙重打擊之下,榮王妃當場暈厥,再醒來,滿面悲戚絕望,面上皺紋都深刻三分,生生老了十歲不止。 在榮王妃日日夜夜以淚洗面時,心灰意冷的沈克己躲在別莊上,醉生夢死以酒消愁。 他的人生彷佛只剩下兩件事:酒和阮慕晴。 阮慕晴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期盼著沈克己忘了她,徹底忘了她。 這幾日她覺得自己無時無刻不活在地獄里,她做夢都沒有想到沈克己會有這樣暴虐的一面。 身上新傷疊著舊傷,舊傷未愈新傷又添,若非心中還存了劉鴻暉這個念想,怕是她已經豁出去和沈克己拼個你死我活。 沈克己這個變態,這個惡鬼!總有一天,她要把他加諸于自己身上的而一切連本帶利還給他。 阮慕晴咬牙切齒地想著。 這般生不如死地過了半個月,阮慕晴終于找到一個機會,用首飾開路,爬狗洞逃了出去。 逃離別莊之后,她便循著記憶找到了劉鴻暉的別莊。這個別莊,她曾經來過兩回。 “你這叫花子滾遠點,知道這兒是什么地方嘛?”門房呵斥了一聲,此時的阮慕晴披頭散發鼻青臉腫無比狼狽,宛如乞丐。 見是熟面孔,阮慕晴兩目放光,激動萬分沖上去:“是我,崔叔,我是阮姑娘??!” 崔叔愣了愣,瞇著眼睛仔細瞧,認出之后嚇了一大跳:“阮姑娘,你這是怎么了,遇上賊人了?” 女子閨名輕易不外露,是以聽過阮慕晴二三事的崔叔并沒有把這個阮姑娘當成那個艷名遠揚的阮姨娘。他只知道兩年前,主子帶著一個姓阮的漂亮姑娘來過,姓甚名誰家住何方一概不知。當年他瞧著主子對阮姑娘頗有幾分意思,還以為主子又要添一美人,不想后來沒了音訊。 阮慕晴淚水潸然:“崔叔,你救救我?!?/br> 崔叔趕忙開門讓她進來,一面喊了個小丫鬟扶著她,一面派人去給劉鴻暉報信。 看著抬腳走向門口的小廝,阮慕晴心跳劇烈加速,劉鴻暉會來嗎? …… 醉酒醒來的沈克己呆愣愣地看著照進來陽光,腦子漸漸清明,左右一看沒發現阮慕晴身影,他搖搖晃晃站起來,看了看日頭,居然是傍晚了。 “那個賤人在哪?”沈克己隨口一問。 小廝小心翼翼地回答:“昨夜里就回房去了?!?/br> 沈克己陰測測地笑了笑:“她居然還走得動路?!?/br> 小廝脊背一涼,不敢說什么。近來公子越來越可怕,再不復當年溫文爾雅。 用了幾口早膳,讓小廝帶上酒,沈克己又去找阮慕晴,這才發現她早就跑了。 沈克己暴跳如雷,只覺得被人狠狠打了一個耳光,這個賤人肯定是去投奔劉鴻暉了。 若是以前的沈克己,他不會貿貿然去找劉鴻暉,他還有自知之明,知道劉家不是他惹得起的。但現在他什么都失去了,只剩下這一條賤命,誰想要誰來拿去,他不在乎,他不在乎了。 這一刻,被酒精麻痹的神經只剩下被背叛的屈辱,甚至于這一年的憤懣不平都在這一瞬間猶如火山爆發頃刻間噴涌而出,怒發沖冠的沈克己沖到了劉府門前叫罵。 “阮慕晴你個賤人,給我滾出來,上次在曲江邊上還沒偷過癮,這回你直接倒送上門了?!?/br> “劉鴻暉,我玩過的女人你也要?!?/br> “哈哈哈哈,劉鴻暉想不到你跟我一樣瞎了眼,被這個女人耍得團團轉。你是不是以為她是大才女,以為她冰清玉潔天真善良,她就是個騙子就是個yin娃蕩婦?!?/br> “劉鴻暉,你就不怕她也給你戴綠帽子?我一落難她就勾引你,哪天你落難了她肯定另攀高枝?” …… 信息量太大。 圍觀群眾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沈克己愛得死去活來的那個小妾,琵琶別抱改投劉鴻暉懷抱了。眾人看看狀若癲狂的沈克己,再想想威風凜凜的劉鴻暉,又一想二人今日的地位,瞬間懂了。不禁有些同情沈克己,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家有賢妻不珍惜,被外面的小妖精迷得五迷三道,寵妾滅妻,現在好了,被擺了一刀吧。 對于他說的話,大伙兒都信了,若不是真的,沈克己怎么可能跑來大放厥詞,哪個男人愿意戴綠帽。再說了劉鴻暉本就有風流浪蕩的花名,家里姬妾成群,不提那小妾名聲,人長得還是挺漂亮的。 劉鴻暉一直沒出現,罵了沒幾句的沈克己就被劉家護衛毫不留情地摁著打了一頓,打得奄奄一息。 這一幕看在眾人眼里,橫生唏噓,就算沈克己不再是王府世子,也仍是宗室子弟,卻被外戚在眾目睽睽之下像狗一樣地揍。 待榮王急赤白臉地聞訊趕來,見他低聲下氣朝劉家賠不是,大家心情更復雜,這可是堂堂親王,皇帝親兄弟。 劉家氣焰囂張可見一斑,這天下到底是姓沈還是姓劉? 好不容易把這一茬給揭了過去,榮王擦著額頭上的冷汗,轉頭看著鼻青眼腫傷痕累累的兒子,榮王想罵,又不知道罵什么。 “帶他回去,沒我的允許不許他踏出別莊大門半步,他再鬧出什么丑事來,我拿你們是問?!睒s王氣急敗壞地吼了一頓,掉頭就走,眼不見為凈。 麻木呆滯的沈克己被抬進馬車送回別莊,出了城,天已經暗下來。行走在路上的馬車突然一個顛簸,像是有什么東西卡住了車輪。 正當隊伍停下來檢查情況時,兩旁樹林里沖出一伙蒙著臉的人來,二話不說上來就打,躺在馬車里的沈克己被薅下馬車。 “你們要干什么!”沈克己駭然。 斜刺里一個麻袋套在他頭上,兩只手也被反綁在身后,眼前只剩下一片令人恐懼不安的黑暗。沈克己就覺膝蓋一疼,被人一腳踹倒在地,拳腳雨點似的砸下來。 沈克己慘叫連連,本能的蜷縮成蝦米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