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她放下筷子,嘆了口氣:“她們都何苦呢?便是鄭婕妤陷害我還情有可原,她去巫咒賢妃卻是為了什么?” 這么說著,蘇輕窈便念叨起來:“還有毒害賢妃之人,也不知是如何想的,賢妃jiejie連宮門都不出,又能如何樹敵?” 楚少淵見她還在糾結此事,便揮退眾人,耐心給她講解起來:“你以為以前鄭婕妤為何能老實待在賢妃宮中,一直替她分憂解難?” 蘇輕窈搖了搖頭。 楚少淵淡淡笑笑,道:“鄭婕妤的父親是兵部員外郎,而賢妃的父親則是兵部尚書,是他的上峰。當年她們兩人采選入宮,一起分到緋煙宮,還是許奪親自來求的朕,他不放心女兒身體,想讓舊識陪住一宮照顧她?!?/br> 蘇輕窈一聽這話,簡直呆了。 她是完全想不到,還能如此安排。 楚少淵道:“朝廷政令繁雜,朝臣眾多,你在宮里見到的許多人,都是家中安排進來的,朕點這個頭,無非是給近臣臉面罷了。到底為國盡忠,不好太過生分?!?/br> 他所說的這些,蘇輕窈從來都未想過,便聽得格外認真,仿佛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一個復雜的朝廷體系就再她眼前鋪展開來。 楚少淵見她一門心思聽講,略松了口氣,繼續道:“鄭婕妤的父親鄭之年早年是馮老大人的門生,后來入職兵部,便成了許派,也就是改換入許奪門下。但許奪這個人脾氣暴躁得很,最不喜歡別人同他含含糊糊,因此鄭之年在兵部仕途不順,這才趁著建元元年采選時機巴結許奪?!?/br> 這一連串聽得蘇輕窈有點頭暈,她問:“許大人既然如此疼愛賢妃,又為何會讓她入宮?” 這回換楚少淵被問住了,他頓了頓,有些不自在地說:“因為宮中的藥庫種類繁多,太醫也都是圣手,隨著年齡漸長,許家已經不能再給賢妃續命,只得求到了太后面前,想讓宮中看在許家滿門忠良的份上給賢妃一條活路?!?/br> 換句話說,就是進宮給賢妃治病的。 宮中采選要求很是嚴格,便是身體沒那么硬朗,或者有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采選都不會過。像賢妃這樣能入宮廷的,一看就是皇家開恩,給許氏尊榮。 其實以許家的臉面,每旬派太醫過去給小姐看病并無不可,但許奪此舉卻是一箭雙雕,不僅跟皇家套上關系,也能讓女兒獲得更好的醫治。 事實證明許大人的策略是對的,本來已經病入膏肓的賢妃入宮以后卻是好了許多,偶爾天氣好時還能下地走走,實在很是不易。 “鄭之年算盤打得好,卻沒料到自己女兒眼皮子太淺,不僅沒在許奪面前得個好,反而坑了他自己?!背贉Y冷冷道。 “經此一事,鄭家最輕也要流放,三代以內想要再歸仕途,比登天還難?!?/br> 楚少淵還在說鄭氏和許氏之間的事,蘇輕窈的心思卻拐了好大一個彎。 賢妃是入宮看病的,謝菱菡是進宮躲婚的,而孫若云心里早就有了意中人,對陛下根本沒半分想法。 這么一想,怎么覺得楚少淵有點慘? 蘇輕窈抬頭看向他,滿心都是同情:“陛下,你也不容易啊?!?/br> 楚少淵:“……” 朕怎么就不容易了?朕覺得自己很好??! 楚少淵看著蘇輕窈一臉同情,都不知道說什么好,可轉瞬之間,他突然福至心靈,低頭深深看了蘇輕窈一眼。 “朕其實很好,朕有寶兒啊?!背贉Y低聲道。 蘇輕窈倒是沒想到最后話題又繞回到自己身上,頓時不知道如何接話。 她其實想說自己上輩子也都是只顧自己好吃好喝,根本沒怎么關心過他,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總歸這輩子兩個人走到今天,已經是無數變化才有的結果,這段感情來之不易,不光楚少淵珍重待之,蘇輕窈也是異常珍惜。 楚少淵見她被自己說愣,不由笑起來:“朕真的有寶兒便足夠,若是沒有你,活著其實也沒多大趣味?!?/br> 他不是在說假話,上輩子他只為了大梁而活,幾十年已經活夠了,這輩子才有了些鮮活人氣。因為蘇輕窈,他體會到了喜怒哀樂,也嘗到了酸甜苦辣,真的是有一知心人足以。 蘇輕窈說自己很容易滿足,楚少淵又何嘗不是。 他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連串情話跟不要錢似的往外冒。 蘇輕窈一開始有些不太好意思,聽多了,反而臉皮就后起來,還能冷靜回他一句:“臣妾也是如此?!?/br> “這樣便很好,”楚少淵道,“待賢妃醒了,你就去看看她,說不得她自己想得更明白?!?/br> “陛下所言甚是,是臣妾思慮過重?!碧K輕窈道。 其實賢妃病了這么多年,日日吃藥的日子早就過夠了,近來蘇輕窈過去陪她玩,不止一次聽她念叨。她茍延殘喘,拖著病體努力活著,不過為了讓父母兄長能有個安慰。 她不是為自己活。 蘇輕窈想到這里,也略想通了些,不再同剛才那般喪氣。 楚少淵見她精神些,著才道:“一會兒魯星會過來,賢妃到底如何,你且親口問他吧?!?/br> 蘇輕窈點點頭,這才又吃下去小半碗飯。 待午歇起來,柳沁就又回到她身邊:“娘娘,行李都已經搬完了,桃蕊正領著人在景玉宮收拾,待娘娘晚上回去,就能住下了?!?/br> 蘇輕窈道:“幸苦你們了?!?/br> 柳沁笑笑,沒說話,伺候她喝了些水,然后才跟姚黃魏紫一起給她梳妝打扮。 待蘇輕窈這打扮利落,聽琴便進來道:“娘娘,魯大人到,陛下請您過去問話?!?/br> 蘇輕窈便起身,讓她陪著自己往外走:“今日多虧有姑姑,要不然不能如此簡單便分辨清楚,肯定要有一番波折?!?/br> 她一邊說著,讓柳沁給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 聽琴今日這么快便趕到,很是省了蘇輕窈不少事。若不是她坐在那,煙嬤嬤也不會那么快便招供,鄭婕妤也不會被直接定罪。 說到底,不是她蘇輕窈有面子,宮里人人還都只看陛下。 聽琴自然接過荷包,先謝了一句,才道:“娘娘多慮了,咱們乾元宮可是人人都知娘娘的事最是要緊,景玉宮的事也最重要?!?/br> 蘇輕窈便笑了。 剛走到雅室,蘇輕窈抬頭就看楚少淵從書房拐過來,便道:“陛下中午可有休息?” 楚少淵過來牽起她的手:“瞇了一會兒,倒是不怎么困頓?!?/br> 近來正是寒冬時,楚少淵沒心思睡午覺也實屬正常,蘇輕窈沒多勸,只被他牽著進了雅室,抬頭就看見魯星等在那,除了他之外,還有個面相陰柔的年輕中監。 楚少淵先扶著蘇輕窈坐下,然后才坐到她身邊:“魯愛卿先說,賢妃身體到底如何?!?/br> 其實張太醫的醫術已是頂尖,他確實年輕,可一手祖傳調理溫補的絕學也是旁人不及,若不然楚少淵也不能專門指他給賢妃請平安脈。 這三年賢妃見好,也是多虧了他。 許多話能說的他都已經跟蘇輕窈說過,這會兒魯星再來,主要是說給楚少淵聽。 許奪把女兒送進宮,就為了讓她能多活些年歲,如今賢妃突然被毒害,很容易讓許奪對陛下心生埋怨,這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背后之人想要害的根本就不是賢妃。 或者說,他就不是沖著賢妃這條命來的。 許奪和許氏的態度,才是關鍵。 近來朝廷正在增兵,加上互市都護所也需要一營士兵駐扎,兵部里面很是有些動作。奈何許奪是個硬脾氣,一心忠于陛下,故而誰在他面前說情都是不管用的。 所以,才有了今日這樣的陰毒事發生。 這些事,午膳時楚少淵都一一給蘇輕窈講清,蘇輕窈也知道楚少淵覺得愧對許大人的信任,卻是不知要如何勸他。 思來想去,只能對他道:“許大人能把賢妃娘娘送進宮中,求得一線生機時,也明白會有一定的風險,宮中人口繁雜,各主位都是世家博弈的結果,不可能一帆風順到最后?!?/br> “陛下,便是賢妃娘娘自己,也沒想過要長命百歲,能活到今天,對她來說已經是賺了的?!?/br> 楚少淵便是聽到她如此說,才又把魯星叫來,準備再仔細過問。 賢妃被毒害一事,前世根本沒發生過,蘇輕窈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刺激到了那些人,讓他們如此肆無忌憚,冒著被揪出的風險也要出手。 而陛下……若是陛下真跟她一樣,也是實在無法提前預料。 既然事情已經如此,便只能迎頭面對。 魯星見帝妃二人皆是一臉鄭重,不由也提起心來,一絲一毫都不敢馬虎。 他道:“陛下,娘娘,賢妃娘娘最近本就因天氣驟然寒冷而犯了咳癥,張醫正給調養幾日,已經是好了許多,無奈今日突然中了烏頭草的毒,刺激了娘娘脆弱的脾胃,導致娘娘吐血昏迷,剛剛才清醒過來?!?/br> “臣已經檢查過藥渣,里面只有那么一小片烏頭草,若是常人服用,也不過就是手腳麻木,換到身體孱弱的賢妃娘娘身上,可就不那么簡單了。因此便是娘娘已經醒來,且服用了解毒湯劑,被烏頭草毒性傷害的脾胃也無法立即就能緩和回來,需要仔仔細細養上兩月才能好。若此時是春日或是夏日倒也無妨,無奈現在正值冬日……” 說到這,就連魯星都忍不住替賢妃娘娘嘆氣了。 “冬日寒冷,賢妃娘娘的心肺脾胃都很孱弱,這兩個月實在是難熬了?!濒斝亲詈笳f了實話。 他比張太醫用詞更溫和一些,但蘇輕窈也能看出來他并不覺得賢妃能活過這個冬日。 今年又恰好是寒冬。 蘇輕窈垂下眼眸,雙手緊緊攥在一起,沒說話。 她是什么都不想說了。 楚少淵卻是問:“你且說,若是養得非常仔細,能不能熬過去?” 陛下問話,魯星一定要答,但楚少淵這個問題,魯星是真的不敢回答。 “愛卿只管說,朕不過就這么一聽,若事與愿違,也不會給愛卿定罪?!背贉Y道。 魯星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道:“若是養得仔細,日日都暖著一點都不叫凍著,只要來年開春,娘娘就能好起來?!?/br> “還是有一線生機的?!彪m然很渺茫就是了。 楚少淵當即就松了口氣,轉頭對蘇輕窈道:“無論如何,總有些機緣不是?” 蘇輕窈抬頭看向他,見他認真安慰自己,不由點點頭。 只希望真如魯星所言。 賢妃之事是一點都耽誤不得,楚少淵道:“從今日起讓張文清只管緋煙宮賢妃病癥,你跟彭愛卿一起推敲脈案,務必讓賢妃能平穩度過這個寒冬?!?/br> 魯星心中一緊,只得行禮道:“是,臣遵旨?!?/br> 此事說完,魯星便退下,換了王木頭上前,給他們行禮。 王木頭很機靈,知道蘇輕窈不認識自己,便先自報家門:“安嬪娘娘大吉,臣乃慎刑司中監,姓王名木頭,給娘娘請安了?!?/br> 蘇輕窈實在想不到慎刑司的管事中監會如此年輕,不由夸贊道:“伴伴真是年少有為?!?/br> 長了一張年輕臉的王中監淡淡一笑,卻沒反駁,他道:“回稟陛下、娘娘,經過一中午的審問,鄭婕妤娘娘宮中的珍珠已經招供,道今日之事都是鄭婕妤所為?!?/br> 楚少淵道:“很好?!?/br> 王木頭就又說:“那個叫元兒的宮女還未尋到,不過已經有了線索,尚宮局的小子們正在搜查,明日應當就能有結果?!?/br> 他說話輕聲細語的,可每一句卻都讓人聽得特別清楚。打他一開口,蘇輕窈也不知為何就靜下心來,認真聽他講。 楚少淵沒說話,他吃了一口茶,揉了揉有些脹痛的太陽xue。 “陛下一會兒一定要歇歇,”蘇輕窈主動握住他的手,輕輕捏了捏,“仔細又頭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