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玄誠一下子就慌了,無邊的恐懼占據他的內心,讓他連心都亂了。 清心睜眼看了也已知天命的大徒弟,用手帕抹了抹嘴邊的血,淡淡道:“多大年紀的人了,道心怎可不穩?!?/br> 玄誠深吸口氣,低下頭挨訓。 “都是弟子的錯?!?/br> 清心搖了搖頭,啞聲說:“為師八歲便拜了祖師爺,至今已八十栽,這一生道心堅定,廣收門徒,讓三清觀揚名天下?!?/br> 滾滾熱淚,自玄誠眼中奔涌而出,滴落在地上的血泊中。 清心沒有看他,一雙眼睛盯著那跳躍不止的燭燈,繼續道:“當日之事,為師不悔,哪怕耗盡精氣,早衰而亡,為師亦不悔?!?/br> 玄誠哽咽一聲,低下頭去不敢叫師父看見自己失態。 若不給陛下逆天改命,數十年后必要山河凋敝,民不聊生。 “為了天下蒼生,陛下的命我無論如何也要拼盡全力改一改,不管成不成,總沒丟了祖師爺的臉。玄誠啊,你要知道,修道修的是心,是身,是無畏的念?!?/br> 清心道長這么說著,緩緩喘了最后一口氣。 “玄誠啊,三清觀就交給你了?!?/br> 誰都知天命難違,可若無人敢抗天命,那活著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一個人的命不值錢,天下蒼生才是大道。 清心道長笑笑,最終閉上雙眼。 祖師爺,小道來侍奉您了。 清心道長的離去,是楚少淵從未想到的,時至今日凈塵法師首次提起,他心里才有了非常清晰的認識。 “大師,朕的命,是否關乎國運?” 凈塵法師合十頷首:“陛下是真龍天子,是大梁的皇帝,您的命就是國運?!?/br> 聽到這話,楚少淵心里咯噔一聲,他微微皺起眉頭,起身被對著凈塵法師,慢慢往庭中望去。 正值盛夏,庭中枝繁葉茂,繁花綻放,正是最美時節。 就像如今的大梁一樣,盛世繁榮,國泰民安。 曾經的他平平安安當了四十年皇帝,又安穩當了十年太上皇,最后壽終正寢,成了人人稱頌的盛世明君。 直到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都只以為自己的命跟大梁國運無甚牽扯。一國之大,沃野千里,每年總會有些天災人禍,但他治下嚴厲,朝政清明,從未因人禍釀成天災,也從未有民怨沸騰,在他記憶里,大梁一直太平祥和。 然而重生回來,他僅僅是想給自己改命,卻發現許多從不曾注意過的細節。 若他的命運跟國運真的牽扯在一起,那在他百年之后,大梁又是如何? 這個問題,他無人可問。 楚少淵長舒口氣,他理清思路,轉身坐回凈塵法師面前。 “大師,道長因為朕批命而登仙,那就說明國運難改、帝命難修,便是道長這樣修為,也無法逃開天命?!背贉Y嘆道。 楚少淵曾經當了那么多年皇帝,后來又退位給繼帝,從本質上來說,他并不是個貪戀權勢不肯松手的霸權者。但如果硬要改命會傷及無辜,他卻又不想強人所難,畢竟上輩子清心道長活了百多歲數,可是大梁有名的老神仙。 再一個,若改命不成,亂了國運可如何是好? 他不能單為自己考慮,不想大梁萬萬黎民百姓。 凈塵法師一下就聽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嘆道:“陛下天命為帝,是大梁之幸,若陛下帝命不改,恐怕……” 剩下的話,凈塵法師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口了。 而楚少淵卻也全然聽懂,他閉上眼睛,深吸口氣:“大師既如此說,便拿定主意吧?!?/br> 凈塵法師掐指一算,微微淺笑:“今日是陛下二十二歲萬壽,老衲也正巧今日進京拜會,不如先去瞧一瞧宮宴?” 楚少淵先到清心道長所說鳳星之事,略一沉思便頷首道:“有勞大師了?!?/br> 此時的百禧樓正熱鬧非凡。 趁著陛下未到,薄太后就叫了慶福班搭臺,請嬪妃們上二樓吃茶看戲。 陛下不是個特別愛熱鬧的人,薄太后又是寡居,他們不叫戲,宮里也就沒什么人敢叫。也不知是何原因,便是貴妃、宜妃和賢妃平日里也都很老實,仿佛大家都是冷清人。 主位們不叫,其余宮妃就無處看戲,年節時的宮宴折子戲便成了稀罕物,大家都看得認真。 蘇輕窈坐得很靠后,旁邊是謝閣老的長孫女謝才人,她們兩個沒有交集,坐在一起也沒話講,便都安靜吃茶看戲。 這一出演的是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薛平貴重返相聚那一幕,戲臺上唱得是感人肺腑,戲臺下嬪妃們卻都眉目含笑,顯然大家對這樣的苦情戲,都不是很喜歡。 蘇輕窈坐在最后面,認真看著這些宮妃們。她突然發現,宮里人人都演技出眾,若不用心去瞧,便只能看到最外面的那層面具。重生而活,她帶著兩世記憶,才能瞧出些許端倪來。 這建元帝的后宮,不如她曾經看到的那么和樂融融。 就在這時,謝才人突然開口道:“蘇meimei這身衣裳,是家中帶來的吧?手藝倒是很好?!?/br> 蘇輕窈還沒來得及回答,坐在她們前一桌的吳婕妤緊接著回過頭來,鄙夷地看了一眼蘇輕窈:“窮酸?!?/br> 吳婕妤一看就腦子不好,蘇輕窈懶得理她,倒是很客氣對謝才人道:“謝jiejie眼睛毒辣,這身衣裳確實是家中帶來,也是新作的,meimei覺得倒無傷大雅?!?/br> 建元帝就不是個奢華鋪張之人,她這個位份,穿舊衣也無不可。再說這身衣裳去歲才做出來,今日剛上身穿,說是新的也恰當。 蘇輕窈早就不是面皮薄的小姑娘了,在石榴殿都敢給陛下做抹額,還怕這些零碎小事? 謝才人見她一臉坦然,倒是有些愣住,好半天才低聲說:“蘇meimei別往心里去,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瞧著百褶裙上的繡紋技巧出眾,一看就比尚宮局的織繡宮人手藝要好?!?/br> 她一邊說,一邊對蘇輕窈抱歉笑笑,顯得挺真誠。 其實尚宮局的織繡宮人也分三六九等,給妃嬪娘娘們制衣的不光有她們自己宮中的掌衣姑姑,每年份例里的禮服常服,尚宮局也肯定都是高手出馬。 但她們這些小主的衣裳,多半是新人做的,自然不夠精巧。 謝才人家中可比蘇輕窈家中繁榮許多,不僅爺爺是東閣大學士,父親和叔伯也都是四五品的京官,在朝中頗有些位置。她進宮就封了才人,拿了銀子去尚宮局定新衣,卻還不如蘇輕窈家里帶來的好看,這才頗有些疑惑,出言過問。 蘇輕窈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聞言就勸:“這年節時尚宮局的姑姑們都忙,jiejie若想要好物,便等不忙的時候再去,宮人們總不會不給你臉面?!?/br> 就是不看謝才人這下三位的位份,也得給謝閣老面子不是? 謝才人嘆了口氣:“誰知道呢?!?/br> 誰知道宮中日子竟是如此? 蘇輕窈看著她一臉愁容,也不知要如何勸。因為前世跟謝才人沒什么交集,她又不喜出門談天,最后只記得她熬了幾年之后升至德妃,對其他宮妃一直都很和氣,跟蘇輕窈也不過點頭之交,沒鬧過紅臉。 吳婕妤看兩人就這么旁若無人聊天,也不理自己,心里一下子就憋足火氣,黑著臉扭頭不說話了。 等戲臺上咿咿呀呀唱完,也差不多到了午膳時分,百禧樓的管事姑姑過來請薄太后,太后便道:“戲也看完了,都下去吃席吧?!?/br> 太后娘娘發了話,宮妃們便起身道好,蘇輕窈位份低,等前頭主位走完了,才跟著婕妤們身后往樓梯走去。 百禧樓的樓梯又窄又陡,怕她們走不好摔一串,都是走完一個再走下一個。 蘇輕窈站在后面等了好半天,好不容易謝才人走得不見身影,小黃門提醒到了她,她才邁開步子。 然而就在左腳邁出去的那一瞬間,蘇輕窈只覺得心中一寒,她下意識往右邊一躲,伸手就要抓住貼著墻的樓梯欄桿。 入手是一片冰涼,還沒等她站穩腳跟松口氣,一雙柔軟的小手突然碰到她左腰最怕癢的位置,使勁往前那么一推。 “呀!” 蘇輕窈驚呼出聲,因為沒想到還有第二下,慌亂之中整個人失去平衡,一頭往樓下載去。 她倒也反應迅速,眼看自己沒辦法站穩,只得迅速抱住頭,希望自己別摔得太狠。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快到蘇輕窈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 蘇輕窈緊緊閉著眼睛,耳邊傳來嬪妃們的驚呼聲,她自己卻沒有感受到一丁點疼。 怎么落地的時間如此長? 蘇輕窈腦子里有點亂,她僵直身體閉著眼,絲毫沒發現自己落入了一個寬厚的胸膛里。 “阿彌陀佛?!彼炖镞€念叨著佛號。 就在這時,被她當成墻靠著的人發話了:“朕可不是佛?!?/br> 蘇輕窈猛地睜開眼睛,抬頭就對上了一雙深邃的鳳目。 楚少淵很輕松地單手攬著她,低頭淡淡看著她的眼眸,在她那一雙杏眼里,看到了些許熟悉的過往。 兩個人就維持著抱在一起的姿勢,年輕的身體緊緊貼著對方,卻誰都沒有松手。 直到旁邊發出幾不可聞的抽氣聲,楚少淵才回神。 “愛妃,是不是嚇傻了?”楚少淵低聲問。 作者有話要說: 蘇才人:愛妃都叫上了?我們曾經發生過什么嗎? 陛下:………………朕就不該救你! 咱們這個劇本,不需要說話,咱們是動作片!哈哈哈哈~ 第22章 嚇傻是不可能嚇傻的,腿軟是真的腿軟了。 楚少淵嘴里說著愛妃,看著蘇輕窈的眼眸卻異常冷漠,蘇輕窈明白他不過就說些場面話,硬撐著軟了的腿從他懷里鉆出來。 這宮里面,楚少淵是唯一她不敢惹也不能惹的。 實在是茬子太硬,根本惹不起。 柳沁這會兒已經追到身后,直接撐住了她:“小主無事吧?!?/br> 蘇輕窈拍了拍她的手,沖楚少淵福了福:“驚擾陛下,是妾的錯,還請陛下責罰?!?/br> 楚少淵本來是過來迎太后的,誰想這蘇才人就這么從樓上撲下來,他下意識就上前接了一下,倒是鬧得所有人都盯著這邊看起來。 無論他心里如何想,面上倒是一絲一毫都沒顯:“無妨,樓梯陡峭,愛妃可要當心?!?/br> 蘇輕窈一聽就松了口氣,知道他不會追究,便又福了福,趕緊退了下去。 她也不管旁人如何瞧她,卻是往后面瞧看,從她身后出來的除了孫選侍,就只有四個淑女和其他宮女,她們各個低眉順眼,實在也看不出剛才是誰推的她。 等人都走完了,太后才姍姍來遲。 楚少淵親自上樓接下了太后,一大家子人這才在在風華堂坐定,因為剛剛那一遭,蘇輕窈左右的小主都不停瞧看她,沒一個不嫉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