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宋妤兒是在次日辰時醒來的,暖閣里的狼藉已經被打掃干凈,睜開眼也沒有看見那張讓她恐懼的臉。 “碧痕……”她輕輕喚了句貼身婢女的名字,疲憊的問,“我睡了多久了?” “回夫人的話,現在辰時,您睡了有六七個時辰?!北毯壅f著,停了下,又問,“您餓了吧,我去幫您拿點兒吃的?!?/br> 宋妤兒肚子確實空的很,她點了點頭,看著碧痕起身出去。 不一會兒,她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個托盤,托盤里擱著一只瓷盅,一只青瓷碗。 “是秋紋jiejie的手藝,熬了兩個時辰了,一直在爐子上溫著?!北毯鄯畔峦斜P,一面舀粥,一面同她解釋。 宋妤兒臉色蒼白的笑了笑,由著碧痕給她喂了一碗粥,喂完后,她將托盤端走,她則合上眼,感受著身上各處傷口傳來刀割一般的痛感。 跟那一波一波的痛感相比,她心里頭的那點痛苦、怨念反倒不算什么了。 之后的幾日,她一直靜養著。每日除了吃睡,便是看看書。 姜武一直沒有過來,宋妤兒也不曾向碧痕打聽過。 等她將傷養好時,已經到了臘月。 初七那天,下了場大雪。 宋妤兒原不曉得,她是在看到碧痕身上的有些未消的雪花才知道的。 “夫人,花園里的紅梅開了,您可要出去看看?”碧痕興沖沖的說著,兩手跟她比劃,“那紅梅可漂亮了,映在白雪中,就跟畫里的景色似的?!?/br> “是嗎?”宋妤兒淡淡笑著,卻并沒有起身的意思。 距離她的傷痊愈已經有些天了,她卻一次都沒出去過,像是有意逃避什么,又像是在躲避些什么。 “真的很漂亮?!北毯鄄凰佬牡挠握f,“再說,您病好也有些時日了,就不想出去透透氣,恕奴婢直言,夫人就沒發現自己現在變得豐腴了很多嗎?” “你……說我胖?”宋妤兒從小美到大,哪能允許別人說她……豐腴。當即下了榻,朝妝鏡臺走去,在銅鏡前轉了兩圈,然后掐著自己的腰身喃喃自語,“好像真的是胖了一圈?!?/br> “所以夫人,我們出去走走吧!”碧痕突然出現在宋妤兒身邊。 宋妤兒看著鏡中的自己,無奈點頭,“那便去吧?!?/br> 她話音剛落,碧痕便興沖沖的去拿斗篷了。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特意拿了一件正紅色的,只有帽子上綴了一圈白色兔毛的斗篷。 穿上后,兩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 后花園離洛神閣并不遠,兩人沒走幾步,就到了梅花園里。 如碧痕所說,院子里的紅梅是真的極美,每一枝都旁逸斜出,透露著勃勃的生機,紅極傲極。 不知不覺,兩人迎著風雪往梅園深處走去。 誰也沒有發現,他們身后,姜武正負手凝望,眼里是望穿秋水的nongnong思念。 “婉婉……” 他輕聲念著她的名字,嗓音一片沙啞,話落,單手握拳抵在唇邊,又重重的咳嗽起來。 “侯爺,回去吧?!绷黠L在他身后,輕聲提醒。 姜武卻舍不得走,他既不能陪在婉婉身邊,那么就是遠遠看一眼,也是極好的。 只是,如此解相思卻讓相思更苦。 “咳咳!”他又咳了幾聲,蒼白著臉問流風,“流風,你可會作畫?” 流風打小習武,是個粗人,哪里會這些,搖了搖頭,“回侯爺的話,卑職不會?!?/br> “哦?!苯涫膰@了口氣。 立在原地,又看了許久,知道宋妤兒逛夠了,折了幾枝梅枝往回走,他才不得已繞了小路離開。 回到前院,他一面咳嗽,一面吩咐流風,“去……咳咳……找個畫師來……咳咳……我要學作畫?!?/br> 學會作畫,就能時時刻刻看見他的婉婉了。 姜武難得勾起一絲笑來。 流風能說什么,只能領了命,出去給他找畫師。 當天晚上,前院書房的燭火徹夜亮著,書房中,畫師諄諄教誨,姜武學的認真。 后來畫師困了,去客院休息,姜武還在繼續練最基本的畫工。 流風看著,心疼極了,第一次,他對宋妤兒生出怨念來。 他很想去找宋妤兒將姜武這些日子以來受的苦,所付出的的努力說清楚,可姜武卻早就對他下了死命,絕不能擅自去找宋妤兒。 后半夜的時候,他端著治療風寒的藥和廚娘做的八寶粥進了書房。 姜武沒有客氣,藥和粥都一飲而盡。 流風看著他眼底的紅血絲和過深的鴉青色,忍不住勸道,“侯爺,夜深了,您該歇著了?” “你先下去?!苯洳恢每煞竦恼f了一聲,繼續作畫。 可讓流風看著,他畫的第一張和最后一張卻沒什么區別。 對了,有個詞語叫天賦,他想,他家侯爺便是沒有提筆的天賦的,不管是寫字還是作畫,他都做不來。 可偏偏,他鐵了心的要學。 就像……宋妤兒這種高門貴女本來就不是他這種大老粗該覬覦的,可他卻拼了命的去占有。 結果再怎么勞神費力,終究也只是一場空…… 只可惜這些道理,他這個旁觀者明白,姜武這個當局者卻半點都不明白。 “侯爺……”流風沒有走,他實在忍不住,想再次開口,勸勸姜武。 可姜武好想知道他要說什么一般,直接沖他擺手,“你出去吧,我的事我自有打算?!?/br> “可您這樣是沒用的?!绷黠L也不管姜武愿不愿意聽,他便將自己的想法一股腦的全說出來,“您注定了征戰天下做將軍,那寫詩作畫這種文雅事就跟您沒緣,就算窮極一生您都學不好,因為您沒這個天賦。夫人是好,可她跟您就不是一條道兒上的人,她從頭到尾從來沒有把您放在心上過過,俗話說的好,這強扭的瓜不甜,您再強求下去,怕是你們兩個人都不會有好結果的?!?/br> “你下去?!比瘟黠L怎么說,姜武就是不點頭。 流風也執拗起來,死活不走。 姜武無法,只好暫時擱下手中畫筆,抬起頭,涼涼的看著他,道,“你說的這些道理我都懂,可懂并不代表一定做得到?!?/br> “流風,你什么時候能碰上一個令你傾心的女子,你大概就懂我現在的心思了?!?/br> “下去吧,晚安,不要再煩我?!?/br> 他將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流風就是想繼續賴著也沒了理由,只能默不作聲的往外走去。 開門時,姜武抬起頭,又肅然叮囑了他一句,“記住我說的,不要去打擾夫人,否則休怪我翻臉不認人,做出一些令你后悔一輩子的事?!?/br> “卑職記下了?!绷黠L無奈的答應,轉身將門合上。 書房里,姜武嘆了口氣,將自己畫的幾百張線條比對了一下……不得不說,還真讓流風說對了,竟然沒有一丁點兒的進步。 難道,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沒有天賦? 姜武突然有些懷疑自己,不過很快,他又哂笑了一聲。 比起天賦,他更愿意相信自己。 他就不信,他連敵將的首級都能輕易取來,連東宮的命都救得了,還學不會畫自己心愛的女人。 這般想著,他又勁勁兒的開始練習。 初八一早,太尉府那邊遞了話過來,請大小姐和姑爺一起去府里喝臘八粥。 姜武正愁沒機會名正言順的接近宋妤兒,以慰相思之苦。聽了宋府小廝的稟報,立刻差人去問宋妤兒的意思。 洛神閣中,宋妤兒沒作多想,就答應下來。她有段時間沒見爹爹和祖母了,是該回去看看他們。 回府的東西很快就收拾好了。 宋妤兒和姜武是在定國候府外碰的面。 當時姜武騎在馬上。 兩人隔著一段距離四目相對,姜武的感覺是,宋妤兒豐腴了,真好。宋妤兒的感覺是,姜武怎么瘦了這么多,她豐腴的都有點不自在了。 不過,對視也就是那片刻的事。 碧痕和秋紋很快扶著她上了馬車。 跟著,馬車慢慢行駛起來。 約摸過去半個時辰,才在太尉府門口停下。 姜武下了馬,朝馬車走過來,在宋妤兒打起簾子鉆出來時,遞給她一只手。 當著眾人的面,宋妤兒不好拂他的面子,只好把手遞給他,讓他扶著自己下車。 隨后,兩人挽著手,往府里走去。 廳堂中,宋太尉正等著??匆娝捂哼M來,立刻起身,喜逐顏開道,“妤兒,賢婿,你們來了?!?/br> 宋妤兒笑著向自家爹爹行了一禮,然后才開口道,“女兒與夫君得了爹爹的口信,便緊趕著過來了?!?/br> “好孩子,你祖母還在南邱苑等著,我們過去吧?!闭f著,便親自帶路,領宋妤兒和姜武往南邱苑走去。 南邱苑很暖和,因為宋老夫人素來怕冷,所以她院子里的地龍燒的是最熱乎的。 宋妤兒進去后,還未與祖母說兩句話,臉上便紅起來。偏宋老夫人疼宋妤兒,不許她除一件外裳。只生怕等會回桐華苑的路上不適,再染了風寒。 宋妤兒沒辦法,只能忍著。 一直到用完午膳,喝了臘八粥,離開南邱苑她才松了口氣。 回到桐華苑,她正猶豫著要怎么跟姜武開口說就寢一事。 結果姜武竟在她最為難的時候開了口,利落道,“我身上的風寒還沒好利索,怕過病氣給你,今夜便先睡在書房!” “可是……”宋妤兒聽他說要睡書房,卻覺得這樣不妥。 她估摸著,他今日若真睡了書房,那太尉府的奴仆明日只怕會將此事傳遍大街小巷,平白無故污了他的名聲,也顯得太尉府嫌貧愛富,看不上這個泥腿子古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