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第98章 番外四 ... 兄嫂已隨駕回京,之前的少府屬官與侍從也撤離, 這院今夜就只剩她與阮結香、紫茗三人, 這倒合了趙蕎心意, 愈發沒形沒狀了。 之后數日她都起得較晚,總要臨近午時才出門覓食,午后才開始做正事。 她買下那座園子是要在溯回開酒肆的, 自需要一個穩妥可靠有得力的掌柜在此坐鎮。 她手下的幾位小當家已早早為她篩出幾位人選在此地候著, 只需她一一面談后做定奪即可, 倒也不費事。 每日與一位候選人談過之后她還有足夠時間在城中晃悠,說來本該很愜意。 可一連數日,她身后總有那條冷冰冰的“尾巴”跟著,這真讓她笑不出來。 十二月十五那天,賀淵先說是為前日對她的失言冒犯道歉,她接受了他的歉意;后來又說請她不要將那幾名內衛武卒大意犯錯的事說出去, 她也答應了。 原以為這就完事,大家從此橋歸橋路歸路。結果隔天近午趙蕎一出院門就見他站在對面的樹下。 賀淵的說法是,“雖趙二姑娘答應了保密, 但茲事體大,我還是不能徹底心安。所以需跟著確認一下行跡是否異常,有沒有接觸可疑的人員?!?/br> “你什么毛病???這么不信人?!?/br> 既歲行舟性命無礙,那兩名刺客也已被及時誅殺,沒有造成更惡劣的后果,那在趙蕎眼里事情就沒那么復雜。 無非是她朋友的哥哥無辜遭災挨了一刀,若做錯事的人認錯態度不端正, 欺他無人庇護撐腰,那她肯定要管到底的。 可歲行舟說了不計較,犯錯的內衛武卒又誠懇認錯道歉,他們的頂頭上官賀淵都跟著賠禮、安排了好生照料,算是給足誠意。 當事雙方都達成一致了,她怎么可能再去多事?又不是吃飽撐的。 惱火地兇了賀淵一頓后,趙蕎就只管忙活自己的事,任他在后頭跟著,以為過幾日他就會自覺沒趣地回京。 哪知一連幾天,無論幾時出門都能見著他,她都懷疑他在那棵樹底下生根了。 好在賀淵從沒有貿然打擾她的行程,就不緊不慢跟著,倒是無形中幫她省去不少麻煩。 她出門向來不愛帶太多人在身邊,衣飾也不會過分華麗張揚,但她長相明麗,出手豪爽,難免會引人注目。 以往她可沒少遇見那種不長眼的,見她年輕輕小姑娘,身邊又只一二侍女跟著,便以為有便宜可占,變著法子纏上來惹她不痛快,企圖財色兼收什么的。 最后當然都是由阮結香她們動手收拾,她負責在旁劈頭蓋臉一頓罵就完事。 這回有賀淵跟著,就完全沒了這種事。他慣常冷臉,頎碩身形又透著一股叫常人不太敢直視的凜然威嚴,很鎮得住場面。 ***** 一碼歸一碼。賀淵總這么跟著,等于時時提醒趙蕎,他不相信她的承諾,總覺得她會將他那個秘密透露出去。 趙蕎自認江湖兒女,不敢說一諾千金,那百金總是值的吧?被人質疑揣測不信任,這感覺真是糟心。 這夜,趙蕎擁被坐在床上卻不睡,滿臉慪火地與阮結香嘀咕:“若要照他這么著,那就只有死人才能讓他徹底心安。不如索性將我殺人滅口得了!” 阮結香覷著她的神色,小心而隱晦地提點:“京中都說,金云內衛最擅‘匿跡追蹤’。就算賀大人行事謹慎,為防萬一,非要跟幾日才踏實,那他應當有本事做到不被咱們發現才對?!?/br> 趙蕎忍了個呵欠,皺了皺鼻子忿忿道,“不藏行跡,或許也有幾分震懾敲打的意思?這可太狗了。嚇唬誰??!” 阮結香無奈,訕訕摸了摸鼻子。她家二姑娘就是這樣的,該想的不想,不該想的瞎想。 她稍作斟酌后,選擇了一個相對委婉的說法:“二姑娘難道就沒有想過,或許賀大人是有心接近卻不得法?” “他想與我結交?那我可不樂意,”趙蕎小小撇嘴,略嫌棄,“又沉又悶的冷冰冰,無趣得……” 正說著,她忽地想起前些日子他在雪地里“閉著眼睛說瞎話”的模樣,忍不住笑了。 “好吧,偶爾也不是那么無趣。但我和他就不是一路人,這交道打不起來的。我是多想不開去交這么個勉強的朋友?” 阮結香心里偷偷翻了個無力的白眼,將話點得更透些:“我是說,您難道沒想過,賀大人他可能是對您……嗯?” “你是說他或許是看上我了?!”趙蕎極其直白地將她的未盡之言補完,接著蹙眉連連搖頭,“那他可早點死了這份心吧。我若沾上他這樣的兒郎去談情說愛甚至談婚論嫁,吃虧的永遠是我。我才不干?!?/br> 論家世、才貌、功勛、名聲,賀淵在京中同齡人里是數一數二的,也是許多小姑娘隱秘夢里的天邊月。 可對趙蕎來說,賀淵,或者說像他這類人,對她來說絕不是合適的伴侶人選。 因為她天生不能識字,不會有機會入朝擔職,說穿了就是個于國無功的閑散宗室。 而賀淵,御前武官,國之利刃,建功立業的機會可多了去了。 若她選擇這樣一個人作為伴侶,但凡他倆之間有點什么不對,她的感受與意見都得往后排,她將永遠是妥協和認命的那一方。 一個年輕可期的御前重臣,一個閑散無為的宗室姑娘,無論朝野還是他倆的宗族,都會很清楚更該維護哪一方。 這個道理她很早就懂的。 ***** 隔天大雪,趙蕎不打算出門,便懶洋洋窩在小院的暖閣里,喝著茶吃著點心,讓紫茗從行李中尋了本話本子來念給她聽。 不多會兒,出去置辦吃食的阮結香回來秉道:“二姑娘,賀大人又在外頭?!?/br> 趙蕎揉了揉眉心:“瘋了吧他,這么大雪還盯梢?我又不會出去?!?/br> 驀地想起阮結香曾含蓄提過的那種可怕揣測,趙蕎驚了,跳起來就往外跑去。 沖出院門,在賀淵跟前站定。 她單手叉腰,輕喘著氣:“賀淵,你你你不會是看上我了吧?” 賀淵面色一凝,冷了片刻才嚴肅道:“二姑娘慎言?!?/br> 趙蕎盯著他的神情,見無異樣,這點點頭:“沒這意思?哦,那我就放心了?!?/br> “這么大雪,我不會出門的。你趕緊走吧,”趙蕎不耐煩地揮揮手趕人,“你們那點破事我也不會對別人提,你再跟前跟后的盯梢,我可當真會翻臉的?!?/br> 她出來急,也沒裹個披風什么的,這會兒后知后覺冷得一哆嗦,話說完后就急忙轉身往回跑。 那一旋身帶起風來,發尾輕揚,沾在發上的幾片雪花撲面就甩到了賀淵的鼻尖。 直到賀淵回了住處,食不知味地用過晚飯,洗漱好躺進被中,他腦中都還是暈乎乎的。兩耳燙得想要熟了。鼻端總縈繞著若有似無的清甜馨香。 他覺得,今日這場雪大概有毒。 ***** 十二月廿二清晨,趙蕎抱著個小手爐出了院門,抬眼又見賀淵,頓時就滿臉的不痛快。 近幾日她已不趕他了,每日出來后總會兇他一頓,然后就任他跟著。但今日她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整個人看起來卻比之前兇巴巴的時候還要暴躁。 她向阮結香和紫茗吩咐了一句什么,就與她倆分道揚鑣,獨自踩著重重腳步往另一邊走。 賀淵眉心微蹙,照例跟了上去。 經過一處清冷小巷時,趙蕎突然止步,回身怒瞪賀淵。 “這都跟了多少天了,你煩不煩?都答應你不會說出去了!我指天立誓,這輩子都不再提,這還不行?!” 尾隨其后的賀淵也在離她三步遠的位置站定,避開她兇巴巴的眼神,冷淡地舉目望天?!斑€得再跟幾天,看你留在溯回城到底要做什么,否則我心里不踏實?!?/br> 他抿了抿唇,嗓音微寒地補充道:“你答應得太痛快,我怕你有詐?!?/br> 他也不懂自己為什么就非要跟著她不可,又不知該與她說點什么才能緩和關系,這個“不放心,必須要再盯梢一段日子”已經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了。 這段日子,每夜入睡前他都對燈發誓:明日就回京,再不跟著她惹人嫌了。 可隔天還是天不亮就會忍不住她門口跑,好像不到她跟前討頓罵,一整天吃飯都不香似的。 說真的,連他都覺得自己好煩啊。 “我‘油炸’你個死人頭??!那你想怎么樣?殺了我滅口?”趙蕎回身走到他面前,高抬下巴露出脖頸,“喏,趁著四下無人,趕緊動手!趕緊!” 賀淵的目光淡淡滑過她脖頸,旋即撇開臉去,耳廓又開始發燙:“我沒要殺你?!?/br> “當我瞎呢?你那臉上就寫著‘殺人滅口’四個大字!” 她約莫是火大極了,說話時有溫熱馨香的氣息撲面而來。 賀淵清了清嗓道:“你不是說你不識字?‘殺人滅口’這四個字認得?” “那就是個說法!吵架你還摳字眼?毛病,”惱火的趙蕎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滾滾滾,跟你說話我自個兒就能原地燃起來。難怪你平日不愛與人說話。就你這討嫌的嘴,話多容易挨揍!” 語畢旋身,踏著重重的大步往前走,頭也不回地吼道:“既不敢殺人滅口,又要盯著怕我說出去,你煩不煩人?既這么愛跟,有本事你就一輩子這么跟在我后頭!” 兩側青磚墻頭上有白白積雪,她裹著銀紅的織金錦披風的背影似挾著呼呼火焰,在這清冷的色調中,竟是天地間最鮮活美好的奪目亮色。 賀淵仿佛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咚咚咚遽然加快,聲聲催得急,像攻城略地前的戰鼓號令。 他好像有些明白自己愚蠢反常的原因,又好像頓悟了自己每日惹人嫌地湊到她跟前來。 于是他邁開長腿,慢條斯理地跟上那個牽引著他心魂的纖麗身影,冷冷淡淡還嘴:“這可是你說的。跟一輩子就……你這是去哪兒?” “茅房,”趙蕎回頭睨他,笑得惡劣又挑釁,“你跟??!不跟不是人?!?/br> “你個……小流氓?!眲e以為這樣就能將他嚇退。 跟就跟,一輩子就一輩子。 ***** 賀淵就這么跟著趙蕎到了溯回城郊的積玉寺。 她在寺中上了香,又找小沙彌捐了香油錢,請來幾盞祈福的蓮花燈。 祈福的蓮花燈在點亮前,小沙彌需在符紙上寫好香客指定的祈福對象,然后誦念一段經文。 于是趙蕎便挨個指了每盞蓮花燈的祈福對象。 賀淵發現,其實她是個慣于將細致溫情藏在人后的小姑娘。 她點這祈福的蓮花燈,哥哥嫂嫂、弟弟meimei、父母尊長、知交友人,甚至連府中隨侍們都沒落下。 “這兩盞呢?”小沙彌指著剩下兩盞。 “你能不能先出去回避一下?”趙蕎忽然轉頭,面色微赧地對賀淵提出這個并不過分的要求。 她的眼神有些閃爍,頰邊甚至不自覺地浮起了淡淡緋紅,似藏了什么含羞帶怯的小秘密。 這樣的趙蕎一點都不兇。 賀淵驀地心旌搖蕩,有一個毫無道理、極其大膽的念頭忽地在他腦海中閃現。 于是他想也不想地拒絕:“不能?!?/br> 趙蕎深吸一口氣,鼓了鼓腮,忍住了在這清凈地與他惡言相向的沖動。 她不再搭理他,轉回去隨手指了指其中一盞,漫不經心道:“賀淵。一個雖然討嫌,也不怎么熟的人。差事刀光劍影的,還是愿他時時平安吧。順便請佛主保佑,讓他別再疑神疑鬼,趕緊離我遠點?!?/br> 真、真的有他一份。賀淵腰背筆直地繃緊了周身,面紅耳熱、心跳飛快,喉頭有些發癢??傆X有一顆含苞的花骨朵即將從心底綻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