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第78章 既趙蕎已然好轉并回了信王府去,賀淵肩頭的外傷也只需每日換藥即可, 韓靈便就算功成身退, 該回太醫院復命去了。 臨走時, 他留了個養神固元的方子讓賀淵轉交趙蕎。 送走韓靈后,中慶在賀淵面前笑著嘀咕了一句:“韓太醫明明是領圣諭來替七爺診治的,怎么對趙二姑娘倒更上心些?!?/br> 賀淵對此不置可否, 中慶以為他沒聽到, 便也未多嘴再提。 其實賀淵不是什么粗枝大葉的人, 豈會沒察覺這幾日韓靈對趙蕎多了幾分若有似無的細致關切? 京中關于趙蕎的傳言多是捕風捉影、以訛傳訛,真正與她相處過就會知她是個多好的姑娘,要喜歡上她實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韓靈先是經歷了年初那段將近兩個月與趙蕎朝夕相處的旅程,近幾日又時時在近前照應,會被她吸引也不是太奇怪。 好在韓靈算是個有分寸的,既知趙蕎與賀淵是兩心互屬, 便也沒有枉作小人的打算。 他對趙蕎就并無超出醫患或尋常朋友邊際的言行,臨走將藥方交給賀淵,也是隱晦表明“自己不會做出私下接近趙蕎”的善意。 都是聰明人, 賀淵了悟了他這層意思,自也不會將事情翻到臺面來無謂旁生枝節。 賀淵吩咐中慶讓人將那方子送去信王府,他自己則親往毓信齋東家主人季琢玉家中。 當年賀淵救過季琢玉的小女兒,季家對他自然感恩戴德。這幾年逢年過節給賀淵送賀禮,他卻總是等價還回,季家也愁不知如何報答。 面對賀淵的突然造訪,季家上下激動萬分, 季琢玉的妻子忙忙慌慌就要親自去張羅款待。 賀淵連忙制止,不太自在地說明了來意。 季琢玉一聽只是訂幾套衣衫的事,雖要得急些卻也不是做不出,自是一口應下,當即命人去毓信齋鋪面上將裁縫大師傅請了來,打算去信王府為趙蕎量身。 賀淵卻對裁縫大師傅道:“不必特地過信王府去?!比缓缶蛦为毰c裁縫大師傅說好了相關尺寸。 季琢玉暈乎乎沒反應過來:“還是上門量一量更準確吧?否則若不合身,那豈不是有負趙二姑娘對毓信齋的厚愛?” “放心,準確的,”賀淵道,“新衫裁好后,煩請送到我那里。多謝了?!?/br> 季琢玉點點頭,恍然大悟:“原來賀大人已事先已命人替趙二姑娘量過尺寸了?!?/br> 賀淵握拳抵唇干咳兩聲,垂眸含糊道:“唔?!睕]量過,但是抱過。 ***** 六月十八那日到毓信齋訂新衫未果,怏怏不樂的趙蕎消停了兩日,在府中喝著韓靈托賀淵派人送來的那帖養神固元藥,老老實實將養精神。 六月廿日,她整個人總算重新生龍活虎起來,清早先去柳條巷過問了自己名下產業的各項事務,接著便去了成王府。 趙蕎與成王趙昂疏遠的這些年里,登成王府門的次數屈指可數,且通常都是年節之類,跟隨父母或兄嫂前來罷了。 這會兒她突然獨自前來,成王府門房上的侍者們都愣了片刻。 其中一名侍者去后花園通稟了再轉來,笑著將趙蕎往里迎:“前些日子殿下與二姑娘一道在南郊時受了點小傷,不方便親自出來迎,吩咐請二姑娘直接往后山水簾榭一敘?!?/br> 這話說得,不知情的人多半會以為成王殿下在南郊受了什么致命重傷。 趙蕎一路忍笑,默不作聲地隨侍者來到成王府后山的水簾榭。 這水簾榭建在后山背陰的瀑布水潭處,水車與成套引水物事源源不絕將譚中水引至水榭的飛檐斜頂,沁涼潭水便從斜斜的屋頂上傾斜而下落回譚中,形成一幕水簾。 炎熱盛夏,活水成簾而下,在譚中激起水花,有沾著沁涼濕意的風獵獵揚起衣襟。 對外宣稱“在家養傷”的成王趙昂正慵懶歪在水簾榭內的地席上,吃著冰酪看閑書。 抬眼見趙蕎到了,他放下手中書冊坐正,抬手請趙蕎隔桌入座。 面前的矮腳八仙桌上已提前擺好了為趙蕎準備的一盞漿果冰酪。趙昂一面說著話,順手將那盞冰酪推到她面前示意她不必拘束。 酸甜交駁的濃郁漿果汁淋在一塊塊拇指大的冰酪上,可口又消暑,在這樣的天氣里最是恰如其分。 “多謝成王兄?!滨丈矶内w蕎也不與他客氣,從托盤中拿起小銀勺,舀了一勺冰酪含進口中。 “看來那韓靈的醫術著實可靠。瞧著你今日可比從南郊回來那時清醒了?!壁w昂不咸不淡道。 他頰邊傷處貼著一方紗布,顯是敷著藥的。這般模樣再配上他故作鎮定的兄長架勢,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加之又回想起六月十一那日在南郊,趙昂為了躲對面樹上射來的那支冷箭,倒地時竟磕到頭暈了過去,趙蕎咬住銀勺悶悶笑出聲。 “成王兄,我記得你臉上那道傷不深的,怎么還敷著藥?” 她記得當時趙昂面上的傷口并不深,與賀淵肩頭那道險些見骨的刀傷比起來差遠了。 “這一轉眼都快過去十日,賀淵都已開始帶傷忙公務了,成王兄居然還敷著傷藥躲在府中不見人,真是嬌氣得不像話?!?/br> “你才不像話!兩手空空來探望傷患就算了,還好意思嘲笑?”惱羞成怒的趙昂隨手從果盤抓了一粒海棠果,作勢要丟過去砸她。 他面頰上那道傷早就收口了,只是他的妻子擔心會留下疤痕當真要破相,就讓他老實繼續敷著祛疤的“玉面回春膏”。 趙蕎笑得更大聲了:“你我怎么也是自家兄妹,不用虛禮客套吧?你就那么一道淺淺劃傷,不值當我鄭重其事帶著禮物來探望的?!?/br> 趙昂將果子丟回盤中,沒好氣地笑瞪她一眼:“既你也認是自家兄妹,那你喚什么‘成王兄’?” 十一那日在南郊,他倒地時磕著頭暈了許久,迷迷糊糊醒轉時隱約聽到她似乎喚過“五哥哥”的。 趙蕎清了清嗓子,訕訕笑著垂下臉,專心又吃了一口冰酪,片刻后才道:“我這么大個人了,再像小時那樣喚‘五哥哥’也不合適?!?/br> 堂兄妹兩個如今都是大人了,總不好再像小時那般親親熱熱瞎黏糊,她今日空手來探望,便是不再與他生分的意思。 趙昂頗為欣慰地笑嘆一聲,也沒再強求她改口,就與她閑談起來。 問過她現下的情形,得知她五感已恢復,也無旁的不良癥狀,趙昂也挺替她高興的。 “從南郊被送回來時我頭還暈著,沒顧得上留心你。過了兩日才聽你五嫂說你整個人木木的。不過她說有賀小七和韓靈在,用藥對癥再正確疏導就會好,我便沒去多事了?!?/br> 趙蕎點點頭:“原也沒什么大礙。我也不懂為何會突然五感盡失。他們說是正常的,許多人第一次遇到……那樣的事,都會異常一段日子?!?/br> “哦對了,你知不知道,南郊刺客案是誰搞的鬼?”趙昂神秘挑眉。 “誰?”趙蕎之前遲滯木然好幾日,好轉以后覺得丟臉,兀自落荒而逃回了信王府,沒來得及向賀淵打聽南郊刺客案的幕后主使。 “你見過的,就是籍田令樊承業的母親,”趙昂冷然嗤笑一聲,“沒想到吧?” 趙蕎訝異瞠目:“她?!” “咱們都小瞧她了。原以為真就是個目不識丁的老太太,誰知竟大有來頭?!?/br> 前幾日金云內衛將此案移交大理寺,樊家老太太及她的孫女樊琇也被交給大理寺審訊。 說起審訊,大理寺少卿秦驚蟄的手段可說是當世無人能出其右。金云內衛審了幾日都沒能從樊家祖孫二人口中撬出更多東西,到秦驚蟄手上還不到第三日,這祖孫二人便相繼竹筒倒豆子了。 “那老太太竟是吐谷契留下的暗樁首領之一,原是宗政家王庭旁支血脈,潛伏幾十年了。若宗政家沒倒臺,或又伺機卷土重來,她約莫能被封個郡主,最不濟也是個縣主,”趙昂不屑笑笑,“可惜她的夢在南郊刺客案后就徹底碎了,恨得牙癢癢也沒法子?!?/br> 趙蕎嘖舌半晌,萬萬沒料到真相竟是這樣。 “哦對了,據說受審時她曾冒出過一句,定會有人會替她報仇?!?/br> 趙昂頓了頓,認真看著她:“秦驚蟄親自審了好幾回,可那神秘人物的真正身份竟連那老太太都不知,眼下大理寺、內衛和皇城司都在暗查此人。不管怎么樣,我想那老太這仇若非要算到什么人頭上,無非就是賀淵,你,我?!?/br> 既那人大隱于朝,若真被三部聯手逼到狗急跳墻的地步時,想必不會再大費周章往城外布什么局,最大可能就是在城中找機會下手。 城中不比外頭,趙蕎總不能隨時扛一支水連珠出門。 趙昂怕她大意輕忽,嚴肅叮囑:“在那人被揪出來之前,你出門多帶些人,警醒著些,別沒事往偏僻人少的奇怪旮旯里鉆!” “誒,知道了。誰沒事往偏僻人少的奇怪旮旯里鉆了?”趙蕎不滿地覷他,嘀嘀咕咕犟嘴。 趙昂看著她那嬌橫橫的小模樣,驀地想起她小時搖搖擺擺追在自己身后,又糯又兇地喊話說“五哥哥帶我玩”“阿蕎最聰明,你教教我就會了呀”的那一幕幕,心底一片柔軟感慨。 其實他一直很偏疼這個小堂妹的。 “你當我是阿澈,半點不知你這幾年在外怎么野腳?”趙昂故作冷厲地瞪回去,“滿京城里里外外所有古怪角落都被你跑了個遍。若不是你懶得走遠,只怕國境四面都能踩滿你的蹄子??!” 趙蕎親兄長趙澈這幾年協理國政,忙得不可開交,輕易沒工夫細細過問弟弟meimei們的行蹤。 而趙昂這個領閑職的成王殿下則有大把精力沒處花,想著趙蕎時常出入市井,又是個遇事不吃虧的毛躁性子,怕她與人結怨被暗算而不自知,時不時就會讓人盯她一下。 “你才踩得出蹄子??!”趙蕎沖他皺了皺鼻子,不服地輕拍著桌笑嚷。 說說笑笑吃完一盞冰酪,趙昂突然想起一事:“承恩侯世子即將抵京的消息你應當聽說了吧?我想你到時肯定會去的。屆時他會在京西蒹葭渡下,你去湊熱鬧時千萬留心些,別離你的隨身武侍太遠,也別讓陌生人輕易近身?!?/br> 迎夏儼進京會是個什么陣仗,趙昂用膝蓋都能想出來。 如今那位身份還未被查到的神秘幕后人并沒有到圖窮匕見、孤注一擲的地步,趙昂估計對方還不至于這么快就動手。 不過他本著兄長之心,還是忍不住多叮囑這么兩句。 “不過你也不必太過風聲鶴唳。你五嫂說了,夏儼進京必定有許多小姑娘前去相迎圍觀,人多怕出茬子,皇城司與內衛都會派人喬裝混在人群里以策安全的?!?/br> “你怎么知道我會去?”趙蕎使勁眨了眨眼,“我這么容易被看穿的嗎?” 趙昂白眼望天:“呵,就你那點出息,要看穿很難嗎?” ***** 六月廿二清晨,京西蒹葭渡口熱鬧得像哪家高門大戶辦堂會。許多衣飾華貴的少女們捧花攜果,翹首望著渡口河面,時不時雀躍紅著臉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掩唇嬌笑。 阮結香護著趙蕎一路穿過衣香鬢影的人群,艱難與她的好友沐青霓匯合。 “嗨呀,你怎么來這么遲,前頭的好位置都被別人占去了!”沐青霓佯做懊惱地捂著心口,又上下打量趙蕎一番,笑了,“喲,穿這么謹慎,這是怕誰打翻醋壇子呢?待會兒往人堆里一扎,夏儼可就瞧不見你了?!?/br> 趙蕎今日一襲素淡玉色冰凌絲馬面裙,銀線繡祥云卷花暗紋,雅致得體,半點沒有要出風頭奪人眼目的意思。 而沐青霓也沒好到哪里去,薄水青軟煙綾武袍而已。 周圍那些姑娘全都精心妝扮,從裝束配色到服飾衣料無不華麗絢爛,活活將她倆襯得灰撲撲毫不起眼。 “我就來看看,又不是要他瞧見我。再說了,你不也怕誰打翻醋壇子?”趙蕎沖她飛去一個心照不宣的媚眼兒,“背著你家夫婿偷跑來的吧?” 沐青霓的夫婿就是被眾人拿來與承恩侯世子夏儼并稱雙璧的段微生。 “什么偷跑?我就來看看,又不做什么,憑什么要偷跑?我正大光明來的?!便迩嗄尢ь^挺胸,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下一瞬卻又慫巴巴縮了肩膀,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看。 趙蕎笑得直不起腰:“你成親了的人都不怕,那我這沒成親的就更不怕了?!?/br> 說話間,她才發現沐青霓手中的東西,震驚道;“噫,你居然還捧了花兒來?!” “你來遲了,沒瞧見。先前這周圍許多賣花和果子的小攤,大家都搶著買,我若不買顯得一點都不合群?!?/br> 類似今日這樣的場合,少女們歷來有“投花擲果”以表熱烈仰慕的傳統。小攤販們自然瞅準商機,一大早就來擺好攤子等著這群小肥羊。 沐青霓見趙蕎兩手空空,立刻仗義地將手上那把連枝的花分她一半。又拽著她衣袖正經詢問了她恢復如何,一面尋著合適遠觀夏儼的位置。 巳時,當璀璨晴光將河面粼粼波光照耀出綺麗緋色,夏儼所乘的船也在少女們的殷殷期盼中靠了岸。 隨著船上侍從隨扈陸續下船,岸上已有小姑娘按捺不住雀躍與激動,率先出手拉開了“投花擲果”的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