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哈哈哈,真是閑得你們?!壁w蕎笑得開懷。 “對了,二姑娘找我有急事?” “不急,我就是來打個招呼。順便與行舟兄定一頓飯約,等這里忙完回城后,我再請你上饌玉樓,正好將給行云準備的禮物交給你?!?/br> “好?!睔q行舟噙笑頷首,無助地回頭看向院門。 “不想這么快進去再受齊大人魔音穿腦?”趙蕎幸災樂禍地笑彎了腰,“那我救人救到底,再賠行舟兄嗑兩個銅角的閑牙?!?/br> 歲行舟一臉誠懇地伸出五指:“嗑五個銅角的,可以嗎?” 趙蕎樂不可支地伸出手:“成交,給……” 她話音未落,先時來路上又有行宮侍者給人引路來了。 趙蕎與歲行舟聽到人語及腳步聲,雙雙扭頭看過去。 引路侍者身旁,賀淵那修長頎碩的挺拔身姿裹在英朗抖擻的天水碧武袍里。 偏西日影在他身后灑下金粉金沙似的光暈,使他看起來一半明亮,一半陰翳。 冬陽溫柔,光影氤氳搖曳,他身移影動的每一步都像是不太靈光的跑馬燈畫片。 緩慢,清晰,纖毫畢現。卻又像不太真實。 第20章 前幾日趙蕎在忙歸音堂的事,無暇他顧,連此次陛下具體點了哪些人隨駕陪同接待外邦使團都沒過問,自不知賀淵也會來。 自她十二月廿一從賀淵宅邸離開后,兩人已有近半月未再打過照面。此刻毫無防備地隔空對上視線,她心下微悸,頗有點恍如隔世之感。 他似乎恢復得不錯,至少沒了上月剛醒時那種虛弱懨懨。 星眸熠熠,斜飛入鬢的眉梢若有似無灑著點點夕陽碎金。 天水碧素錦武袍得體束出勁瘦腰身的線條,外罩一層華貴卻不招搖的云霧綃。 整個人看上去神采風揚,裝束簡潔利落又不失樸雅端華。 俊挺卓爾,貴重沉穩,是身居高位的世家公子該有的模樣, 很容易出現在懵懂少女們綺麗青澀的夢境里那種。 趙蕎收回目光,偷偷在心中翻了好幾回白眼。 看眼神就知還是沒想起她來,再好看也不關她多大事。 區區一個冷冰冰而已,她并不稀罕多看一眼。哼。 那頭,賀淵在距趙蕎與歲行舟約莫三五步的地方駐足,并未再行更近。 半年前賀淵與歲行舟當街斗毆之事,京中許多人都知道,連這行宮里的侍者們都聽過點風聲。 斗毆事件后不久,歲行舟便因公去了臨海的沅城迎接外邦使團,十二月中下旬才回京,這是他與賀淵時隔半年后的首度相逢。 尚林苑行宮的侍者們常年當著與太上皇相關的差,自是人精中的人精,這種很容易三人成虎的傳言,他們也就背地里笑談幾句,在當事者面前就算緊張忐忑,怕他倆又起沖突,也絕不會掛在臉上。 引路侍者眼眸半垂,笑容得體:“趙二姑娘安好,歲大人安好?!?/br> 向那侍者頷首還禮后,歲行舟執鄭重的文官禮:“賀大人安好?!?/br> 他官階較賀淵低,自該先問好。 賀淵雖神色平淡些,倒也并不倨傲,一絲不茍地規整回禮:“歲大人安好?!?/br> 客套寒暄,場面稍顯冷漠但彼此都不失禮數,完全沒有旁人想象中的劍拔弩張。 “趙二姑娘安好?!?/br> 這聲問候得到趙二姑娘假笑以對:“賀大人重傷初愈,今日又一路車馬勞頓,還是趕緊去歇歇吧?!?/br> ***** 臨時落腳的小院寢房里,忙著歸置行李的中慶不大放心:“七爺,您這三日當真不需著官袍……噫,七爺,您薅頭發做什么?” 窗前坐榻上的賀淵沒料到他會突然回頭,尷尬放下手后冷冷瞥他一眼:“頭痛?!?/br> 有太醫官們精心診治,又仔仔細細將養了快一個月,賀淵頭上的外傷已開始結痂,藏在頭發里幾乎看不出來,最近遵醫囑連藥膏都不必再抹,只繼續喝著化瘀的湯藥而已。 中慶成日近身照顧他,對他的傷勢一清二楚,當下忍笑,無聲嘀咕:頭痛個鬼哦,我看您是心痛才對。 他那看破不說破的眼神讓賀淵微惱:“笑什么笑?” “沒笑,”中慶見他似有遷怒的趨勢,趕忙寬慰道,“哎呀,七爺您也別多想,我瞧著趙二姑娘還是關心您的,要不她也不會讓您趕緊歇著了?!?/br> 賀淵冷冷哼了一聲,站起身來。 別以為他看不出,她方才那么說,無非就是想趕緊將他打發走,免得擾了她與歲行舟談笑風生。 “七爺,您要出去?” “誰要出去了?”賀淵快速收回邁出的一腳,轉身從坐榻上的小方桌上端起茶盞,“我就喝口茶?!?/br> 中慶咬住舌尖,強行咽下即將沖口而出的笑音:“七爺,是不是站起來喝,那茶會香些?” “閉嘴!做你的事去!” 賀淵重重放下空杯,長腿一邁,留給中慶一個虎虎生風的背影。 ***** 等賀淵走回先前那地方時,遠遠就瞧見趙蕎與歲行舟竟還在樹下聊天。 樹蔭下,那兩人約莫隔著半臂寬,皆是眉眼帶笑,氣氛友好又坦蕩。 賀淵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覺得那距離近得有些刺眼。就像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去而復返。 他以舌尖抵了抵腮幫,邊走邊皺眉。行宮里的茶怎么是酸唧唧的? 方才就喝了那么一小杯,這半晌了還唇齒留酸。嘖。 歲行舟站的方向正對賀淵來處,自是率先瞧見他。 “賀大人?” 隨著歲行舟這聲疑惑輕喚,趙蕎才順著他的目光回頭。 趙蕎微蹙眉心,齒沿輕輕刮過唇角,沒吭聲。 賀淵長腿邁進樹蔭下,一本正經道:“打擾了。突然想起有重要的事需與趙二姑娘探討一二?!?/br> 歲行舟看了趙蕎一眼。 趙蕎還是沒說話,若有所思地垂著眼簾。 “你們先聊,我可以等?!辟R淵微微頷首,一派沉穩風度。 趙蕎總算抬起眼睫,對歲行舟笑笑:“行舟兄,那我們改日再聊?!?/br> “好?!睔q行舟微笑點頭,又對賀淵淡執了辭禮,便舉步走向對面的院門。 樹蔭下只剩趙蕎與賀淵二人相向而立。 冬日夕陽下,萬物溫柔靜謐,除了對面院中模糊傳來齊嗣源那過分豪爽的笑鬧聲外,再聽不見旁的雜音。 趙蕎眨了眨眼,略轉開臉去:“找我什么事?” 她這句話問得溫溫和和,卻平平淡淡。沒有敵意,卻也沒有過多熱切。 賀淵望著她纖柔明麗的側臉線條,腦中白茫茫一片干凈,險些話都不會說了。 他哪知道自己找她有什么事? “賀淵,”趙蕎好笑地勾起唇角,“如果你沒想好要說什么,那我就先……” 見她像是要走,賀淵握拳抵在唇前干咳兩聲,目光閃爍又飄忽:“我就是想,找你探討一個問題?!?/br> 趙蕎眉梢輕揚:“什么問題?” 她有預感,這家伙即將說出來的,大概不會是什么動聽的人話。 “那個,冷冰冰不可能被兇巴巴一刀捅死,這不合常理,”賀淵清了清嗓子,強行繼續話題,“故事的前半截里說,冷冰冰當面盯梢十余日,兇巴巴完全擺脫不了,被煩得很惱火。那就說明,冷冰冰的武藝是比兇巴巴厲害的?!?/br> 是是是,可把你給厲害壞了! 趙蕎被氣笑,歪著腦袋睨他:“你覺得,你重傷昏迷后醒來,旁的事都記得,獨獨只丟了一年的記憶,這事合常理嗎?” 話題跳躍太大,賀淵愣了愣,搖頭。 “你這么個大活人身上都能出現不合常理的事,我就隨口同別人講個故事,不合常理很奇怪嗎?!”趙蕎火大地伸出食指往他肩膀上一戳,“我想讓他被捅死他就得被捅死,想讓他被水連珠爆頭他就得被爆頭!區區一個冷冰冰,記不住事的豬腦袋!打不下手又罵不出口,那我生氣,想想還不行嗎?!” “沒說不行,”賀淵也不懂自己為何突然心慌氣短,被她食指一戳竟倒退了兩步,“我就問問?!?/br> 趙蕎收回手,閉上眼緊緊抿住唇,盡力平復突然失控的心緒。 見她明顯騰了火氣,賀淵淡淡垂下眼睫:“我只是,還沒想好怎么處理你我之間的事?!?/br> 鋸嘴葫蘆難得如此直白地吐出句心里話,這讓趙蕎頗為欣慰地呼出長長一口濁氣。 “實不相瞞,我也沒想好,”她徐徐睜眼,認真地看向賀淵,“我們都平平心,認真想好后再說。在想好之前,我不會去煩你。你也離我遠點,別沒話找話往我跟前湊?!?/br> 她脾氣沖,有時性子上來說話做事不過腦子,兇起來自己都怕。 這里是行宮,眼下又有外邦使團在,若叫外邦使團看了笑話,丟的可絕不僅是她自己的面子。 “可你之前說過,我們試試拋開前事不論,重新認識?!辟R淵回視她,抿了抿唇。 趙蕎撇開臉:“說那個話時我沒考慮周全,也高看了自己?!?/br> 那時她以為自己可以平靜面對他陌生的目光和客套的態度。然而試過之后才知,她做不到。 畢竟賀淵之于她絕不是“別人”,面對一個視她如陌生人的賀淵,她心里會痛,會委屈,會火冒三丈,會失控。 根本沒法子好好同他相處。 “總之,那個‘重新認識’的提議不作數了?!?/br> 賀淵繃著臉,微惱:“你這是出爾反爾?!?/br> “說那么文縐縐我不一定聽得懂,”趙蕎置氣地抬起下巴,舉目望天,“反正我這人就是任性,脾氣也急,講不了什么道理,說翻臉就翻臉的?!?/br> 如今他記憶里的趙蕎就這德行。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