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罷了。 “綺雪,”颙琰口氣也緩和了些:“朕并無介懷,皇后也不必過于放在心上?;屎蟮脑?,朕也聽進去了?!?/br> 他停頓了下,別過臉,甩出一句話:“便依皇后所言,將玥常在禁足罷?!?/br> 此言一出,跪著的繡玥心里無關要緊,面色沒什么波瀾,反而皇后聽著愣了愣。這句話,無異于是昭示著:在她與鈕祜祿繡玥之間,皇帝最終還是選擇保全了她這個皇后的顏面,而舍棄了維護妾室。 皇上終還是顧及著她這個身為妻子的皇后,而全了她的顏面。 不管這一下午的經過如何戳痛了她的心,皇上的話,最后還是讓她的心安定了下來。 “是?!被屎蠊Ь粗鴳暤?。 “不過,”颙琰皺眉瞥了一眼地上跪著的繡玥,將目光收回來,朝皇后道:“玥常在所犯之事,禁足半個月也便夠了,略施懲戒,讓她記住教訓即可?!?/br> 眼下的形勢,無論皇上說什么,皇后都再不會再反駁,她只點頭道,“是,皇上圣明?!?/br> 他揮揮手,“你跪安吧?!?/br> “是?!?/br> 從養心門出來,皇后的臉色像是生過一場大病般蒼白。雙蘭從未見過自家主子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她將皇后小心地攙扶上轎,瞧著皇后的臉色,實在忍不住,低聲勸了一句:“娘娘,其實……您剛剛情緒激動,那個玥常在是存了好心的,否則她只管看您的笑話,也不必及時解您的危局了?!?/br> “同皇上鬧翻了臉,后果恐怕不堪設想呀?!?/br> “……本宮知道?!被屎箝]上了眼睛。 她知道,她都明白,她能做到不計較,可她能做到放下,不去想嗎。 皇后緩緩退出去許久,繡玥的目光還凝滯在皇后出門的那個方向。 頭頂落下個不滿的聲音:“你還想跪到什么時候?” 繡玥這才恍然抬起頭,見皇帝瞧她的臉色帶著陰郁不快:“朕跟皇后意見相左,你倒是處處順著皇后!你將朕置于何地了?” 他越發地不豫,“早知道你要在皇后那里賣乖,朕不為你開口就是,由著皇后將你帶走處置!” “皇上,皇上,”眼見著颙琰發了火,繡玥其實心里不知有多感激皇上對自己的幾番維護,她委屈地跪在他身側,扯著他的衣角仰望他,“嬪妾謝皇上隆恩,嬪妾感激皇上剛才救嬪妾性命,嬪妾這么做,也是不得已啊?!?/br> “皇上明鑒,嬪妾得罪了皇上不會如何,皇上自不會與臣妾計較,若是得罪了皇后娘娘,在后宮還要如何自處,如何生存下去? 皇后是后宮的主子,嬪妾事事由皇后娘娘掌管,難道皇上時時都能在嬪妾身邊么。嬪妾想給自己留一條生路,兩害相權取其輕,嬪妾只能這般選擇,還請皇上諒解?!?/br> 這倒是?;屎蠼y領后宮,想要懲治區區一個常在,簡直易如反掌。颙琰沉默了,想了想,伸手將她撈了起來:“你方才說,得罪了朕不會如何!你敢不將朕放在眼里?” 繡玥微微抿嘴,“嬪妾犯了多回錯,皇上也都沒處置嬪妾,還一直寬容待嬪妾,嬪妾記著皇恩浩蕩?!?/br> 他淡淡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在養心殿余下這兩晚,繡玥被按在龍床上哭得死去活來,即便她再如何求饒也無濟于事。 每一晚,皇上都會居高臨下地問:“得罪了朕沒什么了不得的,不是嗎?” 繡玥被撞得快碎了,她想說“不”,卻無奈嗓子啞了,只能發出幾個干涸之音,奮力的拼命搖頭,拼命求放過,就是沒人理她。 終于,她在第七日的清晨,將完完整整的五篇《女則》、《女訓》交齊,得以赦免踏出這座養心殿,回到延禧宮禁足。 出去的時候,繡玥頹廢地站在養心門下,抬頭看了看清晨升起的日光,光線穿過云層而來,盡數刺入她眼底。 被陽光沐浴著,她微微站了一會兒。 皇上早上給她指了個轎攆,折騰了大半宿,繡玥懨懨的,在轎攆上靠著閉目歇息。 轎攆本來搖搖晃晃,極有規律,幾個抬轎攆的小太監步子又穩,行云流水,她坐得也舒服了幾分。突然卻停了下來,引得繡玥深深蹙起眉頭,跟著聽耳邊傳來一聲道:“繡玥?!?/br> 繡玥張開眼睛,不出意外見鈕祜祿秀瑤立在一側,身后跟著她的貼身宮女。 “繡玥meimei?!?/br> 不知是否降位份的緣故,鈕祜祿秀瑤今日穿得極其素凈,不同往日那般璀璨耀眼,富貴襲人。 瞧這樣子,倒像是專程在這里堵她。繡玥在心底長長嘆了一口氣,這鈕祜祿秀瑤,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境況,都是如此的陰魂不散。 莫非是她命里的克星。 “meimei,”秀常在溫婉朝她笑笑,“meimei今時不同往日了,日日在養心殿內伴駕,真是辛苦得很,不如去jiejie宮里坐坐,陪jiejie敘一敘家??珊??” “不必了?!?/br> 繡玥當即拒絕,一來她真得累了,無心再應酬其她,二來鈕祜祿秀瑤能對她說什么,她閉著眼睛都能猜想得到。 “真有什么話,就在這說?!?/br> 秀常在想了想,“meimei,你飛黃騰達了,忘了jiejie不要緊,只是父母之恩大于天,你若是只顧著一朝得意,忘了阿瑪的囑托,忘了你額娘尚在宮外需要照料,實屬不孝之至?!?/br> 她低下目光,嘴角帶著點意味深長的笑:“meimei,你如今得寵,當真連親情都不顧了嗎。jiejie的事兒,想必你陪著皇上的時候,沒有忘了說吧?!?/br> 繡玥揉了揉額頭,轉頭瞥了一眼秀常在:“誰跟你說的我得寵?我飛黃騰達?秀常在,我看你是被降了位分急糊涂了罷!當日我在儲秀宮如何被皇上責罰,關進養心殿,六宮皆在,你今兒個是沒帶著記性出門嗎?” 當著在場的幾個太監,秀常在被一陣數落,她是善府嫡女,一向在鈕祜祿繡玥面前頤指氣使,何時受過她的委屈,若在從前,哪輪得到鈕祜祿繡玥這個養在外的庶出這樣跟她說話?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了。 秀常在抿抿嘴唇,微微不自在道:“從你進了養心殿,皇上便再未進過六宮,闔宮都知道的事兒,還有什么好說的?!?/br> 繡玥撐別扭地哼了一聲,“皇上忙于江山社稷,三兩日不進后宮,這有什么奇怪?”但她到底有些心虛,不想同鈕祜祿秀瑤多費唇舌,朝著抬轎攆的小太監招呼道:“走?!?/br> 眼見著轎攆再抬起來,秀貴人終于有些急了,當著還有外人在,她追了兩步轎攆,壓著聲音對繡玥道:“鈕祜祿繡玥,你不念親情,你額娘在宮外,吃苦受罪你都不理了么?” 又是這個威脅,繡玥聽了,抑制不住的怒氣涌上心頭,為了這個,威脅她進了宮,為了這個,威脅她替她侍寢送死,她究竟到什么時候才算完! 她在轎攆上傾下身,瞇起眼睛瞧著鈕祜祿秀瑤:“秀常在!答應過的事兒,三番五次用這個作威脅,你不膩嗎?” 繡玥說完,不去瞧她,收了身端正坐回轎攆,“從今以后,楊府的事兒,用不著你們再管!善府的事兒,也不必再來我跟我說!” 有了皇上私下新賞的那一盒金豆子,省著點花,足夠楊府全府上下的開銷,她再也不想求著他們,看她和善慶的臉色度日。 “鈕祜祿繡玥!”秀常在素來嬌生慣養,走了幾步便要追不上轎攆的步伐,她不得不停了腳步,在后方喚道:“你若不幫我,過幾日自有御前的人幫我,就沒你的好日子過!到時候你還敢這么大言不慚!” 轎攆已如一陣風般地去了。 鈕祜祿秀瑤站在原地,她瞧著那轎攆離開的方向,不甘心看向身后的翠鳶,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她竟然說……不用咱們再管了,她究竟在皇上那兒得了什么好處?連楊府都用不著善府再救濟了!” 還說什么在養心殿受責罰……從圣上的養心殿出來,還有轎攆送她回宮去,她不過就是個常在而已,都開始使喚御前伺候的人了。 皇上,皇上放著她這個善府的嫡出千金視而不見,卻看重鈕祜祿繡玥這個低賤百倍的庶出,斷沒有這樣的道理! 鈕祜祿繡玥,你這樣的人,到底是用了什么下賤法子討好了皇上! 繡玥的轎攆行的太快,她又急著回宮,斷斷續續并沒有聽清鈕祜祿秀瑤最后的那一句話。況且她根本無心理會鈕祜祿秀瑤的事兒,一轉頭便拋到了腦后。 回到延禧宮的西偏殿,跟寶燕說了好多話,又將多日來的身心俱疲洗去,將息了大半日,才逐漸緩解了七日來在養心殿戰戰兢兢的疲憊。 只有入夢的時候,將裝滿金豆子的錦盒緊緊摟在懷里,心底才生起一點甜頭。 她讓寶燕粗略稱了稱,二兩重一顆的金豆子,這一盒金子足足值一千兩白銀!這輩子她在宮里的吃喝夠花了,接濟楊府全家上下也不成問題。 過慣了窮日子,突然手頭富裕了,睡夢里都能笑醒。 在養心殿里,繡玥懷揣著一盒金子,極力隱忍著不敢表露狂喜之情,生怕惹皇上一個不高興,又收回去。 這會兒回到自己的寢殿,她才要體會“喜極而泣”這四個字,抱著個盒子,她真心想大哭一場。 為著她從前的種種不幸,為著此刻這種不幸的終結,為著來日無比幸福日子的到臨。 仿佛宮里這幾天快到了臘八節的緣故,第二日午后,景仁宮里也是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 “娘娘,聽說養心殿里的那個,今天一早被皇上發落回延禧宮了!” 午后,忍釉從外面進來,臉上染著喜色,她一收到消息,便忙著趕回來景仁宮報給諴妃娘娘。 諴妃對著梳妝鏡,來回比照著內務府新送進來的幾副白玉耳環,聽了身后進來的忍釉的話,面色也沒多大波瀾,“是么,膩了七日,皇上終于厭煩了?” 諴妃長長嘆息了一聲,將耳環放了回去,“要說這恩寵呀,細水長流才能長久,像她這么個膩歪勁,不出十天半個月,皇上一準再不想見她?!?/br> “到底還年輕呢,就知道一味黏著皇上,她不知道呀這承恩也要有進有退,再好的菜肴,連著吃三天,皇上都會厭煩,何況是嬪妃了!”諴妃嘖嘖搖著頭,“這都不懂,還想著要爭寵,不過是第二個蕓氏罷了?!?/br> “可不是么,”忍釉附和道:“娘娘您陪在皇上身邊二十多年,和咱們皇上的感情還好著呢,這話也只有娘娘最有資格說?!?/br> “娘娘,”忍釉猶豫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道,“簡嬪娘娘今天又來景仁宮跪求您了,娘娘您真不打算見簡嬪么?!?/br> 一聽這話,諴妃的臉色便冷了,“她還有臉來景仁宮跪!生怕沒人瞧見嗎?怕六宮的人不攀扯本宮跟她貪銀子的事兒有牽連!” “本宮叮囑過她多少回?讓她收斂點,收斂點!她和她那個表哥,都是一對被銀子晃瞎了眼的蠢貨!” 第47章 忍釉忙勸著:“娘娘息怒,簡嬪娘娘看來也是真急了,否則也不會連避諱都顧不得了,來景仁宮前哭鬧,聽聞鄂啰哩咬住了她和內務府的事兒不放,準備一查到底了?!?/br> 聽了這話,諴妃立刻警覺起來,她轉過頭,“怎么,鄂啰哩查到宮中失竊的事兒,跟簡嬪有關?” “那倒沒有。只是娘娘您也知道的,近來鄂啰哩不知在什么事兒上惹了圣上不痛快,失了圣心,此前命他嚴查宮中失竊,一直沒個結果,這回皇上大有以此懲治他辦事不力的意思,想必是那奴才慌了,連開罪娘娘都顧不得了,想要拉簡嬪娘娘做他的替死鬼,去討好皇上,企圖保住自己御前的地位?!?/br> 諴妃冷笑了一聲,“鄂啰哩在御前伺候,一向只認皇上、皇后兩位正經主子,宮中其她妃嬪何曾入得他的眼?即便本宮協理六宮,在他那終究不過是個空頭銜罷了。怎比得皇后娘娘執掌鳳印,他鄂啰哩何曾有一刻、將本宮放在眼里?” 忍釉附和道:“娘娘說的是!不將咱們景仁宮放在眼里,活該他有今日!” “奴婢還聽說,前兒個皇后娘娘在養心殿跟皇上差點紅了臉,就是鄂啰哩私下里派了鄂秋給儲秀宮通風報的信,結果延禧宮的被發落了出去,皇后娘娘也沒討得好,還惹得皇上動了氣,鄂啰哩他一心想著巴結皇后娘娘,這回卻跌了好大一個跟頭,弄得皇上皇后兩下里不討好,皇上惱他,不知是否就為了這個?!?/br> “要我說,從前他是御前總管,皇上跟前的紅人,娘娘動不得他,如今他自作孽,娘娘何不趁勢讓他翻不了身?” 諴妃聽了,默默良久,才重新拿起畫眉的筆,細細描著眉?!岸鯁ㄔ谟案€固,本宮與他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何況動御前的人,就是動了皇后娘娘的底線。后宮里皇后可以縱容著本宮羅織黨羽,但是動皇上身邊的人,就是動皇后的眼珠子,捅皇后的心窩子,皇后必然不肯。且鄂啰哩一向偏幫著皇后,本宮若對鄂啰哩開刀,皇后一定不會袖手旁觀?!?/br> “可是!奴婢就是不甘心,他一直不將咱們景仁宮放在眼里?!?/br> 諴妃還在描著眉,手上的動作不見一絲遲鈍,過了許久,瞧著鏡子里面的妝容,總算得上十分精致的一張臉。 她放下眉筆,瞧了一眼還在緊蹙著眉頭的丫頭,笑了笑,“對付這種人,當然不能指望一擊即中,要像螞蟻啃堤,一口,一口的啃,一樣,一樣罪名羅織下來,到最后皇后娘娘不但保不了他,第一個容不下他的,就是皇后娘娘?!?/br> “得了,快點把簡嬪給本宮打發走,晚些時候皇上就要過來了。是死是活那是她的事兒,本宮管不著?!?/br> 皇上要過來景仁宮?忍釉竟不知道這事兒!定是她出去的時候常齊遞了消息過來,難怪呢,娘娘今日打扮得這般美艷照人,忍釉咯咯笑道:“原來皇上想娘娘了!” 諴妃嗔怪地瞧了她一眼,但面上也是含著笑意,“這過了年,本宮就滿四十了。說起來,皇上倒是還來看望本宮,但侍寢卻是許久不曾有了?!?/br> “娘娘保養得宜,奴婢瞧著,也不過三十多歲而已?!比逃再澋溃骸斑€是常齊辦事得力,娘娘前些日子才稍稍透露了點意思,他便辦的這樣妥當,皇上隔天就翻了您的牌子,可見呀,他對娘娘您是盡心盡力?!?/br> 話音未落,景徐匆匆走進了來,躬身稟道:“娘娘,常齊在殿外候著呢,他說有事要求見娘娘?!?/br> 諴妃皺眉,這時候,他來景仁宮做什么!糊涂呀。 “算了,讓他進來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