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但他今夜的確喝了太多酒,臉上的脂粉也該清洗,不得不離開一趟,便叮囑她先自己忍忍,抽身去了凈房,花了一炷香時辰飛快打理完一切,再趕回來。 哪知即便這樣,沈令蓁也有些熬不住,整個人又縮成了一只蝦子。 霍留行掀開被衾上榻,把她抱進懷里,低頭問:“就這么會兒功夫,又疼了?” 沈令蓁也沒想到方才的舒適只是暫時的,他一離開,該疼的全回來了,當下也不愿再逞強,縮在他懷里道:“郎君一走就疼了?!?/br> 霍留行一邊把手探下去,一邊問:“知道我的好了?還要不要湯婆子?” 沈令蓁此刻只覺他那手是真好用,只要能不疼,讓她做什么,說什么都愿意,忙搖頭:“不要湯婆子了,只要郎君?!?/br> 霍留行心里從未有過的舒坦與暢快,渾身通了氣似的充滿干勁,揉著揉著,又覺此情此景著實不太妙。 他是個有氣節的人。怎么能被這樣一句低聲下氣的好話迷得神魂顛倒? 這么一想,他摁在她小腹上的手便不小心停了下來。 沈令蓁以為他睡著了,抬起頭來,可憐巴巴望著他。 霍留行低頭觸著她這眼神,馬不停蹄地重新動作起來。 算了,沒關系,他并不是個例,全天下有氣節的男子應當都頂不住這種軟言軟語。不是說,大周朝那位陸英雄也沒過去美人關嗎? 霍留行得了安慰,再次賣起力來,一邊賣一邊趁機討好話:“沈令蓁,老實說,我這個人是不是挺好的?” 沈令蓁根本不知這短短半柱香的時辰,枕邊人經過了怎樣一番掙扎,只覺自己的命都在他手中,哪里敢不老實,立刻點頭:“郎君是天底下最好的人?!?/br> “那你說說看,我好在哪里?” “好在……”沈令蓁腦袋飛速地轉,“郎君儀表堂堂,氣宇昂昂,身手不凡,臨危不亂,雄才大略,足智多謀……” 霍留行絲毫不覺趁火打劫有何可恥,滿意地點點頭:“那如果現在你有機會重新選擇歸宿,你會……” “沒有如果,絕不會有這樣的如果?!鼻笊钌蛄钶璧碾S機應變之能幾乎發揮到了極限,張嘴就是滿分答案。 霍留行聽夠了甜言蜜語,暗爽著喟嘆一聲,閉嘴專心工作了。 又揉了一炷香時辰,沈令蓁因疼痛瑟縮的身體舒展了開來,開始分出精力想別樁事,問他:“對了,郎君,你覺不覺得,今夜那位野利將軍很是古怪?” 霍留行低頭看她一眼:“還有精神想這個?” “明日便是受降儀典了,我怕現在不說,萬一那野利將軍在儀典上做對郎君不利的事,就來不及了?!?/br> “你有看法?” 沈令蓁沉吟片刻,問:“郎君與這位將軍曾經有過交集淵源嗎?或者是十一年前在戰場上交過手,又或者是前陣子與西羌談判時打過照面?” 霍留行搖搖頭:“今夜是第一次會面,從前也沒聽說過這號人物?!?/br> “這就怪了。郎君今夜投壺時蒙著眼,興許沒有注意到,我總覺得,當時野利將軍看郎君的眼神,像在看一位故人,一位令他遺憾從前未能與之一較高下,如今夙愿終于得償的故人?!?/br> 霍留行皺起眉來。沈令蓁是個敏感的人,她會這么說,絕不會毫無由來。 “還有,輸給郎君以后,他似乎也沒有特別不甘憤怒,反倒很盡興,盡興過后,又隱隱有些惋惜之意,像是……”她打著比方道,“比方說,武藝天下第一的高手,獨孤求敗多年,好不容易遇到能夠與他匹敵的人,本該與之惺惺相惜,卻因為要在一場比試中,不得不分個你死我活,所以覺得非??上?。野利將軍對郎君,好像就是這樣的態度。郎君或許可以好好查一查這號人物?!?/br> “我記著你的提醒了?!?/br> 沈令蓁點點頭,繼續cao心:“那方才圣上留郎君議事,可有為難郎君?” 霍留行笑了笑。老皇帝眼下得靠著霍家,哪里會為難他。 “只是與我商討那軍中jian細的事?!?/br> 沈令蓁一下來了興趣:“說起這事,早前郎君抓到的那jian細,不是早已被二殿下滅了口嗎?此刻在大理寺監牢內的嫌犯究竟是誰?” “霍家的死士?!?/br> 沈令蓁一驚:“郎君這是犧牲了自己人去做假供?” 霍留行搖頭:“拿不出真憑實據,光是口空白話的供詞,反倒要讓圣上認為老二無辜遭人陷害?!?/br> “既然不是為了供詞,那便是為了引蛇出洞?”她說著皺起眉來,“可二殿下分明已經派人滅了那jian細的口,聽到風聲后,理應會猜到這是個假的呀?!?/br> “那就讓他猜到,這是個假的?!?/br> 沈令蓁一愣之下明白過來,趙瑞確知jian細已死,必然會猜到,這是霍家在釣他上鉤,起先一定會按兵不動,刻意不去天牢打探消息。 可這樣一來,隨之產生的弊端便是,他無法掌控天牢里發生的事,不能獲取其中的第一手訊息。 既然這樣,天牢里的“故事”就可以任由霍留行演出了。 jian細可以是假的,去天牢打探的人也可以是假的?;袅粜写罂勺跃幾詫У卦倥梢晃凰朗?,來一出逼得趙瑞不得不動的戲碼。 但凡趙瑞一動,那之前所有假的,就都變成真的了。 上位者看重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只要最后讓皇帝相信,趙瑞確實通敵叛國了,這破案的經過如何,有沒有確鑿的證據,其實并沒有那么重要。 沈令蓁點點頭:“郎君好心計?!?/br> 面對小人,如果還一味光輝圣潔地強求君子的手段,那就永遠都制裁不了他們了。 霍留行這次,就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只是…… 她皺了皺眉:“只是為了扳倒二殿下,難免有人要犧牲性命了?!?/br> 霍留行默了默,說:“都是必經之路?!?/br> 沈令蓁心頭一跳,又記起了太子今夜與她說的話。 她抬起眼來:“郎君的這條必經之路,還會有很多這樣前仆后繼的犧牲嗎?” 他點點頭:“會?!?/br> “那這些犧牲,包括大齊無辜的臣子與百姓嗎?” 霍留行垂下眼來看她。 “我曾要求郎君不論何事都不再欺瞞于我,既然郎君答應了,我也應該嚴于律己,不該因為外人和你產生嫌隙……郎君,其實我今夜遇到了太子殿下,他與我說了一些讓我有些擔心的話?!?/br> 霍留行挑了挑眉:“趙???他跟你說什么?” 沈令蓁把趙琛的話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問道:“發動戰爭,挑起血火災難,郎君會有一天那樣做嗎?” 她的語氣并不咄咄逼人,卻讓霍留行沉默下來,連手上的動作也停了。 半晌后,他不答反問:“如果我那樣做了,你會如何?” 沈令蓁咬了咬唇,同樣沉默了很久才說:“郎君要聽實話嗎?” “當然?!?/br> “我會理解郎君,卻不會支持郎君。我想,我會像太子殿下說的那樣,盡我所能,不讓汴京尸堆成山,血流遍地?!?/br> 霍留行低頭笑了笑:“盡你所能?你知道你的所能有多大嗎?” 沈令蓁搖搖頭。 他眨眨眼,神情是隨意的,語氣卻是十分的鄭重其事:“那就希望你永遠不會知道吧?!?/br> 沈令蓁一言不發地看了他很久。 不需要再說多余的話了。 他這一生到此為止一直都在為霍家,孟家活著,今后還將繼續這樣活著。要么大業成,要么死,否則他永遠無法停止。他有多少的身不由己,她看得到。 有辦法給的承諾,他不會不給她。當下沒有辦法給的,只有一步步走下去,相信他。 有這一句“希望”,什么都夠了。 沈令蓁忽然很想將今夜在崇政殿沒辦法付諸實踐的沖動完成。 她輕輕抬起胳膊,抱住了他,點點頭說:“好?!?/br>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好像不能哈哈哈了,愁人,要么你們假裝哈哈哈一下? 第51章 沈令蓁在霍留行的照顧下漸漸有了些困意, 朦朧間, 察覺他似乎也跟著打起了瞌睡, 但手掌卻仍自發地揉著她的小腹, 稍一停頓, 便像被劈了道雷似的兀自驚醒, 繼續替她揉。 她迷迷糊糊的,自覺好像與他說了句,不疼了, 別揉了,睡吧,卻實則說到了夢里,根本沒開口。 霍留行就這么照顧了她一整夜,直到黎明將近, 聽見臥房的門被兩短三長地叩響。 沈令蓁正在熟睡中, 霍留行悄聲下榻,替她掖好被角才移門出去。 來的是報信的京墨:“郎君,天牢那邊已按計劃行事,咱們的兩個死士都……” 霍留行點點頭:“在河西給他們立個衣冠冢?!?/br> 京墨頷首應“是”,又說:“接下來就看四殿下的了。圣上已連夜將他召入宮中,眼下應當正在親自審問他。郎君您看, 四殿下能否順利接下您拋給他的這招?” 按霍家的計劃,此次霍留行一共犧牲兩名死士,一名扮演成被抓的軍中jian細,另一名則扮演成聽到風聲后, 前去天牢將jian細滅口的殺手。 今夜,“殺手”已經成功潛入天牢殺了“jian細”,然后“不小心”被皇帝布下的天羅地網逮獲,當場咬開牙縫中的藏毒自盡了。 但自盡后,身上卻留下了一絲線索,隱約指向其幕后主使者正是四皇子趙珣。 計劃走到這一步,就該輪到趙珣登場了。 霍留行似笑非笑道:“這點腦子,老四還是有的,天亮后自有好戲,且看吧?!?/br> * 同一時刻,福寧宮的宮燈在孟秋黎明的涼風中搖曳出幽暗的火光。 宮殿內,皇帝披著龍袍坐在床沿,手中明黃色的巾帕正輕輕擦拭著一柄锃亮的寶劍。 不遠處,趙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目光牢牢盯著這一幕。 “阿珣啊,”沉默良久,皇帝終于開口,“你與太子,是阿爹最喜歡的兩個孩子。你們的母親早早病逝,阿爹卻排除萬難,空置后位多年,始終未曾立新,為的,正是不愿有人壓你們一頭。因為在阿爹心中,阿爹的這個位子,只有嫡親的孩子有資格坐。阿爹的這片苦心,你可明白?” 趙珣頷首:“兒臣明白?!?/br> “太子有德,亦有才,卻缺了一具康健的身體,阿爹以為,你應當很清楚,只要你穩扎穩打,勤勉有加,忠誠為國,該是你的,總會是你的?!?/br> 趙珣神情肅穆,也不遮掩:“兒臣清楚?!?/br> “既然清楚,為何還要做讓阿爹傷心的事呢?”皇帝幽幽嘆出一口氣,抬起一只蒼老的,骨瘦嶙峋的手,慢悠悠撫過手中寶劍鋒利的劍刃,“外人終歸是外人,你在慶陽賊喊捉賊,針對霍家,這些小打小鬧的,阿爹都能容你??赡悴荒転榱绥P除霍家,無所不用其極,背叛阿爹,你說是不是?” 趙珣立刻俯身下跪,搖頭道:“兒臣從未背叛過父皇,請父皇明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