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也跟著下了炕。

    大表姐春草伸手攬住杏姐兒?！跋氲牡故峭γ?，你娘跟你大姨，還有兩個妗子，我們不去廚屋都要塞不下了，我們去干嘛？而且，你們倆夠得到灶臺嗎？還幫忙？”

    屠欣倒是覺得沒什么，不過大表姐是家里女孩子的長女，有一定的威嚴，屠欣也沒有反駁她。

    這邊小孩子吵吵鬧鬧，那邊那人就在說正事兒了，都是土生土長的村里人，先聊的一定是莊稼，劉老漢抽了一口旱煙，嘆了口氣，蒼老的面容在煙塵中若隱若現。

    這幾年年景好，朝廷聽說又是研究出了新種子，麥子的收成也是越來越好，但是他也有難言之處。

    麥子價錢漲了，家里卻存不下錢來，各種東西也都漲了，前些年他年輕的時候，老婆子紡的紗線還能賣點銀兩，現在這些東西都沒人要了，家里孩子又多，現在的日子比起來他小時候吃不飽穿不暖要好很多，但誰不想讓日子過得更好呢？

    家里的孩子，哪一個都是他劉家的人，他都疼，但卻不能給他們更好的生活，有心再買上幾畝地，但現在朝廷對買地這種事兒管的嚴的很，價錢他們家也承受不起。

    他一輩子都在地里混，卻不希望他家后輩世世代代都在地里混，而且他們家這幾畝地，也實在禁不起分??！

    他有倆兒子，倆兒子又有五個兒子，他當初分家的時候，只從老爹手里分出來二十畝地，他這輩子沒多大本事，也只買了五畝地，好在都是上等田。二十五畝地，五個孫兒，一個人只能分到五畝地。

    五畝地，對莊稼人來說，夠干嘛的呢？大孫子二孫子都是要成親的年紀了，成親了，孩子還會遠嗎？

    四世同堂，說起來好聽，到了他孫子那里，再分家要怎么辦？

    他愁??！日思夜想，他想出了一個好主意，他想送他三孫子四孫子去讀書！上學堂！

    他想的很好，三孫子是大兒子家的，四孫子是二兒子家的，公平的很，也不用擔心引起老大老二的不滿，而且三孫子最機靈，四孫子最細心，說不定真能出個讀書的好苗子。

    他也沒多大野心，他就想著，兩個孫子考了功名，他們家也不用再為這幾畝地而發愁了。

    “大綱，你覺得我這個主意怎么樣？”劉老漢磕了磕他的煙斗，希冀地看向屠大綱，他眼里他們家最有本事的人。

    兩位大舅哥聽了自家老爹的話，都十分意動，他們是老實，但不是傻，比起來種地，當然是讀書更有出息了！同時也十分愧疚，自己都這么大年紀了，還要老爹為他們發愁。

    屠大綱被兩位大舅哥還有老丈人注視著，壓力有點大，他苦笑了一下。

    “爹，您有沒有想過讓石子跟朋子讀書的話，咱倆要花多少呢？”屠大綱說。

    “首先是就是束脩，王秀才那里是稍微便宜一點的，去縣城里就更貴一點。其二是書本，私塾里可不給提供書，書可比豬rou貴的多了，聽說牛rou也比不上！”國家律法是不讓殺牛的，有時候會有老死病死的牛rou賣，價錢都是天價。

    “這些都還是一次性的，我聽城里的秀才說過，想要通讀一本書是要很長時間的，還有筆墨紙硯，石子一套，朋子一套，像紙，還要常換?！?/br>
    “石子朋子都念書了，你總不能讓他們跟咱們一樣穿布衣短打，總要買體面的衣服的，倆孩子又是長個子的年紀。怕是要一年一身?！?/br>
    “這么大的開銷，家里能不能承擔的起？”屠大綱問。

    屠大綱說一句，兩位大舅哥臉上的色彩就暗淡一分。他們也不覺得現在的日子差，又吃有喝，妹夫家是賣豬rou的，就算是他們不愛占便宜，兩家離那么近，他們家也沒少過rou吃，本來他們現在也都沒當家，也沒算過這賬，只聽屠大綱粗略一說，他們就有點害怕了。

    劉老漢倒是鎮定很多，他想了很久了，事情屠大綱說的這些事情他都考慮過?！斑@些我也想過了，倆人買一本書，他倆不看了還能傳給后輩，束脩這個一年一回也不用愁，最后衣服……先讓他們跟著王秀才讀，就在村里，要什么好衣服？要是他們真有這本事，我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要供他們去城里，這說起來還早?！?/br>
    劉老漢又抽了一口旱煙，煙從他的鼻孔中鉆出來。

    “至于筆墨紙硯，筆跟墨是肯定要有的，倆人買一套就行了，紙也要買，買不了多少，先讓他們用手沾水在木頭上寫，等寫好了再在紙上寫，這樣算起來，也用不了多少錢?！?/br>
    “就算是這樣，加上凱子跟東子成親蓋房子，家里的銀子也不剩下什么了吧？”屠大綱一針見血。

    他不知道他丈人家存了多少，但蓋房子，兩樁親事，加上供孫子讀書，就算是他，手里也干了，何況是他丈人？

    劉老漢抽煙的動作頓了頓，苦澀地點了點頭。

    “不過我倒是有個主意?！蓖来缶V又說。

    “最近豬rou鋪子的生意好，豬有點不夠收了，我打算用我在我們村東頭的那塊荒地種豬草，再在那里蓋豬圈，我能租給石子跟朋子，讓他們自己掙自己的花費，說不定，這倆小子連將來娶媳婦的錢都能自己掙了！”

    屠大綱本來的主意是讓劉家幫忙養豬，但老丈人說了這么一通，他卻想出了更好的主意。

    直接讓倆侄子幫忙，他們自己掙得，知道有多難，讀起來書肯定也認真，不花家里的錢，其他幾個小子也沒話說。

    他老丈人還是把他大侄子二侄子看成了小孩，都要成親的人了，有自己的家了，說不定現在多花的這一點錢，將來就是爭吵的炮仗?，F在讓石子朋子讀書了，將來大侄子二侄子有了孩子，侄媳婦也想讓孩子讀書怎么辦？家里能掏出來這個錢嗎？

    第15章 事定

    他是劉家的女婿，當然是只盼著劉家過的好的。最后這個只是個搭頭，讓兩個侄子記著他的好。

    當然，兩個侄子能出頭的可能性不大。大家日子都變好了，但仕農工商，科舉做官確實大家共同的追求，都有錢了，也更多人去讀書了，現在科舉可比原來難得多，能考上的都是有真本事的，單是有本事還不夠，還要有運道，誰知道兩個侄子有沒有這個命呢？

    總歸也不用干什么，養豬這個本來就是給丈人家的，給誰都一樣。

    劉老頭人老成精，看的懂女婿的意思，但他生性固執，是怎么都不肯占女婿便宜的，“那怎么成？不就是兩本書，我難道還供不了！”

    “爹，我可沒吃虧，我總是要請人養豬的，我家里太忙，肯定也顧不過來，請誰不是請？咱家里人，我也清楚，干活仔細，換其他們，我還不放心呢！”屠大綱笑著勸。他來之前就想到這一出了，本來還有點發愁勸不了老丈人，但這個突如其來的主意卻讓他有了信心。

    “要不咱直接問問石子跟朋子？他倆的事兒，本來也就該他們家自己想?！蓖来缶V又接著說。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村里的孩子哪家懂事都早，十來多歲的孩子就已經當大人用了，石子跟朋子一個七歲，一個七歲半，是有點小，但是也懂事兒了。

    也不等劉老漢點頭，剛說完就沖著院子里喊石子跟朋子。

    一群孩子正在院子里追逐著鬧著玩，聽到屠大綱的吆喝之后，兩個小孩走進了堂屋。

    “石子，朋子，你倆愿不愿意自己掙錢供自己上學？”屠大綱問。他向來是沉默寡言的，今天倒是一反常態，姻親姻親，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妻子娘家也不是那種吸人血的家庭，他跟妻子娘家的關系其實挺好，老丈人家的情況，沒辦法的時候他幫不了，現在是有辦法，自然是希望能幫到他們。

    豬說起來是兩個孩子養，但大舅哥二舅哥肯定是要幫忙，當然，錢他也不會直接給孩子，怕他們沒有自制力給花光了。

    倆孩子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肮酶?，我們愿意！”

    “姑父打算蓋幾間豬圈，養幾頭豬，你們愿不愿意過來幫忙？姑父給你們發工錢，這工錢你們就能直接用來買書什么的?！蓖来缶V問。

    “愿意！”倆孩子大叫著，兩張同樣稚嫩的臉上都是興奮。

    倆孩子出去了，大人都瞅著劉老漢，這個家，能做主的還是他。

    “大綱??！你跟我說實話，你家鋪子是真的豬rou不夠收了？”劉老漢盯著屠大綱的眼睛，

    屠大綱笑了，他長的兇，笑起來也顯得兇神惡煞的，不過大家也都熟悉，沒人怕他?！暗?，您這是說什么??！我是做生意的，還能讓自己賠錢？這賠本的生意我也不能干??！”

    “那就讓朋子跟石子去幫你養豬！”劉老漢拍板了。

    一屋子大人，特別是劉大舅劉二舅，看著都松了口氣，正巧這個時候劉姥姥進來說飯做好了，可以吃飯了。

    男女大防，到了現在這個朝代已經寬松了很多，但像這種場合，男女同桌吃飯仍舊是不可能的事兒，一般都是一屋子男子在堂屋一桌子，屠欣她們女子就直接在廚屋擺上一桌子。

    堂屋那邊的飯菜當然是最好的，炒的rou菜大多都搬到堂屋只留下一點在廚屋，撐個場面，展示這邊也是有rou的。

    這是屠欣不喜歡在姥姥家吃飯的一個原因。

    劉姥姥高高興興的捧出了自家兩年前釀的一罐子酒到堂屋，男人那邊正事兒都說完了，剩下的就是喝酒吃rou侃大山，劉二丫的女婿跟劉家二舅舅在行酒令，一堆人在一邊起哄。

    女眷這邊就斯文多了，劉氏拿過來的有一罐甜酒，甜酒只有微微的酒味，不醉人，味道也好，他們自己家是釀不出來的，每次劉氏來都愛掂上一罐，她姥姥愛這一口，一人倒上一小碗也就差不多了。屠欣不怎么喜歡這個酒，甜不甜辣不辣的，所以也就沒要。

    她上輩子沒有長輩，這輩子也不知道怎么同不熟悉的長輩相處，所以在她姥姥這邊的飯桌上，屠欣從來都是不說話的，不過今日的話題倒是落在了她身上。

    把話題往她身上引的，是她二妗子。

    “二丫可定下親事了？”二妗子問。他們女子，所面對的事情本來就小，兒女親事，就是她們心中天大的事情，所以她們也樂意談這回事兒，春花跟春英已經定親，剛才也討論過兩個女婿的人品跟家境，春草跟宋杏還小，剩下的可不就是屠欣了。

    “哪有這么容易？我們家的情況，你們也都清楚，就這么一個閨女，生怕她不好，親事就更要注意了！”劉氏溫柔地看著屠欣。

    屠欣有點臉紅，雖然她對自己的婚事很是坦然，但這樣被一群人討論，她還是免不了臉紅。

    “我娘家村子里倒是有個好人選?！倍∽咏又f。

    “這也是人家找到我問了，我大伯家的二兒子，他們家日子過得不好，給二兒子分不了多少東西，就打算給二兒子說自家說個家境殷實的娘子，就算是入贅也可以，妹子，我也不坑你，我大伯家的二兒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人品是過得去的，長相也是濃眉大眼的?！?/br>
    二妗子說的很好，劉氏卻沒有立刻答應，閨女的親事，不是她能決定的，丈夫跟婆婆，哪個都比她重要。不過她也動心了，那小伙子要是真跟她二妗子說的這么好，相信丈夫婆婆也是愿意的。

    劉氏心里愿意，卻沒有答應。做了這幾年生意，她心眼沒長多少，卻牢牢記住了任何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她雖然不聰敏，但一件事兒反復琢磨總不會出錯。

    她也覺得她二妗子說的不錯，但答應是不可能答應的，寶貝閨女的親事，就更要看好了。

    屠欣了解她娘，也不擔心她答應，就是覺著她也該把王子陽的事情說一說了，免得所有人都在為她的親事cao心。

    這感覺十分奇怪，她上輩子活到三十歲都沒人催婚，這輩子才十三，在別人眼里竟然都已經愁嫁了。

    第16章 他就行了

    事情完滿解決，劉老漢送走了兩個外嫁的閨女，家里所有人都很開心，帶的他也忍不住露出了笑。

    家和萬事興，他們家和，總有一天會興起來的，就算是他睜眼的時候看不到，知道家里好，并且會越來越好，他死了也能無愧列祖列宗??！

    劉氏在路上就忍不住跟屠大綱說了她二妗子說的人。

    屠大綱沒說話，心里想著她二妗子大伯家。村戶人家，附近幾個村子大多都是世代的親家，十里八村，大多都互相認識，屠大綱是屠戶，在城里又有鋪子，這附近村子里，他不知道的還真沒有。

    不一會他就想起來了，她二妗子出自竇家村，當即就皺起了眉頭，那可不是和好相處的人家。

    劉氏在觀察著屠大綱，屠大綱沉默，連著表情也很少，但劉氏跟他十幾年的夫妻了，關系又一向好，對他的一些小動作可謂是了如指掌，自然看出了他的不悅?！罢Φ牧?？她二妗子的二伯家不行？”

    說這話時她語氣中已有不悅。劉氏脾氣軟的很，但人有逆鱗，劉氏的逆鱗就是屠大綱跟屠欣，任何人動了這逆鱗，她就算是兔子，也要是咬人的。

    屠大綱聽見妻子的語氣，知道妻子不開心，回頭安撫地看了妻子一眼?！坝浀貌惶宄?，這家人好像不太好相處?！?/br>
    劉氏仍舊不太開心的樣子，沒有再說什么。在她眼里，自己閨女是最好的，說親也是要說個最好的，可是她也明白，他們家招贅，能入贅的，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的。

    每想到這里劉氏就萬分自責，自己沒有為閨女生個弟弟，累的她一個女孩要承擔起男孩的責任，連說親，都落了下乘，村里的女孩，哪個有自己閨女標致能干，偏偏人家就都能找一個養自己的丈夫，自己的閨女就要自己養自己，甚至將來還要養丈夫。

    屠欣不是劉氏肚子里的蛔蟲，看不出來她想的啥，她思考著該怎么跟家里人說自己看上村里最好看的小郎君了，甚至都跟人家說好了。

    到了家里都已經半下午了，屠大綱又匆匆忙忙地趕著牛車去收豬rou，明天還要用。

    昨天收的豬rou，今天生意格外好，屠大綱回來的時候就賣的差不多了，屠大綱剛走沒一會兒，屠老娘就回來了。

    屠老娘自己走回來的，王家村離縣城十來里地，在屠欣以前看來走十來里地是不可思議的，到現在，這只是平常。

    晚飯時一家人又討論屠欣的親事，屠老娘吃了筷子菜，聽劉氏說屠欣她二妗子給推薦的小孩，想了想。

    “我明天找她大成嬸去問問，欣姐兒的事兒也該定下來了，就算是這個不行，總有其他家的好孩子?！?/br>
    屠大綱跟劉氏深表贊同。屠欣見他們三儼然是要定下來的樣子，心里有點焦急。

    她還沒想好還怎么跟他們說，但是正要是屠老娘去找大成嬸了，估計這個有這個年紀孩子的人家都知道了，屠欣倒是不害怕這個，她怕的是，王子陽這個小孩知道了，會不會難過？

    她覺得她比王子陽大，覺得王子陽算是她看著長大的，所以總是想要格外疼他一些。

    屠欣的這種想法在這個時代里格外不可思議，屠欣也知道自己說出來有多么驚世駭俗，所以她也沒說過，但她就是這么想的。何況她都已經跟王子陽說過了，再去找其他人，也不是她為人處世的準則。

    一著急，屠欣也不想了，直接就坦白了。

    “我覺得咱們村就有一個可以入贅的?！?/br>
    屠欣突然來了這一句，嚇得另外三人同時停下了吃飯的動作。三人互相對視，屠大綱一如既往地沒有表情，屠老娘也很淡定，只有劉氏臉色有點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