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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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月立刻道:“不多不多,你受傷了,我怕壓著你?!比缓笠膊唤o他其他發問的機會,抱著被褥穿過外屋,去了西里屋。 練月鋪好那邊的床榻之后,又回來繼續坐在燈下補衣服,后來衛莊實在忍不住了,就問:“黑袍子用綠絲線來補,這是有什么講究嗎?” 練月正在縫衣的手頓了一下,繼續縫:“綠色好看?!?/br> 衛莊點了點頭,然后問:“你是不是不會分辨綠色和黑色?” 練月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平靜的望著他:“誰告訴你的?” 衛莊道:“我猜的?!?/br> 練月明顯不信,因為她跟蔡婆朝夕相對了兩年多,老人家都沒看出這個問題來,他才跟她相處不過幾日,在這期間,她也沒犯過什么明顯錯誤,比如指著他的黑袍子說是綠袍子,不過就是用綠線縫了他的黑袍子,他怎么會往辨不出這兩種顏色的方向上想呢。 她道:“怎么猜的?” 衛莊道:“你的夜行衣是綠色的,又用綠線縫黑袍子,這不是明擺著的么?” 練月倒是把初見時那尷尬的綠色夜行衣的事給忘了,他這么一說,她突然想了起來,頓時漲紅了臉,梗著頭道:“那是因為我喜歡綠色?!?/br> 衛莊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揚起他手中的書冊道:“這本書里,所有關于韓厥的部分,都被圈了起來,這個又是為什么呢?” 練月又是一愣,愣完繼續補衣服,邊補邊若無其事道:“那是因為他死了?!?/br> 衛莊道:“你認識他?” 練月搖了搖頭。 衛莊道:“既然不認識,為何要特意圈出來?” 練月又停了下來,道:“這是別人的書,圈也是別人圈的,我只是借來看看而已?!?/br> 衛莊道:“那個人認識他?” 練月道:“素昧平生?!?/br> 衛莊沒說話。 練月用牙齒咬斷絲線,結束了這一處的縫補,道:“但他是個用劍的人,且是劍術高超,從未遇到過像樣的對手,劍沒有對手,是很寂寞的,他很想見一見韓厥?!?/br> 衛莊靠在床頭,練月拎起衣服,尋下一處破掉的地方來縫。 衛莊道:“那他見到他了嗎?” 燭火爆出一點燈花,練月道:“晚了一步,他到天闕城時,韓厥已經被打入了死牢?!?/br> 衛莊又道:“他一定很失望?!?/br> 練月停下來,道:“失望肯定是有的,但我想他應當不是失望韓厥被打入了死牢,他應該是失望韓厥最后選擇了那樣的方式死去,他覺得韓厥不該那樣悄無聲息的死去?!?/br> 衛莊靜靜的瞧著她:“那你呢,你也這么覺得嗎?” 練月笑了一下:“跟我沒關系?!庇謫?,“你呢?” “我?”衛莊微微蹙了眉。 練月道:“你在天闕城待過,又是劍客,劍術還那樣高,我一直覺得天闕城的高手們都是認識的,你如果不是他的朋友,也應當見過他,你怎么看?” 衛莊把目光從她身上收走,淡淡道:“我覺得他是活該?!?/br> 練月笑了:“那我覺得你一定認識他?!?/br> “為什么這么說?”他問。 練月道:“你從來沒說過別人的是非,今天這么刻薄,我猜他應當是你很好的朋友?!?/br> 衛莊道:“這跟他是不是我的朋友無關?!?/br> “為何?”練月有些不解。 衛莊道:“自從在天闕論劍上奪魁之后,他就真以為自己是第一,再加上鄭天子的寵愛,他簡直狂得沒邊,整日看不上這個看不上那個的,好像天底下就他一個劍客了似的?!?/br> 練月卻笑了:“恃才傲物,名士本色嘛?!?/br> 衛莊道:“他能成為名,不過是因為真正的高手不想跟他爭,所以讓他拿了魁。拿就拿了,拿了之后,還不懂謙虛,這樣的人,自然是會讓人看不慣的?!?/br> 練月定定的瞧著他。 衛莊發現了她的目光,疑惑道:“為什么這么看著我?” 練月若有所思的想了一會兒,問:“你是不是輸給過他?” 衛莊一愣,又把問題拋了回來:“你這么認為的?” 練月道:“你一個不愛說話的人,這么滔滔不絕,還這么刻薄,除了敗給過他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理由?!?/br> 衛莊繼續反問:“你覺得我打不過他?” 練月理所當然道:“第一就是第一,不與他爭,是好聽的說法,不好聽的說法,就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br> 衛莊這下不問了,而是放下手中的書,道:“你過來?!?/br> 練月坐著不動,繼續道:“干嗎,這就惱羞成怒啦,可我說的是實話啊,你不是喜歡聽實話嗎?” 衛莊盡量保持自己不動聲色的劍客本色,他重復道:“你若是不過來,等會不要后悔?!?/br> 練月不情不愿的把衣服放到了筐中去,又把筐放到八仙桌上,走到床邊,道:“干嘛?” 衛莊道:“再近一點?!?/br> 練月索性直接湊到了他眼前,幾乎是鼻尖對鼻尖:“這樣夠近嗎?” 衛莊本來是靠在床頭的,她這么往上一湊,壓迫感就來了,衛莊處上風處習慣了,這么下風倒還真是有些不習慣,他握住她的雙臂,翻身將她壓了下去,兩人跌在被衾中。衛莊俯身就要吻她,她卻伸手擋住了他的唇,道:“君子一言九鼎,你別忘了自己今天中午說過什么?!?/br> 衛莊將她的手從他唇上拿開,壓入被衾中,額頭貼在她頸間,緩了一會兒道:“傷口又裂了?!?/br> 她道:“說不讓動,你還要動,這都第幾次了,你是不想好了嗎?” 他直接道:“嗯,不想好了?!?/br> 練月愣了一下,無奈道:“起來,我幫你重新包扎一下?!?/br> 他卻沒動,而是道:“別動,再待一會兒?!?/br> 練月覺得自己很想伸手抱住他,他現在看起來那么乖巧,那么需要她,可到最后時刻,她還是收住了即將落下去的手,只是不在說話,也不再動,就任由他那么貼著自己。 過了一會兒,他道:“應該早點認識你的,然后把你帶到天闕城,小韓一定會很開心,因為當時很多人都說他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說那屆天闕論劍存在暗箱cao作,說某位王公在賭局中壓了一百萬兩白銀,賭他贏,所以他才贏了。其實這謠言毫無根據,但說的人多了之后,大家都開始懷疑起來,最后連他自己都懷疑了起來。你這么會哄,估計三兩句就能把他哄好?!?/br> 練月笑了:“還有這種事呢,我怎么沒聽說過?!?/br> 他也笑了:“因為你不在天闕城?!?/br> 她道:“天闕城是個是非之地?!?/br> 他悶頭在她頸中笑了,笑的好孩子氣:“嗯,是個是非之地?!?/br> 練月感受到這個笑之后,覺得自己真的要忍不住啦,好想抱一抱,蹭一蹭。但這個念頭出現之后,她立刻告誡自己,不要被劍客一時的溫情迷了眼,忍住忍住,想一想,如果明天早上一覺醒來,發現劍客忽然又走了,你現在還想抱嗎,還想蹭嗎? 這么一想之后,練月立刻就穩住了。 他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我雖然未跟他交過手,但如果交手,一定能贏他?!?/br> 練月正要說什么,衛莊又道:“你再敢說我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br> 練月沒繃住笑了,她道:“我又沒打算說這個?!?/br> 他又往她身上貼了貼:“不管?!?/br> 練月哄道:“好啦,起來,這么壓著傷口,不疼嗎?” 他道:“不疼?!?/br> 練月委屈道:“可是你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啦?!?/br> 他這才往邊上稍微挪了一點,她坐起來去看,衛莊胸口那地方,果然已隱隱沁出血來,像朵紅梅開在雪地上,她立刻下床去拿藥箱。 第二十七章 替衛莊重新包扎完之后,練月又扶他坐回床上,問他困不困,他說不困,她就繼續在燈下縫他的衣服,他則繼續靠在床頭看那本《天闕奇談》。 給衛莊縫好外袍和上衣之后,她又去把衛莊身上那件里衣扒下來,給他披上毯子,繼續縫里衣。 等都縫完之后,夜已經深了。 她把他的衣服搭在一旁的架子上,把針線筐收了,然后過去摸了摸他的額頭,覺得并不燙,就問他渴不渴,他說不渴,又問困不困,說不困,練月把八仙桌上的燭燈拿過來,擱在了床頭小幾上,又替他把被子往上扯了扯,道:“那你再看會兒,我就不陪你了,我先去睡了?!?/br> 她站起來要走,他卻握住了她的手腕,她以為他有話就說,就又坐了回來,問:“怎么了?” 他的手順著手腕滑下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涼,他皺眉道:“那邊也沒炭盆,不冷嗎?” 她把手從他手中抽出來,道:“沒關系,我記得家里還有一個湯婆子,等會扒出來,灌一些熱水,擱在被窩里,暖一暖就好了?!?/br> 他定定的瞧著她,似乎是想說什么,可卻說不出來。 練月瞧了他一會兒,見他不說話,就道:“那你看會兒就睡吧,如果有什么事就叫我,不用太大聲,我一向睡得淺,輕輕一叫,就醒了?!?/br> 他松開了她的手,道:“好?!?/br> 雖然有湯婆子暖被窩,可湯婆子只暖上半夜,暖不了下半夜,下半夜被窩就涼了,練月只好把自己縮成一團來取暖。中間她醒了好幾次,側著耳朵去聽東里屋的動靜,怕衛莊口渴,或者傷口疼,睡不著。后來發現東里屋一直沒動靜,她才又繼續睡。 次日早上醒來,練月穿戴好之后,去瞧衛莊。 衛莊已經醒了,此刻正靠在床頭往窗外看呢,聽到聲音便朝她看了過來。 她穿著一身素衣,臉上有睡出的紅印子,頭發編成松松的一條辮子擱在身前,真長,竟然垂到了膝上,以前怎么沒發現?她走到床邊,先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覺得不燙,就放下心來,又給他往上扯了扯被子,聲音還是初醒之后的蒙昧含混:“想吃點什么,我去做?!?/br> 他把目光從她身上收回來,漫不經心的看向窗外:“都行?!?/br> 她走去梳妝臺,從妝奩盒里扒出一根發帶,跟她辮梢的那根一樣,是洗的發白的紅發帶,然后走到床邊,幫他把頭發綁了。 綁好之后,她就出去了,回來時,端了盥洗的銅盆,肩上搭著布巾,把銅盆放在架子上,把布巾濕了一下,擰成半干,遞給他,他用左手接了,擦了把臉。他很久沒有被這樣照顧了,感覺怪怪的,她似乎也覺得奇怪,就站在一旁看,看著看著就笑了。 他問她笑什么,她只笑不語,后來又走了,這次回來時,手里掂著幾本書,就擱在床頭小幾上,說無聊了,可以看一看,然后又出去了。 他透過窗戶看到她在外面掃雪,雪好像已經停了。 吃過早飯后,練月開始熬藥,藥熬好了之后,她垮上菜籃子去菜市場買菜。買完菜之后,把灶房和堂屋的棉布簾子掛上。下午的時候,又出城去,幫衛莊去拿他的衣物。 到了衛莊的竹院之后,發現院門并未鎖,她推開門走進去,結果又看見了衛莊的師妹。 衛莊的師妹這次在鏟雪,見到她推門進來,似乎有些吃驚。 練月這次倒沒覺得不好意思,也不覺得低人一等,果然,人要是心態放平了,就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