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兒茶知道這個消息以后,白天再遇見來藏書閣的林淼,心中的憂慮就更甚。 偏偏林淼見了她,臉上便又是關心又是溫和, 連著問了她好幾句。林淼這人笨是笨了點, 然而關心上半點不作假,反而看著更加真誠。 兒茶一想到自己得到的命令是盡快將林淼帶出府去, 再得了他關心,竟不由生出幾分虧欠來。 她上頭那些人有什么手段,又抱著什么樣的心思,兒茶雖然是一知半解,卻也知道卷入這些事情的后果不可能是好的。有時候如果直接丟了命,興許都是好事,怕就怕在兩邊之間被來回拉扯,到時候結局難測。 兒茶發愁,林淼卻不是很愁。 人往往是這樣,起初得到一個壞消息時,心中憂慮很多,但是隨著日子往下走,這憂慮又會逐漸化開。林淼就是這樣。 謝琰要不要造反另說,但是與朝廷的對抗鐵定是不可避免的。后果是什么林淼不知道,卻也沒什么功夫去憂慮,反正他擔心這個也沒有什么用嘛。 要說擔心,他還擔心開春以后的春雨綿綿,再過一陣到了清明雨紛紛的時候,春雨即便是綿綿細細不會太大,可是雨終究是雨。想到這陣子每逢雨天來謝琰最熱衷干的事情,林淼心中就瑟瑟一抖。 謝琰是越發危險了,林淼從日常之中捕捉到這個細節,很是憂慮。 林淼還記得第一回 見到謝琰時候,對方那種尊貴與威嚴,氣度與冷淡,他當時都懷疑對方怎么可能是個rou文男主?現在林淼則覺得自己當時太過于以貌取人,太過幼稚。從人的外表怎么去判斷這個人的內里呢? 事實上來看,謝琰這人一進入狀態以后,說出來的話在林淼看來都驚世駭俗。 最近謝琰就經常提出一些讓林淼后脊梁骨發麻的建議,比方說讓他抻一抻腿筋,比方說讓他到藏書閣來一發,甚至昨天還問他如何看待涼亭里面的打赤膊行為。 我打赤膊你個星星星。 林淼腳步虛浮猶豫,同兒茶說了話以后再抬頭看室內的樓梯,心里頭很是唏噓,連走上去的步子都很猶豫。 這落在身后其實一直再觀察林淼的兒茶眼里,越發覺得林淼是被謝琰控制著的小可憐,心中那隱隱的難受越發可感了。 藏書閣二樓的樓梯口站著小九,見著林淼他行了個禮,又往林淼身后看了一眼,低聲問林淼:“公子一個人來的?” 林淼搖頭,他又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沒看見妤雯,想了想說,“妤雯興許在院子里賞花?!?/br> 小九立刻抬手告退下去。 林淼看了一眼書案后面的謝琰,嘴上沒有說話,只從鼻腔里輕輕哼出一聲來,自顧自轉頭去書架后面翻書。他近來白天看書多,基本隔天來藏書閣一次都是為了換書。 林淼這一聲哼著實是哼在了謝琰心頭上了,撓得他心里癢。 他無聲地走到林淼身后,一把按住了林淼本來已經打算抽書的手,嚇了毫無防備的林淼一大跳,人都跟著自保般地猛一縮。 謝琰修長的指尖將林淼的手背覆蓋住,從后面壓著按在書架上面,他整個人也如同自己的手一般密實地靠著林淼,將他置于書架與自己之間。 林淼來前就心慌,此時背對著謝琰無法看見謝琰臉上的表情,心中自然是越發沒有底,他費勁兒想回頭去看謝琰,可謝琰已經低頭將腦袋放在了林淼的肩膀上,兩人的臉頰親昵地蹭在一處,讓林淼無法自如轉頭,卻能明顯感受到謝琰的氣息。 林淼心里頭已經是亂跳如同打鼓,偏偏這種時候最是不敢罵謝琰。謝琰這人刺激不得,罵他是沒有用的。實際上不罵他也沒有什么用,林淼雖然嘴上厲害,然而謝琰向來只求達到自己的目的,林淼說什么半點不影響他的舉動。 “阿淼今天是刻意來這么早的?”謝琰的臉靠得近,說話時的氣流幾乎吹在林淼的臉上,他語氣低沉曖昧,一只手圈住了林淼的腰,一只手已經在林淼的腰帶上動作。 林淼心里真是罵了謝琰這顛倒黑白之人無數次臭頭,然而臨了面上要說話,他還是一秒破功告了饒,“阿琰,你先松開我吧?!?/br> 他真的是好怕直接就在這里被謝琰給不可描述了,他想想都腳軟。 謝琰顯然是沒有將林淼的話給聽見去,他的嘴唇已經開始親吻林淼的臉側,手又垂下去拍拍林淼的大腿,“放松些,別站這么直,腿分開點?” 我分開你八輩祖宗。 林淼一雙腿堅貞不屈,恨不得當場像是焊鐵一樣把兩條腿給焊接在一起,然后給謝琰一個回旋踢。 好言好語沒有用,林淼腦筋一轉,慌不擇路開口道:“我,我想問問你,王爺他什么時候回來???” 謝琰的動作果然是一下停住了,不僅是手上,連著嘴上都一塊兒停了,跟著還往后退了一退,同林淼拉出一些距離來。 林淼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轉過身來看著謝琰,本來以為自己會看見一個冷靜自持,滿臉關心國家大事的謝琰,卻沒想到看到的是一個臉色深沉,目光冷冷的王八羔子。 問陳寧的動向倒不是林淼真的一時為了岔開話題,他今天來的時候就打算問問謝琰這個事情。前頭林淼去看了張姨娘,張姨娘的肚子已經圓滾滾,可孩子他爹出門這么些時日,半點消息都沒聽說。 張姨娘雖然不指望從陳寧那邊得到什么獨寵,卻也關心他。若當真陳寧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她或者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會那么好過。 這個關頭張姨娘反而期盼自己這一胎最好是個女兒,這樣的話也許無論陳寧如何,她們母女兩個還能不那么被人視作威脅。 林淼看出張姨娘的憂慮,打算幫著她問一嘴,卻忘了自己的黑歷史了。當然,嚴格來說那是原主的黑歷史,所以林淼并不太把這一茬放在心上。 然而對謝琰來說,林淼起先心悅過陳寧,屁顛顛跟著人拋棄自己的家跟到這陌生的王府是個不爭的事實。他平時可以不表露,然而心里面拈酸吃醋并不會少。 在這件事情上謝琰是沒有多少理智留存的,他只是懊惱自己怎么不能穿越時空直接斬斷林淼和陳寧之間的聯系。 前頭不過是逗一逗林淼,想讓他說幾句好聽的話,這會兒卻是真正起了念了。 謝琰眼簾微垂,抬手捻住林淼的下巴,拇指在林淼的嘴唇上慢慢摩擦,幾下便沾上了那嘴唇之間的濕潤。 林淼往后縮,謝琰沒有施加多少力氣的手便跟著離開了林淼的下巴,他卻并不在意,只是抬手看了眼拇指上的濕潤唾液,跟著將那拇指放到自己的嘴邊吮了一口。 林淼臉色漲紅,這才察覺到氣氛好像有些不對,他縮著脖子細聲細氣地賣乖,“那,那要是不方便說,我就不問了,畢竟其實我也不是很想知道這個事情,我無所謂的?!?/br> 謝琰按著林淼想要跑的肩膀,低笑起來,“阿淼想知道,我就告訴你,這會兒王爺他已經在京城了,若是一切順利,下月這個時候他便會回來,若是不順利,也許就永遠回不來了?!?/br> 為什么你說起永遠回不來的時候語氣那么輕快?林淼心肝脾肺腎都跟著一起顫起來了,他想伸手搖搖謝琰的腦袋讓他清醒一點,又怕自己一伸手更被謝琰拿捏住。 謝琰說完又問林淼,“阿淼還想知道王爺的什么事兒,一并都問了如何,免得心里總是記掛著?!?/br> 這嫉妒化作的大棒不分青紅皂白一棍子敲在了林淼的腦袋上,簡直要把他給敲暈乎了。 “我,我沒有記掛他??!”林淼鼓起勇氣為自己開脫,“我是想著張姨娘……” 謝琰擺明是要強詞奪理,“你還想著張姨娘?” 林淼有口難辯之際,被謝琰翻轉過去,重新按在書架之間。一陣窸窣之后,終究是不由林淼的意思,化作了一片深沉喘息與低泣。 而遠在京城的陳寧狠狠打了個噴嚏,抬手斥退了一旁上來問他是否要添衣的太監。 第八十二章 嚴格上來說, 陳寧離開京城并不算久, 不過從心理狀態上,他卻覺得自己距離京城很遙遠了。那些不過幾年前的事情,恍惚想來像是上輩子發生的。 京城依舊熱鬧繁華, 可是仔細想來,晉地那邊的人事物反而讓陳寧更加安然。再生疏再不像個家, 然而晉王府里面的一切好歹讓陳寧更加有歸屬感。 路途迢迢走了一月余,陳寧的身體上很疲憊, 但是精神狀態卻很不錯?;实圻@次讓他回來因著拿不出什么罪名,所以表面上的禮數都很周到,也沒有特別拘束著陳寧在京城之內的行動。 皇帝是真的老了不少, 與陳寧印象之中又有了不小差別, 不知這段時日來是否因著憂愁而增添幾分歲月流逝之感。接待陳寧時臉上雖然依舊都是笑,問的事情也體貼,然而終究不是陳寧所熟悉的那個對幼弟關懷有加的兄長了。 從皇帝的角度來說, 見陳寧的這一面, 讓他越發堅定了這次要痛下殺手的決心。他已經老了,太子卻還未能獨當一面,陳寧這邊卻是意氣風華之態,對比起來皇帝怎么會不惶恐? 晉地處于京城南邊,因而京城之中這會兒依舊還沒從嚴冬中脫離出來, 空氣里一片肅殺, 在門外站一會兒,能從指尖麻木到腳底板。 此時來拜訪的人心思各異, 什么樣的都有,陳寧懶得應付,干脆對外告了病。實際上也是真有些凍著了,并不嚴重,只是偶爾咳嗽幾聲。 因著這個那原本整天在陳寧身邊亦步亦趨的老太監倒是放松不少,陳寧在室內呆著,他便也只是在室外等著。 不過這個空檔里面,陳寧也不是完全沒見人的,他還是見了兩個要緊的人。 一個是太子。 太子比陳寧小兩歲,故而雖然是差著輩分,可實際上兩人從小便是一塊兒長大的,感情甚篤,十來歲那會兒最好。后面陳寧滿了十六,進入軍中cao練,這才見得少了。 兩人之所以感情好還有另外一點,兩個人都是滿心不愿參政的主,臭味相投。前頭陳寧被封去晉地,太子沒的說誰知還給陳寧一個男妃斷他后路,太子對此是有過一些異議的,只是沒能明面上說什么,最終就是放在自己心里頭。 太子覺得陳寧不是那樣能謀反的人,反倒是自己的父親做得太過頭。這次陳寧被召回京城,后果可能是什么,太子心里也清楚,因此憂慮更甚。 陳寧抽空見太子一回,要緊事一件都沒說,倒是邀了太子騎馬去。騎馬這事兒有些淵源,太子膽子小,幼時怎么都不敢上馬,差點兒鬧出笑話,后頭還是陳寧趁著天黑偷偷帶著太子出去練騎馬,這才會了,只是太子還是不小心從馬上掉下來崴了腳,陳寧為此還挨了兩鞭子抽打,惹得那時年紀還小的太子抱著他哇哇哭,反倒是陳寧摸摸太子腦袋讓他做個男子漢。 兩人策馬暢聊,陳寧說起晉地的事兒也就是晉地與京城生活的不同,自己與趙國軍隊打仗時候的兇險等等,其他要緊事一件沒提,卻也說的太子心里頭難受得緊。 陳寧原本不覺得太子是什么非見不可的人,然則見完太子以后,晚上獨自躺著回味太子的神色與言語時,才回過味來出發之前謝琰讓他旁人都可以不見,太子卻必須見上一面是什么意思了。 皇帝心是硬了,太子的心卻還軟著,這趟能不能從京城平安回歸,看來有八分希望還在太子身上。 除了太子以外,陳寧另外還見了一人。這人的身份就低微很多,從外面看來見得還有些莫名,不過等這消息傳到宋國公府和皇帝那邊的時候,一邊是越發覺得形式冷峻,一邊則越是篤定不僅是謝琰,該是晉地那邊都有些同國公府脫不開的關系在。 陳寧見的那另外一個人,面上看是個無足輕重的,但若仔細往里面一剖析,這人不僅僅是宋國公府那一隊的,甚至還姓謝,不過并不是嫡系一派,而是旁支。 這人官居六品,在京城這地界屬實算不上什么起眼的人,去拜會陳寧也不過是試試運氣,誰想還真是見了他了。雖說只是幾句客套寒暄,然而也足夠他腳步發飄了。 宋國公那邊原本還抱著一絲與謝琰和解的設想,然而此事一出也已經明白謝琰那邊是要將事情做絕了。 沒有什么比信任二字更加重要。謝琰被國公府推出去做了犧牲之初,皇帝對國公府還是榮寵不斷的,彼時國公府里頭依舊是沒半個人瞧得上謝琰,卻沒想到國公府的厄運也從此展開。 謝琰在晉地做的一樁樁一件件,都有一只無形的手將這些事情按到國公府的腦袋上,即便是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明,卻也夠國公府喝一壺?;实鄄粫苯用髦脟_刀,但因為心里頭日漸累加的懷疑,對國公府便遠不如前。 這可不僅僅是國公府有感,朝堂之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原先與國公府不對付的那些派系是最樂呵的,變著法子瓦解原本掌握在國公府手中的權力,本來與國公府站成一隊的,也開始分流,里里外外弄得國公府焦頭爛額。 事到臨頭,慌沒有用,陳寧干脆照著謝琰告訴他的意思放寬了心,該吃吃,該喝喝?;实蹧]有在他到京城之時便馬上動手,還好吃好喝招待著,陳寧便心里有數,皇帝還不想將事情弄得太難看,還是等著一個合理的罪名將他拘在京城里。 唉,這會兒不知阿雯的肚子又大了多少,她生產前我能回去嗎? 長謙這人穩重,王府那邊倒不用很愁,只是邊境還沒有完全穩固,趙軍很可能趁自己不在的時候作亂,這就讓人很頭痛。 陳寧單手枕在腦袋下面,閉著眼睛想,出發之前張姨娘說過的話。 阿雯說的也有些道理,后院那么些人放著著實也沒什么意思,這趟如果能平安歸去,倒不如都散了去。就是從名正言順了說,陳寧考慮著還是得安排安排林淼。 阿淼這人脾氣改好許多,看著與阿雯也對盤,想來阿雯并不會太吃醋。謝琰的身份又是王妃,倒不如自己把林淼也納了,過個明路,到時候林淼留在王府里面也順當不少。 陳寧還不知道自己腦子里的是什么魔鬼想法,反而覺得挺合理的。 只是不論情勢如何,京城還是晉地,入睡后的人再一睜眼,第二天都是天朗氣清的另一日。 林淼昨天在幾個書架之間被迫鉆研苦讀,品嘗人身百味,讀得他眼睛發花手腳發軟,讀了滿肚子深邃的學問。 連晚上什么時候睡著的都失去了記憶,只知道這會兒一睜眼看見的是藏書閣軟榻,自己窩在層層的錦被之中,像是被一團柔軟的棉花給包裹住了。 他睜開眼睛卻沒動腦袋,只掀起眼皮看向那邊發出聲音吵到自己的地方,入眼的卻是一面未曾見過的屏風,阻隔了他的視線。不過即便這樣林淼也能聽見很低的,男人交談的聲音。 一個聲音是謝琰的,一個聲音則是林淼不熟悉的,估摸著是臣子或者謝琰的部下。 林淼起先還帶著剛醒過來的愣神勁兒,隔了一會兒聽見那人恭敬地出聲告退下去,不過隨即又有另外一個人進來。林淼這才有些回過味來,自己這是在藏書閣睡了一晚上,而這個時候的場面,如果換成通俗易懂的現代語言,他大概就是被帶進總經理辦公室不可描述一番以后,直接睡在了屋里的沙發上。 林淼臉上瞬間漲紅了,越發不敢出聲動彈,生怕有人發現軟榻這邊的不對頭。 謝琰不要臉了,他可還是要的。 林淼不能說話,但因著屏風的存在,倒不是完全不敢動。他伸了伸腳,將側臥的動作改成全身舒展,原本是想要平躺下去的,卻沒想到腳往里面一碰踢到了里側的小茶幾,茶幾上面擺著的一盤果點被碰著,上頭的果子滾落了一個下來,在瓷盤邊沿磕出一聲響來,外面謝琰的說話聲頓了一頓。 林淼立刻把自己的腳給收了回來,耳畔聽著外面重新開始的說話聲,心里才算定了定。 他伸手揉揉自己的眼睛,把腦袋往被窩里藏了一半,就露出鼻子以上的半張臉,眼睛又斜看向自己腳方向的排排書架,心里又憂慮起來,昨天他若是沒有記錯,書架在受力被反復搖晃的時候好像掉落了好幾本書,不知道這個時候謝琰撿起來了沒有? 林淼正胡亂想著事情,額頭上忽然被覆上了一只手。 他一驚,抬頭睜眼望去,卻是謝琰不知什么時候走過來了,正摸他的腦門。 謝琰神色舒緩,隱約有笑,他在軟榻邊沿坐下,眼里瞧著林淼滿臉軟乎的白嫩模樣,心下發甜,語氣便也很溫和,“阿淼睡得可好?”謝琰低下頭去在林淼嘴角慢慢親了親,低笑著感嘆,“昨日可真是美妙,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