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翌日,蕭阮寅正便起了床,洗漱停當,匆匆吃了一口早飯墊了墊肚子,便往育王寺趕了過去。 寅末的天空還是黑黝黝的,就連月亮也藏進了云朵里,石階兩旁的樹木幽深,風一吹過簌簌作響,無端端地有些嚇人。 蕭阮這才后知后覺地有些害怕了起來。 “王妃別怕,”木琉自告奮勇地攙住了她的胳膊,“有楊大哥在呢?!?/br> 是啊,不用怕。 前世楊澤沖早早地就離開了京城,而這一世卻一直陪伴在她身旁,一起經歷了無數的風波,此刻正凝神走在前方。 而且,她的身前身后有幾十個侍衛開路斷后,這些侍衛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精兵,就算來了幾百號人也能抵擋一陣,別說是在京畿這向來太平的地方,根本沒有什么山匪路霸。 蕭阮稍稍心安了一點。 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育王寺的飛檐翹角便在眼前了,蕭阮緊走了幾步,上前叩響了山門。 門“吱呀”一聲,緩緩地被推開了,一個和尚從里面探出頭來,笑著問:“敢問是靖安王妃嗎?” “是,”蕭阮應了一聲,“念空禪師在嗎?” “在,等王妃很久了,”和尚雙掌合十,往旁邊讓了一下,“王妃里面請,這些侍衛,不如就留在外面稍候,要不然只怕這么多人沖撞了佛祖?!?/br> 楊澤沖皺了皺眉頭:“不行,我們奉命護衛王妃,不能擅離王妃半步?!?/br> 蕭阮歉然道:“這位師父,他們職責所在,還望你行個方便?!?/br> 和尚宣了一聲佛號:“那這樣吧,你們就止步于大雄寶殿,王妃若是愿意,叫上幾個人入殿內旁觀法會,若是不愿意的話,在大雄寶殿外聆聽梵音也是一樣的?!?/br> “多謝師父?!笔捜钰s緊雙掌合十致謝。 兩人一路往里進了金剛殿,閑聊中得知這位師父法號“法安”,是念空禪師的弟子之一,蕭阮又問了兩句關于法會的事情,忽然想了起來:“對了,貴寺中還有一位法寧禪師,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師兄弟?” 法安師父怔了一下,笑著道:“王妃只怕是聽錯了,我們寺里有法德、法平、法靜,卻沒有法寧?!?/br> 蕭阮愕然:“難道是我記錯了?” 她記得前一世來這育王寺時,是一位名叫法寧的師父接待的,陪著她去了那座撞破周衛熹和崔茱兒jian情的禪樓。 “想必是王妃記錯了?!狈ò埠苁翘谷坏氐?。 說話間,大雄寶殿前的長明燈就在眼前了,殿門外左右分列著二三十位品階稍低的弟子,而殿門內,長長的經幡林立,經幡間有十多位身披袈裟的高僧盤腿坐在蒲團上誦經。 取了香燭,蕭阮在法安的陪同下往里走去,木琉和禾蕙隨侍左右,楊澤沖和另一名親衛緊隨其后,其余侍衛們則被留在了長明燈處。 剛剛跨進門檻,蕭阮的腳步頓了一下,停住了腳步。 法空在前面招呼了一聲:“王妃,里面請,念空大師就在最里面?!?/br> 蕭阮的手心一下子滲出汗來。 走得近了,她忽然發現,前面幾個坐在蒲團上的僧人,頭頂上沒有戒疤。 其中只怕有詐。 電光火石之間,她神情自若地笑了笑:“瞧我這記性,我給念空禪師帶來的禮物拉在了馬車上,我去取來,有勞師父稍候片刻。澤沖,你這一路一直跟在我們身后,怎么也不提醒我一聲?” 她在“身后”兩個字上咬了重音,一邊說著一邊快步往外走去,說時遲那時快,一聲唿哨聲響起,最前面坐在蒲團上的僧人一躍而起,朝著蕭阮撲了過來;幾乎就在同時,楊澤沖領會了蕭阮的暗示,抬手一擋,將蕭阮護在身后,同時雙臂一探,抓住了法安的胳膊一擰,只聽得“咯”的一聲,法安的一條胳膊頓時卸了,悶哼了一聲,臉色慘白。 楊澤沖拔劍橫在了法安的咽喉處,手一用勁,鮮血頓時從法安的咽喉處流了下來,他厲聲喝道:“誰敢過來!我就先宰了他!” 瞬息之間,原本一片祥和的大雄寶殿變成了劍拔弩張的所在。 坐著的僧人們都從蒲團下抽出到來,脫去了袈裟,露出了里面穿著的勁裝,圍成一個半圓,訓練有素地結集成了兩層半圓,朝著蕭阮和楊澤沖一步步逼近;外面的侍衛察覺到了不對,立刻也飛快地朝著他們跑了過來,然而卻被殿門外的僧人阻住了去路。 蕭阮他們則被困在了靠門的墻邊,進不去出不來,蕭阮背靠著墻壁,兩個婢女一左一右護在她身旁,再旁邊則是另一個親衛和抓著法空作為人盾的楊澤沖。 “放開他,留你們一個全尸?!鄙酥杏幸粋€領頭的生硬地開了口,說話一字一頓的,口音十分奇怪。 蕭阮的腦中電光火石地閃過些什么,忽然脫口而出:“倭人!你們是東瀛來的!是周衛熹讓你們來抓我的是不是?” 一陣擊掌聲從里面傳來,有人從里面走了出來,居然是此刻應該在京城廢東宮被圈禁著的周衛熹。 他笑吟吟地道:“阮meimei,你可真是聰明,什么都瞞不過你的眼睛,我可真是越看你越喜歡?!?/br> 蕭阮的臉色慘白:“你……你今天不是要去皇家陵寢祭祖嗎?怎么會在這里?” 周衛熹哈哈大笑了起來:“你也沒想到吧?你們都以為我會抓住這個機會去陵寢,然后在那里變出什么花樣,可我偏偏卻反其道而行之,在你們把陵寢防護得水泄不通的時候,昨天半夜就從京城逃了出來,什么百戰百勝的靖安王,什么算無遺策的太傅,都被我耍得團團轉,到時候一聲雷響,便把他們都送上西天去見我那個愚蠢、涼薄的父王!” 蕭阮的雙腿發軟,手指用力地在墻壁上扣緊了,這才勉強沒有讓自己露出驚恐之色。 藺北行他們完全猜測錯了。 周衛熹用了暗度陳倉之策,把他們的力量都引去了陵寢,祭祖之事事關重大,周衛旻不可能不去,而藺北行也一定已經暗中潛去陵寢,這樣的話,他們倆個會不會有危險? 然而情勢緊急,容不得蕭阮再顧及其他。 她厲聲道:“周衛熹,你真是喪心病狂,你殘害手足、目無先帝,是先帝和陛下心懷寬仁才留了你一條性命,你不僅不思回報,還變本加厲,居然和倭人勾結在了一起,你這是要將大乾送給倭人不成?你也不怕被萬民唾罵、遺臭萬年嗎?” 周衛熹的臉色漸漸猙獰了起來:“都是你們逼我的!要不是你們擁立那個賤種登位,我用得著如此下場?聰明點就趕緊把人放了,乖乖地跟我走,要不然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蕭阮心中稍定。 看來楊澤沖抓的這個法安,在他們中間還是個有用的角色,能拖一會便是一會兒。 “大殿下,”蕭阮的語氣稍稍放軟了些,“你為什么要走這樣一條不歸路呢?你以為跟了這些倭人走了會有什么好日子過嗎?他們兇狠殘忍,能利用你的時候對你百般奉承,一旦你沒有了利用價值,便會殺人不眨眼地把你殺了?!?/br> “笑話,我和東瀛的將軍已經達成了協議,只要他能助我登位,這江南沿海一帶的魚米之鄉便交由他統治,他們全心輔助我,絕不可能有什么二心,”周衛熹的眼神有些瘋狂,“還有李玉和李將軍,他也會從海上全力配合我的行動,過些日子,我還會派使臣前往新羅,到時候三面夾擊,我看你的藺大哥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哦對了,說不定你的藺大哥今天就會被炸上天了……” 他頓了頓,帶著十足的惡意笑了起來,“就算這次他們不被炸上天,你以為你的藺大哥和那個賤種還能好嗎?我只是稍稍挑撥一二,藺北行便忍不了這頂綠帽了,再過些時日,那賤種對你覬覦已久,你當他真的會對你沒有什么齷齪的心思?到時候藺北行功高震主,被那賤種隨便拿個錯處,只怕下場會比我更慘。嘖嘖,阮meimei,你何苦要守著他呢?跟我一起去東瀛享福吧……” 不,不可能。 藺北行絕不會中他的毒計的。 不能亂了陣腳。 蕭阮在心里默念。 “太子殿下說得沒錯,”被楊澤沖抓著的法安開了口,他的手臂被折斷了,脖子上也不斷有鮮血滲出,神情萎頓,“王妃,識時務者為俊杰,你現在只有兩個親衛,在外面的侍衛進來之前,絕不可能逃脫得了這些東瀛忍者的屠殺,只要你肯乖乖地跟著我們走,我們絕不會對你無禮,我父親也會待你以上賓之禮?!?/br> 蕭阮看了他一眼,心里明白了。 這位可能是李玉和的兒子,怪不得這些倭人看起來投鼠忌器,卻又并不是太過擔心。 “你是誰?你父親又是誰?”她故意問,“我為什么要相信你?” 法安精神一振:“我父親便是李玉和李將軍,他向來仰慕王妃之名——” “你們不要上了這個狡婦的當了!”一個尖利的聲音響了起來,打斷了法安的話,“她這是在故意拖延時間,你們居然還想勸服她,再拖延下去,你們還想走得脫嗎?” 蕭阮心中一凜,轉頭一看,從大殿的門外悄無聲息地走出來了一個人,那人一身粗布僧袍,蓬頭垢面,扮做了一副燒火沙彌的模樣,居然就是從前每日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廢太子妃崔茱兒。 作者有話要說:柿子,你家媳婦兒有危險! 第118章 崔茱兒的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 這一刻,所有新仇舊恨全都涌上心頭,她恨不得立刻劃花蕭阮這張狐媚的臉,在她那纖細的脖頸上割上一刀,親眼看著她在血泊中抽搐著斷了氣息。 周衛熹的這個計劃,謀劃了好幾個月,從流言到逃脫,她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可臨到末了,這個沒種的男人居然想拋下她一個人自己逃走,花言巧語哄騙她,等他在東瀛和江南站穩腳跟了再來接她。 狗男人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 她留在這里,藺北行和周衛旻能饒了她性命?一條白綾賜死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 是她指天誓日答應絕不會誤他的事,又因為她手中還握著一些從前父親留下來的資源,周衛熹這才不得不把她帶著一起逃走。 可現在,周衛熹不趕緊沿著既定的計劃逃走,反而費盡了心思把蕭阮誑到了這里,想要把人擄走,美其名曰是怕路上危險,把蕭阮當做人質。 當她是個傻子嗎?分明就是覬覦蕭阮都瘋魔了!這要是讓周衛熹把人帶走了,日后她還有什么立足之地? 這個賤人! 仗著一張楚楚可憐的嬌軟面容,勾引了多少男人的心! 在蕭阮沒回京城之前,她崔茱兒是何等得風光?滿城貴女唯有她笑傲群芳??墒捜顝慕弦换貋?,就奪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她費盡心機成了太子妃也沒能壓上蕭阮一頭,啟元帝待她比兒媳婦還要好;等嫁了人,蕭阮成了靖安王妃,一方霸主的妻子,比起她這個太子妃也不遑多讓;再后來,她在京城為了太子殫精竭慮,葬送了崔家滿門,而蕭阮呢?被靖安王嬌寵著,無憂無慮地在西南快活自在,蕭家依然在京城穩如泰山…… 這蕭阮,簡直就是她命中的克星,決不能讓這個賤人再有翻身的機會! 她捏了捏握在手中的匕首,眼神有些狂亂:“殿下,追兵馬上就要到了,你還在遲疑什么?是要為了她葬送你最后翻身的機會嗎?快殺了她立刻撤離!” 一股濃重的硝石味道傳來,外面驟然亮起了火光。 周衛熹猛然回過神來,又驚又怒:“你……你怎么讓人點火了?” “再不點火燒了這里,我們這些人都要葬送在你手里了,”崔茱兒冷笑了一聲,對著那領頭的僧人厲聲叫道:“別遲疑了,快殺了這個女人,立刻走!” 這些東瀛來的僧人都是狠戾的角色,法安被挾做人質,只能讓他們投鼠忌器片刻,卻無法真正要挾到他們,原本對峙的平衡瞬間被崔茱兒打破,幾名僧人終于痛下決心,不再顧忌法安,揮動著手中的□□,朝著楊澤沖殺了過來。 外面的侍衛和門前的僧人也短兵相接,場面瞬息便混亂成一片。 崔茱兒顧不得其他了。 眼看著護著蕭阮的那兩個侍衛正在廝殺,蕭阮和兩名婢女正神情緊張地看著前方,沒有留意站在側方的她。 機會終于來了。 她一步一步地沿著墻往里摸去,離蕭阮只有三四步遠了。 猛地抽出匕首,崔茱兒目露兇光,朝著蕭阮撲了過去。 尖利的呼嘯聲破空而至,幾乎就在同時,“撲”的一聲,崔茱兒整個人都定住了。 蕭阮猛地轉過頭來,看著近在咫尺的崔茱兒。 這個女人的臉扭曲著,手上的匕首閃著寒光,維持著一個用力的姿勢,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匕首劃在她的臉上;然而,她的脖頸從后到前被一支利箭貫穿,尖銳的箭鏃染上了血色,汩汩的鮮血從箭鏃處飛快地涌了出來,前胸處也插上了一把匕首。 “蕭……阮……”崔茱兒瞪大了眼睛,踉蹌著往前走了一步,手指仿如枯爪,努力往蕭阮那里伸了一伸,終于力竭,撲倒在了地上。 蕭阮呆了一瞬,一陣狂喜涌上心頭:“藺大哥!藺大哥你來了嗎?” “靖安王在此!黑甲軍在此!誰敢負隅頑抗,就地格殺勿論!” 整齊劃一的聲音驟然響起,無數黑影從黑黝黝的密林中躥了出來,在寺廟圍墻的火光中往里沖了過來;與此同時,大雄寶殿中的如來佛像一下子裂開了,從里面殺出了四五道身影來,由賀平寧帶領著,迅速地絞入了猝不及防的東瀛武士中,切瓜割菜似的將這些人斬于刀下。 “王妃小心,站在門口不要動!禾蕙,小心側面!”賀平寧厲聲喊道。 周衛熹站在裂開的佛像前,看著神兵天降,渾身抖篩糠似的,連站都要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