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第64章 傅行此很早之前就開始明白,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的問題不能用邏輯來解決, 不是應該怎樣照理來說怎樣曾經怎樣, 事情就會按照常理怎樣發展, 因為人性太復雜。 就像傅唯曾經那么愛他尊重他, 那么頂天立地溫柔負責,最后卻不顧他的苦苦哀求和挽留, 更不顧年僅14歲的他才剛剛經歷摘膽剜心的喪母之痛正是對父親最為依戀的時候,殘忍將他拋棄,從此遠走高飛,父親一職,形同虛設。 這聽起來像天方夜譚, 可事情就是這么發生了。無論傅行此怎么懷疑, 如何找出千百種論證證明父親絕不會這么對他, 這都是鐵錚錚的事實,再有理有據, 也推翻不了現實。 就像后來, 宴隨明明那么依賴他喜歡他,一見到他,眼睛里的歡喜都會溢出來, 卻沒有任何預兆非要和他分手。 他不明白她為什么這樣, 忍著心理陰影爭取了, 也低三下四挽回了, 但她就像一塊油鹽不進的石頭, 沒有任何余地。 他想可能老天就是喜歡捉弄他, 就是見不得他好,所以剝奪他所剩不多的擁有,出手摧毀他來之不易的幸福,根本不需要理由和所謂邏輯。 但現在宴隨對他說:“你知道我當時為什么和你分手嗎?!?/br> 事情有隱情,老天并沒有真的這么見不得他好。 傅行此眼睛里有希冀的光,安靜等她的下文。 宴隨沉默數秒,下定了決心,拉他:“你跟我走?!?/br>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難走,他們都無暇顧及,在即將黑透的山路上疾速下行,臺階上的薄雪化透了,變成臟污的泥水,星星點點地飛濺起來,沾到褲腿上,鞋上。 * 車在車海中緩慢前行。 宴隨坐在副駕駛位,手肘撐著扶手托著下巴,一言不發地垂下頭,發絲散亂著遮蓋她的臉,阻擋傅行此頻頻投來的打探目光。 一路上,她感到心亂如麻,多年的壓抑驟然解脫,曾經的傷痛分毫不差甚至加倍重現,被求婚的震撼和震驚還在縈繞作祟。 還有難以名狀的悲壯,不是每一件事都可以像不婚主義的他求婚一樣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將承認她才是那個徹頭徹腦的輸家,這道他和宴連共同給予她的欺騙背叛會被搬上臺面,再也無法粉飾太平。 說開之后,宴隨甚至不知道今后她和傅行此何去何從。 她可不可以像他一樣說出“既往不咎”,原諒他接納他,讓過去就此過去。 她一點也不知道。 * 宴家。 宴其盛、羅子琴和宴連正在用餐,阿姨忙前忙后,又從廚房端出一碗湯來。 外頭院子里傳來一陣汽車的緊急剎車聲。 客廳的四人都面露詫異。 “是阿隨嗎?”宴其盛問。 阿姨放下湯,在圍裙上揩揩濕漉漉的手:“我去看看?!?/br> 這時,門被粗暴從外打開,宴隨帶著傅行此進門,沒有換鞋,甚至來不及和家里人打聲招呼,就目不斜視地拉著傅行此匆匆上樓。 傅行此也只再上樓過程中給予了微微的頷首示意。 二人上樓的腳步聲盤旋在屋內,留樓下四人面面相覷。 宴其盛皺眉:“他們兩個這是在干什么?” 女兒帶著男友一回家就火急火燎直奔閨房,實在怪不得他亂想那些有的沒的。 但他身為父親,和女兒說這些事怎一個尷尬了得,正好羅子琴不自在地干咳一聲,于是宴其盛立刻把鍋甩到妻子頭上:“你有空跟她好好說說,這像什么樣子,當家里人都不存在的嗎?” * 傅行此第二次來宴隨房間,對比多年前更加富麗堂皇,但這回他顧不上調侃她鋪張浪費了。 傅行此跟著她走到書房小隔間,注視她從書桌的抽屜角落里拿出一張儲存卡插入u盤,然后連上電腦,在他百般的莫名和不解之中,她點開了一段視頻。 他的注意力沒有錯過她整個人都在輕微顫動的細節。 “宴隨?!彼兴拿?,試圖去拉她的手安撫她的情緒。 宴隨躲開,拉了把椅子在他身邊坐下來,她說:“你看電腦?!?/br> 視頻中的畫面很是眼熟,傅行此很快便認出這是他家客廳的一角,時隔多年,他家里換過裝修,但這是他家曾經的樣子,他不會看錯。 鏡頭對準的方向始終不變,有隱約又遙遠的喧嘩聲,透過音響微弱傳出來。 傅行此沒想明白這段視頻的由來,更搞不懂宴隨播放它的意義:“這什么?” 宴隨只說:“你看下去?!?/br> 傅行此無奈,繼續盯著這無聊的畫面看。 視頻進行到一半,終于有較為清晰的男聲傳來:“行此,你家有沒有那種很大的盤子???” 是祝凱旋。 傅行此面上的疑惑和不耐終于因此有所松動,他腦海里有細碎的回憶片段閃過,但仍是無法捕捉,更別談拼湊成型。 他開始聚精會神,陷入頭腦風暴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從那微弱模糊的嘈雜中,他提取到自己的聲音,昔日高中同班同學的聲音,還有……宴隨的聲音。 終于,一個念頭牢牢攥住了他的神經,瞬間,他的脊背躥上一股無法忽視的涼意。 八年前,宴隨只去過他家一次。 空氣凝滯。 氧氣被一點點抽干。 小小書房內,是越來越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個世紀般漫長的鋪墊過后,宣判最終結果。 “先是李倩,現在又是宴隨,傅行此你有意思嗎,是不是我身邊的人你都要輪一遍?” “有啊。怎么,你后悔了?” 視頻戛然而止。 宴隨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淚流滿面,內心的洪水決堤泛濫,她雙手捂住臉,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失態。 傅行此扯落她的手,把她的頭摁到自己的肩上,用力抱住她,她越掙扎,他抱得越緊,像一條蟒蛇死死困住獵物。 他一直在說“對不起”。 卻也只會說對不起。 數分鐘的僵持過后,宴隨耗盡力氣,漸漸松懈了力道,眼淚流進他的領口,語不成句地控訴他:“我那個時候問過你的,你說你們只是普通朋友。我以為是宴連單方面的,我要是知道你們有一腿,我根本不可能和你有開始。你們惺惺相惜同病相憐是你們的事,可你為什么要來禍害我,為什么要拉上我?!?/br> 傅行此衣領口被她的眼淚暈濕,冷卻后冰冷地貼在他皮膚上,他能清晰感覺到她的眼淚持續掉落,他衣上的濕痕不斷擴大。有關這個問題,傅行此確實沒有和盤托出,對她有所隱瞞,但他從來沒有產生過絲毫悔改之心,即便是她梨花帶雨控訴他的此時此刻——沒有哪個男人傻到會在追女孩兒的時候交代前塵往事,不止是因為沒必要,更因為怎么交代都是死路一條,一五一十說,純屬自找麻煩。 何況他和宴連從來沒有在一起過,身在同一個朋友圈子里,把關系籠統概括成“普通朋友”,從某些角度說來,根本挑不出錯。 宴隨聽不進去,趁他放松了力道一把推開他,怒極反笑,花了妝的臉一片斑駁,“普通朋友?普通朋友背著我把她留在你的家里,普通朋友問她有沒有后悔,普通朋友我回來拿相機的時候你屋外一個屋內還藏著一個,一個兩個愛慘了你,坐享齊人之福得意嗎?等我走后,你們是怎么在笑話我。你根本是為了氣她才和齊劉海在一起的才追我的,傅行此你這個滿口謊言的騙子!宴連兩個小時后才回家,這兩個小時你們在干什么,你們算哪門子他媽的普通朋友???有你們這么當普通朋友的嗎?你們上床了嗎?” 傅行此脖頸處的筋和骨不斷因為用力清晰顯現,他似乎也在竭力壓抑著什么,出口的解釋蒼白無力:“不是因為氣她追的你,更沒有上床?!?/br> “那你們在干什么,接吻了嗎你抱她了嗎?”宴隨步步緊逼。 “沒有,什么都沒有,我沒有碰過她,我沒有因為氣她追你,更沒有背叛過你?!备敌写苏f著,又伸手來抱她。 宴隨猛地起身后退躲避,椅子因她的動作向后傾倒,摔進厚厚的地毯中,并沒有發出什么聲音,她小腿被椅子腳劃過,可她甚至感覺不到疼痛,“既然什么都沒有那你倒是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她淚眼婆娑地看著他,眼神和動作都透著防備,隨時準備繼續后退,“你說這是誤會啊,說都是我多想了,傅行此你解釋啊……你怎么不解釋?” “宴隨……”傅行此起身的動作緩慢,扶了一把椅背才站起來,他的眼眶泛了微紅,薄之又薄的水光后是巨大的悲憫,“對不起,我不能說?!?/br> 預料之中的結果。如同過去,在想念肆意翻滾時,宴隨一遍遍試圖為他開脫,卻怎么都找不到一個可以自欺欺人的借口。 “滾?!毖珉S轉過身去,咬牙壓著哭腔,“我眼里容不下沙子,沒法像你一樣既往不咎。傅行此我們徹底玩完了。滾?!?/br> 傅行此的聲音沙啞著:“宴隨?!?/br> “滾!”宴隨失控,歇斯底里地尖叫。 與此同時,樓下響起同樣怒不可遏的吼聲,來自宴其盛,沒法聽清具體說的什么,但滔天的怒意卻毫無隱藏地透過隔音效果上好的門墻送上了三樓。 緊接著,響起宴連驚恐的叫聲,隱隱聽到在叫宴隨。 宴隨沖出去。 “宴隨,爸爸暈倒了,宴隨!阿姨!傅行此!爸爸暈倒了!” 第65章 準確地說, 宴其盛不是暈倒了, 他只是站不住了。 他的背傴僂著, 痛苦地捂著胸口, 外加方才的激動使然, 他面色赤紅,呼吸劇烈而粗重, 嘴里不斷發出破碎的呻//吟。 宴連則在一旁徹底亂了陣腳,即便去醫院的路上宴其盛狀況稍微有所好轉,可她仍處于六神無主的狀態。 車上只有父女三人和傅行此,羅子琴出去打麻將了,宴隨在車上給她打了兩通電話都沒人接, 最后不得不大費周章聯系了羅子琴某個麻友的女兒, 結果這位麻友這次剛好沒參與, 層層轉告,一個消息輾轉了四五遍才傳遞到羅子琴手里。 羅子琴以最快的速度打了電話給宴隨問情況。羅子琴不明情況, 跟宴連半斤八兩, 慌得聲音不停地抖,說話都不利索:“阿隨,我手機落在車里了, 你爸爸怎么樣, ???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怎么突然就不好了?” 碰著緊急情況家里總要有個人要挑大梁, mama和jiejie一個兩個手足無措, 宴隨冷靜道:“我們在去市一的路上?,F在爸爸已經好多了, 你別怕,慢慢過來,不要急?!睊祀娫捛?,想到羅子琴女士的開車技術,宴隨又囑咐道,“媽你不要開車,叫人送你過來?!?/br> 宴其盛肺部劇痛,這種痛處蔓延到胸口、肩膀還有背部,他直不起腰,疼痛難當,呼吸間,空氣稀薄到可怕。他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應該好好休息,讓自己保持冷靜,情緒激動是大忌,可三個引發他此次失控的罪魁禍首齊聚一堂,哪怕代價是死他都顧不上了,有些話必須一吐為快。他聲音微弱,盡力平衡著身體的不適和泛濫的情緒:“原來我做人這么失敗?!?/br> “爸你別說話?!毖珉S打斷他,她大概能猜到宴其盛暴怒的原因,“等情況穩定了再說?!?/br> 宴其盛大喘著氣,“媽和老婆不和,老婆和女兒不和,兩個女兒不合,從小爭到大,爭父母,爭財產,爭公司!爭一切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小事!”情緒激動帶動疼痛加劇,他不得不暫停數秒,稍緩和一點,又在大家要他別再說話的勸告中繼續道,“甚至連男朋友都要爭,我倒是要問問你們兩個,這個世界上沒有別的男人了嗎?所以你們要這樣作,是不是從對方手里扒下來的東西才叫香?走到今天,我在外面再苦再累從來不叫一聲,只要你們過得好我再苦再累都值得,我只求家里太平一點,有這么難嗎????連連?阿隨?你們是錢太多了閑著沒事情做嗎?爸爸就想要一個溫暖的家,不是冷冰冰,不是劍拔弩張的,就這么難嗎?!你們四個就真的有這么多的苦大仇深嗎?!” 最后幾個字他是拼盡全力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說完就是好一陣劇烈的咳嗽。 宴連一邊哭一邊手忙腳亂給他順氣:“爸你不要說了,我錯了,求求你別說了?!?/br> 良久,宴隨盯著傅行此在駕駛室的后腦勺,自嘲一笑:“我才錯了,我這就把人還給jiejie?!?/br> 她用的“還”字,炮火是對著傅行此去的,但是誤傷了宴其盛,宴其盛好不容易剛剛平息一點的情緒再次有火山爆發的趨勢:“你搶jiejie的?” 知道宴隨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必要的時候傷敵八百自損一千也在所不惜的毛病又犯了。不等她回答,傅行此從后視鏡看過去警告她:“宴隨不要再刺激你爸爸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