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那怎么會……會……”莊煥一口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已經哽咽了。 “我們只是認識的時間也就一個月,和他有深刻接觸不過十天的時間,我知道他很喜歡我,不過我沒當回事兒,我只覺得他是個小孩兒。后來因為有個小事情,他一生氣就不理我了。我以為他只是賭氣而已就沒管他,可后來我再想找他的時候,卻怎么都聯系不上。再后來,我參加了人生的第一次電影拍攝,出國了一年,在我走之前嘗試過找他,但還是沒能找到,他家里沒人手機不通。我以為他真的是對我生氣,于是那時候我也不愿意再搭理他。就這樣斷了聯系?!?/br> 莊煥腦子里亂哄哄的。細想起來,那段時間他在醫院住院治療,好多事情他都記不清了,當然寧一恒要找他肯定也是找不到的。 寧一恒嘆口氣繼續說:“要是早知道以后都見不到他,我一定……一定不會那樣離開。之后我出國拍了一年的戲,等我回來的時候,才知道他家里出了事,他的父親卷入了當年特大的貪腐案當中,跳樓自殺。那時候這個案件非常轟動,所有人都在關注這場權錢交易,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小孩兒的死活,所以我廢了很大的勁才打聽到他的下落。因為當時他還是未成年,在法院沒收他父親財產的同時,給他留下了足夠成年的撫養費。這筆錢并不算特別多,但還是引起了他家幾個親戚的爭奪,最后法院把他的撫養權判給了他的表叔。我找到那個男人,那是個嗜酒的爛賭鬼。那個男人告訴我,他和一群不良少年混在一起,就在幾天之前離家出走?!?/br> 莊煥的瞳孔陡然間放大。他從來不知道,后來寧一恒有那樣費勁地去找過他,甚至還找到了他表叔那里,只差一點…… 莊煥只覺得靈魂深處在持續地顫抖,這樣的命運,他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哭還是笑。 “我試過再去找他,但卻怎么也找不到,他再也沒有回來過。兩年后,債權人向法院申請宣告他的死亡,把他父親留給他的遺產用于清償債務。那時候我才敢確信,他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br> 莊煥恍然若夢。他以為他早就忘記,早就不曾在意的事情,從別人嘴里說出來再聽一次,原來是這樣的感覺,還是依然感覺骨頭都在發涼,渾身每一寸皮膚都感覺痛??伤洳幌卵蹨I來,只覺得眼眶干澀地一片模糊。 寧一恒聲音微微顫抖,閉上眼睛說:“那時候,他一定很害怕?!?/br> 莊煥眼前開始不斷地閃現過往的畫面,他覺得自己就像是站在一邊的旁觀者,再看了一遍當年的葉小北在那場亂局之中有多么地害怕。 葉小北昏迷之后再醒來一切都變了。他在一個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呆了一個月,根本沒有出過門。穿著制服的警察一遍遍地詢問關于葉林江的問題,他都答不上來。之后他親眼看著父親從樓上跳下來,死在他的眼前。再后來,那一群原本不是很親厚的親戚,為了那份撫養費在他面前露出虛假的關心。 這一切,怎么能讓他不害怕? 不過這都只是開始,最可怕的是在和表叔生活在一起之后。那個男人是葉小北一輩子都不愿意回想的噩夢。那個男人總是喝酒賭博,輸錢之后會把所有的怒氣都發泄在他的身上。更讓葉小北沒有想到的是,那個男人在一次醉酒之后,想要欺負他,他當時太恐懼了,情急之下用煙灰缸砸破了那個男人的頭,那個男人昏死了過去,他也逃了出來。 那時候葉小北以為那個男人死了,他以為自己殺了人,那種無助和絕望幾乎要把他給毀滅。那群在別人眼里看起來不正經的男孩,卻像是救星一樣,葉小北隨著他們離開了家鄉的城市,輾轉漂泊很多地方。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葉小北不敢看電視,因為新聞里會一遍遍地播放父親死去的畫面,他更不敢在白天走在陽光下面,總覺得自己的手上沾著洗不干凈的血,他醒著是渾渾噩噩,睡著則是噩夢纏身。他就像是夜行動物一樣晝伏夜出,為了生活他開始在酒吧里學表演掙錢養活自己。那時候他太小了,才剛剛滿十四歲,酒吧的老板為了能讓他上臺表演,便幫忙給他辦了戶口,改了年齡。他隨了母姓,有了個新的名字,莊煥。 他一點點地改變了。也不需要誰怎么教他,不過就是求生的欲望教會了他如何生存,生活推著他往前走。他開始知道,像這樣漂亮、乖順、懦弱的小東西越發地讓人想欺負,他站直了挺起胸膛,妖嬈地理直氣壯張牙舞爪,反倒是一種保護,他在黑暗中,變成如今耀眼的模樣。 他早就不是葉小北了,他是莊煥。 后來莊煥偷偷回去過家鄉的城市,那個男人并沒有死,還好好地活著,他才結束了長達幾個月的夢魘,終于能安心地睡著。 葉小北始終的兩年后被宣告死亡,于是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葉小北。 他問過很多次為什么。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為什么他會變得這么難,為什么要由他來承受這一切,但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是很多年之后,一切時過境遷,當莊煥終于有勇氣回顧往昔,才找到答案,其實也沒有為什么,他只是犧牲品而已。 他是父母感情破裂的犧牲品,是那場權利政治博弈之下的犧牲品,是他表叔失敗人生的犧牲品,他并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不過是之前的優渥的人生已經花光了他的好運氣。 僅此而已。 莊煥以為這些事情早已被風吹散,可沒想到,過了十三年,居然還有人能和他一起回顧那場悲劇,沒想到還有人為他心疼,還有人懷念他。 他們曾經那么靠近,只差一點可能就會遇見,但命運就是這么離奇,用幾天的時差讓他們一別十三年。 十三年,物是人非??裳矍斑@個人,還在悲傷溫柔地呢喃著“他一定很害怕?!?/br> 這就夠了,這樣一句話,并不能彌補任何事情,卻能輕易地敲碎莊煥心上的堅冰,讓他感動、感激、感謝,讓他終于嘗到久違的溫暖。 “他現在不會害怕了?!鼻f煥眼前浮現出一抹純白的襯衫和張揚的年輕笑臉,寧一恒是他回憶中最后的光明,永遠都無法抹去。 寧一恒傷感地說:“他現在不會害怕了……可是他也不會回來了,我沒有機會告訴他,其實我一直……很喜歡他?!?/br> 莊煥不由地抓緊了寧一恒的手臂,低聲道:“如果……可能、可能你也沒那么喜歡他。不過因為他回不來了,你再也找不到他了,所以……才覺得他是特別的。如果他還在,在你的身邊呢?你還會覺得他是特別的嗎?” “或許你說得對,在感情方面,我并不是那么好。如果不是因為永遠地失去了,我可能也不會那么在意他?!睂幰缓憧嘈α艘幌?,緩緩地說:“但是,他的確是我唯一喜歡過的一個人?!?/br> 莊煥只覺得眼前一陣陣地發暈。他現在終于知道寧一恒的心情了,也終于給這個十三年前的問題找到了一個答案。 寧一恒喜歡葉小北,甚至到現在,他都沒有忘記過葉小北。 喜悅?難過?諷刺?荒謬?激動?遺憾?莊煥無法分辨。他的心被各種情緒填滿,然后一點點地融化。 他騙不了自己,過了這么多年,他還是在意寧一恒,還是把他放在心里最深的地方。也許寧一恒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樣完美的人,也的確很惡劣很過分,但怎么多年,那個白襯衫的少年還在,他其實沒有變,他為自己做的已經夠了,莊煥很容易滿足。 莊煥睜大了眼睛看著寧一恒,他覺得自己應該流眼淚的,眼里卻干澀到底什么都沒有,他想說什么,卻只覺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寧一恒溫柔地抬手,抹了抹莊煥的眼角,沉聲道:“我說我的事情,你哭什么?” 莊煥連忙摸了下自己的臉,小聲地說:“我沒有哭?!?/br> “你的眼睛在哭啊。跟你說了,你那演技簡直太差……”寧一恒輕笑幾聲,然后頭暈惡心的感覺又出現了,于是他閉上眼睛皺緊了眉頭。 莊煥著急地問:“又不舒服了?我給你叫醫生吧?!?/br> 寧一恒一把抓住莊煥的手腕,道:“不用了,正?,F象,兩三天就好了?!?/br> “但是……” “別但是了,來躺下陪我睡會就沒事了?!?/br> “什么?”莊煥震驚地一下從臉紅到了脖子。 寧一恒抓著莊煥的手腕,只是稍稍一用力,就把已經接近石化的莊煥給拽倒在了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