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冬日的青龍山,松柏蒼翠,草葉枯黃,略顯蕭瑟。 素梨等人在山腳下下了馬車,拾級而上,沿著青石小徑往半山腰的靜心庵而去。 今日是大年初一,來靜心庵燒香的人不少,熙熙攘攘都是人。 素梨不愛燒香,便和陳老太陳二姐說了一聲,自己帶著解頤在庵里散步去了。 阿喜見狀,忙也跟了上去。 靜心庵依山而建,沿著山勢,一個院落套一個院落,逐漸往山頂蔓延而上。 素梨發現靜心庵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越往上的院子,就越幽靜。 不知不覺,素梨帶著解頤和阿喜到了一處滿是菩提樹的幽靜院落。 她四處看了看,正要繼續向上攀登,卻被人叫住了:“大姑娘!” 素梨一看,發現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鬟正站在右邊的靜室門口。 小丫鬟屈膝行了個禮,道:“大姑娘,奴婢是在舉人老爺和太太跟前伺候的小竹?!?/br> 素梨思索了片刻,這才明白這位自稱小竹的丫鬟所說的舉人老爺,指的是秦義成;所謂的太太,指的是秦義成現如今的妻子李雪玲。 她不由一哂:“我與秦舉人家沒有關系,你叫我秦姑娘吧!” 那小竹脾氣似是很好,當下便笑著道:“秦姑娘,我們太太有件極緊要的事,須得問姑娘,今日恰巧相逢,不如一見,這樣我家太太也不必登門拜訪了!” 素梨是最怕麻煩的,得知李雪玲就在旁側的靜室里聽尼姑宣講佛法,便帶著解頤和阿喜進去了。 到了靜室門口,一個尼姑出來迎接,見一個清秀小廝跟在后面,便道:“靜室內都是女眷,小廝就在外面候著吧!” 阿喜正要說話,素梨擺了擺手:“阿喜,你在外面等著?!?/br> 一進靜室,素梨就看到了端坐在椅子上的李雪玲,見李雪玲今日打扮得格外素凈,素梨心中納罕,見李雪玲左手邊有一個空位,便在李雪玲左手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然后道:“秦太太,請問你找我有何事?” 李雪玲難得不施脂粉,顯得有些憔悴。 她微微一笑,道:“先聽智通師父演說佛法吧!” 那尼姑本來就在演說佛法,得了李雪玲這句話,便繼續演說起來:“......青春未半,而白發來侵;賀者才聞,而吊者隨至???,苦,苦......” 李雪玲見素梨正襟危坐,似在認真聽取佛法,便親自端起茶盞,從茶盤里拿起一個空茶盞,先涮了茶盞,然后重新倒了半盞茶遞給了素梨:“大姑娘吃盞茶,這是靜心庵的師父們從后山采了茶,自己炒制而成的,味道還不錯?!?/br> 素梨接過茶盞,放在了桌子上。 那尼姑闔著眼睛晃著身子,說得熱鬧之極:“......功名蓋世,無非大夢一場;富貴驚人,難免無常二字......” 李雪玲端起茶盞飲了一口,見素梨還不肯飲茶,便笑吟吟道:“大姑娘,你也吃口茶吧!” 素梨微笑:“我這會兒還不渴?!?/br> 又眼波流轉看向李雪玲:“秦太太,您到底要和我說什么?我家里老太太太太都在等著我呢,我怕她們著急!” 李雪玲端起素梨面前茶盞,親自倒了,道:“茶有些涼,我重新給你倒一盞!” 重新斟了茶,她把茶盞遞給素梨,這才開口道:“大姑娘,聽說你前段時間去京城了,你有沒有得到你爹的消息?” 素梨擺弄著手里的茶盞,就是不肯喝,口中道:“我倒是不知?!?/br> 那李雪玲又要讓她吃點心喝茶。 素梨不愿再繞圈子了,笑盈盈把自己的茶盞送到了李雪玲面前,眼睛盯著李雪玲:“秦太太,您說了半日,也該渴了,這盞茶我還沒動,就請您飲下解渴吧!” 看到李雪玲眼中閃過的一絲慌亂,素梨又抿嘴一笑,補了一句:“秦太太,您若是不飲,可就是不給我面子!” 李雪玲哪里敢喝,身子直往后仰,口中道:“我倒是不渴,你自家喝罷!” 那尼姑見狀,也站了起來:“女檀越,你這是做什么!” 素梨見李雪玲臉色煞白,知道這茶定有問題,當下反應極快,左手揪住了李雪玲發髻,右手端起茶盞就灌到了李雪玲嘴里。 李雪玲猝不及防,一盞茶倒是飲下了大半。 素梨這才松開了她,笑著道:“秦太太,這茶好喝么?” 李雪玲顧不得說話,用手扣著喉嚨,試圖把喝下的茶水嘔出來,誰知嘔了半日也沒嘔出什么來。 等她直起身子,她這才發現素梨早帶著丫鬟溜之大吉了。 這茶盞里混合有沈聰給她的烈性藥物,發作很快,李雪玲不敢耽擱,顧不得與尼姑多說,帶著丫鬟匆匆離去了。 素梨一出門,便低聲吩咐阿喜:“那李雪玲方才要害我,你跟著她想辦法探一探,看到底是誰指使的?!?/br> 阿喜點了點頭:“姑娘先走吧!” 素梨知道阿喜做事一向妥當,便帶著解頤一溜煙跑到了陳老太陳二姐她們在的院落,隨著她們一起燒香。 李雪玲帶著丫鬟跑到菩提院的側門處,見沈聰正帶了人在側門外等著,顧不得許多,急急道:“上車再說吧!” 沈聰沒見到秦素梨,便道:“怎么回事?秦素梨呢?” 他調查了好久,得知陳家每年大年初一都來靜心庵燒香,這才設下了這計策,那茶中摻了無色無味的烈性藥物,只要李雪玲哄秦素梨飲下,縱使那秦素梨是烈女,也不得不從,到時候他把秦素梨搬到馬車里帶走,先jian后殺,簡簡單單就完成了王妃的指令。 李雪玲粉臉漲紅,嘴唇顫抖:“先上車!快!” 馬車駛到了僻靜之處,沈聰探頭吩咐車夫小廝道:“停下馬車,站遠處看著!” 待車夫和小廝走遠,馬車的車廂便劇烈地搖晃起來。 李雪玲正在要死不活之際,忽然覺得不對,睜眼一看,卻發現車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了,一個青年正探身進來看。 她頓時抱著沈聰的脖頸尖叫起來。 那青年似乎沒看到眼前白花花的rou體,舉著一個青色牌子道:“青衣衛查案,兩位請隨我們走一趟吧!” 沈聰知道青衣衛查案手段之嚴酷,嚇得一下子軟癱在了那里,整個人似沒骨頭了一般。 正月十五那日是陳老爹的生日,薛姨媽夫妻倆帶著三個兒子回娘家給陳老爹祝壽,碧青瓷行的老板李濟也陪著母親和meimei過來吃生日酒,再加上別的客人,陳家這一日熱鬧非凡。 素梨先是忙著籌備姥爺的壽酒,又幫著陳老太迎女客,然后又陪了李淑和里正家的孫女秀芹等女孩子玩了大半日,待到下午送走客人,她著實有些累了,便悄悄溜回后面小樓,上樓睡下了。 到了傍晚時分,素梨睡醒了。 她懶怠起來,便擁著繡被,打開窗子,看外面的景致。 正月天氣,金水河還未解凍,河邊的白楊樹光禿禿的,一派蕭瑟凄涼景象。 素梨不由自主想起了趙舒,心道:趙舒這時候不知在做什么? 自從那日在靜心庵她讓阿喜留下,素梨就一直沒見過阿喜了。 她尋了個機會問解頤,解頤說阿喜回京城了,過些時候就回來。 透了一會兒氣,素梨覺出些冷來,便關上窗子,閂上了窗閂,預備穿衣下榻。 素梨剛到了樓下,解頤就急急過來了:“姑娘,我哥回來了!” 素梨顧不得別的,忙道:“快讓他進來!” 阿喜很快就進來了,端端正正行了個禮:“見過姑娘!” 素梨打量著阿喜,見十余日不見,阿喜似乎還長高了些,氣色也很好,這才略微放下心來:“阿喜,你沒事吧?” 阿喜微笑:“啟稟姑娘,小的沒事?!?/br> 又道:“李雪玲和她的情人,端王妃的陪房沈聰上次在靜心庵設計害您,我隨著青衣衛把他們押解到了京城審問,待那邊事了,這才來向您回話?!?/br> 素梨一直在凝神細聽,當下便道:“難道幕后指使者是端王妃?” 她思忖著道:“我與端王妃無仇無怨,她害我做什么?” 對自己前世的死,素梨一直懷疑是李雪芷命人下的手,只是這一世,素梨未曾與趙序有過瓜葛,到底又怎么得罪了李雪芷...... 阿喜答了聲“是”,又道:“姑娘請放心,王爺說了,這件事交給他來解決?!?/br> 見素梨神情猶疑,阿喜又道:“姑娘,您盡管放心出門,王爺安排了青衣衛的暗衛,一直在暗中保護您?!?/br> 素梨聽了,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半晌方問道:“你們王爺他......最近怎樣?” 阿喜覷了素梨一眼,試探著慢慢道:“我們王爺近來不太好,常夜間咳嗽,成夜睡不著覺......” 素梨一聽,吃了一驚:“他為何會成夜睡不著覺?” 阿喜一本正經道:“小的不知。沈太醫也回江南家鄉探親去了,如今都是請太醫院的郭太醫給王爺看脈息?!?/br> 素梨心里焦急,思忖了片刻,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也下去歇歇吧!” 陳二姐抱了二白來尋jiejie。 素梨放下焦心之事,接過二白,在二白臉上親了一口,和弟弟膩歪了好一陣子,這才問她娘:“娘,你怎么穿著白綾襖,不怕二白尿你身上染污了?” 陳二姐笑了起來,道:“素梨,你忘記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素梨這才想起今日正是元宵節,按照北方風俗,元宵之夜,全城張燈,四門不閉,女眷都要結伴出去走百病,見橋必過,以祛病延年。 而鞏縣這邊走百病的風俗卻是女子在發髻上插戴雪柳,身上穿白綾襖,系馬面裙,若是怕冷,再在外面套一件比甲。 素梨聽了,頓時憶起幼時隨著娘親走百病的情景,頓時也歡喜起來:“那我也換白綾襖去!” 到了晚間,薛姨父和王四兒陪著陳老爹在家看家,陳三郎和阿喜趕了兩輛馬車,在車前掛著氣死風燈,薛家三兄弟騎馬跟隨,帶著眾女眷進城走百病看燈去了。 今夜鞏縣城內熱鬧非凡,燈火輝煌。 因怕女眷走失,陳三郎、阿喜和薛家三兄弟走在外圍,把女眷圍在中間,在燈市街邊走邊賞燈。 素梨被娘親牽著,一邊走,一邊四處看著。 前世她看過宮中的燈,鞏縣的燈與之相比,自然是簡陋得很。 可是素梨更喜歡如今的情景,她和家人在一起,歡歡喜喜觀燈走百病。 到了燈市街的盡頭,薛春冰有些餓了,指著前面燈火通明的酒樓道:“咱們去那個鶴春酒樓用些宵夜再回去吧!” 眾人都有些餓了,當下紛紛贊同,眾人一起往鶴春酒樓而去。 素梨走在最后,登上臺階后,想起前朝詞人的一句詞“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她忍不住扭頭往后看了一眼。 這里已是燈市盡頭,花燈已經寥寥,只有幾盞荷花燈在夜風中隨風轉動著,頗有些燈火闌珊之意。 素梨不由有些悵然。 趙舒那樣嬌氣,又怎么會再追過來? 再說了,他那樣的身子,也不適宜過來呀! 想到這里,素梨悄悄嘆了口氣,轉身要隨著眾人進入春鶴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