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素梨和秀芹隨著李淑進了起居室,起居室里已經有兩個女孩子了,見她們進來,笑著起身相迎。 李淑笑吟吟做了介紹,原來那兩個女孩子一個是李淑和李濟的姑家表妹沈麗娘,一個是李太太的干女兒許昭君,許家也是做瓷器生意的。 沈麗娘生得眉目清麗,中等身量。 她一見素梨,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意味深長道:“原來是你呀......” 這就是舅母替濟哥哥看中的姓秦的女孩子?雖然長得還行,不過衣著打扮看著可是有些寒酸。 素梨覺得小姑娘這樣斗心眼很好玩,不肯接招,笑嘻嘻道:“就是我呀!” 沈麗娘瞟了她一眼,上前拉了李淑的手撒嬌:“表姐,你不是說在海棠紅買了新香膏,要送我一盒么!” 見李淑被沈麗娘拉走了,素梨知道沈麗娘這是要排擠她呢,她才不在意這些小妮子的小把戲,和秀芹相視一笑,也跟了過去。 素梨關心李淑在海棠紅買的新香膏,因此雖然沈麗娘一直排擠她,她卻依舊關注那邊的動靜。 李淑果真拿出了一盒玫瑰香膏遞給了沈麗娘:“這是海棠紅新出的香膏,一兩八錢銀子一盒,雖然貴,卻有貴的道理,又香又紅又細膩滋潤,別的香膏都比不上,與這香膏一起賣的還有玫瑰香油和玫瑰香脂,玫瑰香油香氣持久,香脂特別滋潤,一點都不油膩......” 沈麗娘聽了,忙道:“真的這么好?那我讓濟哥哥去給我買一盒玫瑰香脂和一瓶玫瑰香油!” 她說著話,卻抬著下巴示威般瞟了素梨一眼。 素梨聽人家夸她的貨物好,心中美滋滋,才不在意這些呢,笑瞇瞇坐在那里繼續聽。 她在這起居室里呆了沒多久,便把其中的糾葛弄得清清楚楚——李家老太太想要孫子李濟娶外孫女沈麗娘,李太太卻不喜歡沈麗娘,想要在外面給李濟聘娶妻子,婆媳倆如今正在打擂臺。 一時酒席齊備,總共三桌,都擺在了花園假山下納涼用的清涼洞中。 酒席很豐盛,旁邊又有從鞏縣勾欄里請的歌女彈唱。 彈琵琶的歌女叫申莉兒,約莫十七八歲,打扮得粉妝玉琢,輕舒玉筍,含笑彈撥著懷中的琵琶。 唱曲的歌女叫劉新香,約莫十六七歲,生得甚是嬌美,大眼睛,挺秀的鼻梁,櫻唇嫣紅,正款跨鮫綃,輕擺腰肢,唱著時新的“漏夜相會”。 李淑悄悄和素梨說道:“這兩個□□,都是鞏縣勾欄內的頭牌,請到家里唱一次得二兩銀子?!?/br> 素梨微笑著打量這兩個歌女。 李淑又道:“那個劉新香,小名叫‘香兒’,是鞏縣首富胡大官人的相好,也常去監修河道的秦公公宅里唱......” 她正說得興起,卻覺得有些不對,再一細看,發現劉新香長得竟然有幾分像秦素梨,只是劉新香妝容濃艷,秦素梨素面朝天,乍一看不像,細看的話卻很有些像,忙住口不說了。 素梨打量了一番,含笑點頭,心中卻道:這個劉新香生得似有幾分像我...... 這種感覺有些奇怪...... 劉新香一曲唱罷,給申莉兒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上前遞酒——劉新香執壺,申莉兒端酒——兩人先遞了李家老太太,待李老太太飲罷,劉新香的手指在壺身上摸了摸,這才斟了酒又去遞陳老太。 素梨總覺得劉新香動作有些不對,正悄悄打量暗自琢磨,卻聽那邊席上李老太太吩咐丫鬟:“去請大公子過來,讓他見見親戚?!?/br> 這李老太太約莫六十左右,生得又矮又胖,整個人跟圓筒似的,一張大方臉上眉毛直豎,一臉兇相,看著很不好惹,她既然發下話來,那小丫鬟不敢違逆,急急出去傳話。 李濟很快就來了。 他行罷禮直起身子,一眼看到了在旁邊席上坐著的秦素梨,吃了一驚,正要說話,卻聽李老太太道:“阿濟,你麗娘表妹也來了,她難得來一趟,你帶她去花園逛逛吧!” 李太太最怕兒子再和沈家牽扯不清,忙道:“我們大人說話,未免拘束了這些女孩子,阿濟,你帶著這些meimei一起去吧!” 素梨正看李家婆媳打擂臺,卻見李老太太忽然爆發,拿起手邊的碧青瓷蓋碗朝著李太太就砸了過去,李太太習慣了婆婆的突然襲擊,頭一偏,只聽“呲啷”一聲脆響,碧青瓷蓋碗砸在了清涼洞的壁上,熱水四濺,劉香兒和申莉兒距離最近,臉上身上被熱水濺到,頓時驚叫起來。 素梨當即沖上前,護住了自己的母親,同時喝令春穎護住姥姥。 李濟也上前護住了自己的母親。 清涼洞內亂成一團,尖叫聲叱罵聲不絕。 素梨見狀,忙道:“洞里地方小,都不要動,先靜下來再說!” 在素梨和李濟的安排下,眾人安全離開了清涼洞,不歡而散。 回到陳家,陳老太直接和里正娘子說道:“嫂子,這門親事就到這兒吧,以后咱不提了?!?/br> 里正娘子也是沒想到當著自己這李太太娘家人的面,李家老太太還如此任性,也是無奈得很,道:“李家老太太也實在是......罷了罷了,這事就此作罷,以后遇到好的,我再來給素梨做媒人!” 送走里正娘子和秀芹,素梨見陳老太和陳氏面面相覷坐在那里,忙上前給她們斟了茶,笑吟吟道:“幸好今日李老太太發作了一番,不然等我嫁過去,她再發作,豈不是晚了八百年?到時候我怎么辦,只能上去和李老太太對打了!” 只是這李濟,那樣好一個人,居然攤上這樣的祖母,真是可嘆可惜。 陳老太原本在生氣,聽了素梨的話,撲哧一聲笑了:“這樣一看,今日這事倒也是好事,只是你的親事還得重新謀劃了?!?/br> 素梨左手擺在腰肢上,右手抬起翹了個蘭花指,學著沈麗娘的模樣一臉傲氣:“我這么美麗,怕什么呀!” 眾人都笑了起來,就連在門口立著的春穎也抿著嘴悄悄笑了。 素梨安頓好陳老太和陳氏歇午覺,自己帶了王四兒去后院一樓的作坊準備海棠紅訂的貨。 她在馬車上睡了一路,這會兒一點渴睡都沒有,見王四兒坐在那里直打盹,忙笑著推醒他,讓王四兒去一邊的竹床上睡去了。 待王四兒睡醒,素梨已經把十斤薄荷全處理好了,就等著明日榨取薄荷油了。 此時不遠處的皇陵別院內,柳翎正在見剛趕來回話的劉宜真。 聽罷劉宜真的回話,柳翎笑了起來,道:“宜真,這件事你做的很好,就該如此?!?/br> 李老太太當眾發瘋,素梨那樣謹慎,怎么可能答應李家的親事。 這件事罷了,素梨起碼會安生一陣子了,他正好用這段時間陪著端王進京。 劉宜真是個俊美而帶著些脂粉氣的青年。 他嫣然一笑,道:“公子,我妹子在酒壺上做了些手腳,給李老太太斟的酒里加了些藥,李老太太原本就暴躁易怒,這些藥不過是讓她更煩躁罷了,誰知她直接在客人面前就動手了?!?/br> 他的妹子正是劉新香,兄妹兩個是樂戶出身,他家世世代代都從事這一行業,女為娼妓,男為小優,苦不堪言。 柳翎正是用把他家闔家轉為良籍做誘惑,把劉家兄妹籠絡到麾下的。 柳翎微微一笑,從衣袖里掏出一張銀票:“我這段時間要離開鞏縣,這些銀子你拿去盤纏,記得我交代的話?!?/br> 劉宜真答應了一聲,接過了銀票,向柳翎行禮:“多謝公子?!?/br> 柳翎雙手負后,姿態優雅:“以后別讓你meimei接客,我自有用途?!?/br> 那劉新香一個卑賤的樂戶女子,居然生得與素梨有幾分相似,柳翎不能忍受她頂著這樣一張臉去和別的男人翻云覆雨,一想到這個畫面,就覺得手心作癢,恨不得把誰給弄死。 劉宜真答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秋楓進來通稟:“公子,王爺請您過去呢!” 柳翎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見一切妥當,便帶著秋楓去見趙序。 傍晚時分,他要陪著趙序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 雖是夏季午后,天氣炎熱,可是臨河別業后花園內古木參天,卻還算涼爽。 昨夜后半夜趙舒一直咳嗽,又是服藥,又是扎針,一夜沒怎么睡,這會兒正躺在窗內錦榻上假寐。 阿保提了食盒進來,把六碟小菜和一碗碧粳粥擺在了小炕桌上,口中嘮嘮叨叨:“王爺啊,昨日秦姑娘可說了,您還是得用些飯,這樣才有氣力,這粥您多少用一些......” 趙舒闔目不語。 阿保把小炕桌搬到錦榻上,自言自語道:“這會兒秦姑娘怕是正在那個李濟家吃壽酒,不知道李家是什么情形......秦姑娘生得美,性子又好,那個李濟若是眼睛不瞎,定會看上秦姑娘吧?這樣的話,說不定咱們很快就能吃到秦姑娘的訂婚酒——” 趙舒忍無可忍,蹙眉低聲道:“滾?!?/br> 阿保不敢違逆,抱頭“滾”了出去,臨出門,卻又扭頭補了一句:“王爺啊,這粥您還是嘗嘗吧!” 趙舒輕聲道:“端出去?!?/br> 阿保見狀,知道趙舒是真的心情不好,忙飛快進來,端了小炕桌就出去了。 屋子里終于靜了下來。 趙舒掙扎著翻身,把臉埋進錦緞軟枕中,整個人縮成一團,竭力抵御突如其來的疼痛。 他是這樣的有今日沒明日呵...... 外面蟬聲嘶啞,一聲接一聲,在這盛夏午后鳴叫著。 因趕上下雨,昨日的活沒做完,今日傍晚陳三郎又帶了工具來臨河別業修剪月季花了。 阿保聽說他來了,忙尋了個借口見陳三郎去了。 趙舒正由小廝阿樂服侍著服藥,聽到外面傳來輕快的腳步聲,知道是阿保來了,垂下眼簾思忖道:阿保這是遇到了開心的事情,腳步輕快,走路似帶著風...... 阿保一進來就開始忙,又是搬動文書,又是查看書信,可是無論做什么事,他都吃吃低聲笑個不停,顯見是歡喜得很。 趙舒知道阿保等著自己詢問,偏偏就是不理他,服了藥便閉上了眼睛。 阿保實在是忍不住了,待阿樂端著藥碗出去了,便湊到錦榻上前,笑嘻嘻道:“王爺,你猜秦姑娘今日去相親,相得怎么樣了!” 趙舒依舊閉目養神,可是阿保發現他的睫毛顫了顫,便又笑了起來,道:“奴才實在是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 聽阿??裥Σ恢?,趙舒只得睜開了眼睛,低低道:“到底發生了什么?” 阿保正等他這句話呢,得了這句話,便手舞足蹈把素梨今日在李家遇到的事說了一遍,好似他就在現場親眼見了一般:“......李老太太舉起茶盞就砸了過去,只聽‘呲啷’一聲,茶盞碎成一片片,熱水四濺,眾女眷都鶯聲嚦嚦叫了起來。那李老太太這一砸,可算是把秦姑娘給砸醒了,這樣的人家她怎么敢嫁進去?現如今李老太太砸的是兒媳婦李太太,下次砸的就是孫媳婦了,秦姑娘回家和陳老太一合計,得了,這門親事就到此為止吧!哈哈哈哈哈哈!” 趙舒聽了,心頭似拂過一陣清風,胸臆之間也清爽了許多,嘴角微微彎起。 阿保瞟了趙舒一眼,道:“王爺,咱們主仆倆如此為秦姑娘擔心,秦姑娘若是有良心,就該過來再給您弄點吃的——” 趙舒聽他說的沒道理,想要反駁,又懶得反駁,便閉上了眼睛。 恰在此時,阿壽在外面稟報:“公子,秦姑娘來了?!?/br> 阿保一聽,便知秦素梨怕是正在阿壽身旁,因此阿壽稱呼王爺為“公子”。 他瞅了趙舒一眼,眼中滿是驚喜:“公子,我去迎接秦姑娘!” 秦素梨提著一個小小的帶著蓋子的竹籃進來了。 她一進來,見趙舒倚著錦緞靠枕坐著,因為病弱,越發顯得眉目清雋,弱不勝衣,便道:“趙小哥,你用晚飯沒有呀?” 不等趙舒回答,她便掇了張圈椅在錦榻前坐了下來,道:“我姥爺燉了排骨湯,預備做晚飯,我就借花獻佛,用他老人家燉的排骨湯煮了一瓦罐青菜粥,排骨湯甚是鮮美,里面的青菜都煮化了,米粒也是入口即化......我給你盛一碗吧?” 趙舒本來沒有食欲,卻被她勾引得有些腹中有些饑意,便乖乖“嗯”了一聲。 素梨見他如此乖巧可人,實在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心中喜歡,便看了趙舒一眼,見他發頂上綁著深藍緞帶,其余長發都軟軟地垂了下來,長發漆黑柔軟,越發襯得臉白如玉,眉目濃秀,瞧著極像睡醒后面無表情高傲之極的雪白小貓咪,心里手里便癢癢的,大著膽子伸出爪子在趙舒頭上摸了摸——啊,趙舒的頭發好軟啊,好像小貓咪的軟毛呀! 趙舒猝不及防,被素梨給摸著了頭發,只覺得從發梢酥麻到了發根,不由打了個寒顫,瞪大眼睛看著素梨。 素梨心里美滋滋,只顧著打開食籃取出瓦罐,接過阿保遞過來的玉青碗給趙舒盛粥,根本沒發現趙舒的異常。 見素梨盛好粥遞給了阿保,趙舒也終于回過神來,忙道:“你......你喂我,好不好?” 他的聲音有些啞,還挺好聽,似乎有撒嬌之意,素梨是最受不了這個的,頓時母性大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