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有時間在這兒東拖西拖,也不怕下面一層賓客等急了。 孟照然終于甩掉那副半溫不火的態度,起身從一邊的玻璃櫥柜中拿了一疊文件遞給她。 在秦姒接手之前,最后一秒,她從那沓文件中抽出了一頁,攥進了手里,臉上閃過一抹不自在。 秦姒狐疑接過,看不懂上面的內容。 “這是幾個月前寄到我手上的,應該是……陸予,很多年前的陸予?!?/br> 她手指攥緊了些,迎著秦姒疑惑的視線解釋,“我猜測是寄存在銀行或者什么地方,設置了7年的年限,應該有類似的cao作?!?/br> “文件寫了你親啟,里面有些關于你們家的消息,警方調查案卷的復印件什么的,你可以慢慢看?!?/br> 秦姒沒懂意思,“什么案卷?” “很久之前的一場案子,你看看就知道了?!?/br> 氣氛有些凝重,但秦姒不是會被輕易帶偏的人,她將文件拿到手中,再看孟照然的時候,眼神掛了些凌厲,“……你剛才拿走的那頁是什么?” 孟照然此刻情緒穩定下來,手里的紙已經攥成團,所以沒什么好怕的。 “沒什么,那個……我今天好像見到一個人了,”她笑了笑,“中學時候的熟人啊~” 說完意味深長瞟了她一眼。 被秦姒忘掉的那場談話,她卻記得清清楚楚,因為當時她站的位置,正對著門口的方位。 男生如何神思恍惚、手中的東西掉落在地,如何轉身離開,她都看的清清楚楚。 在秦姒說完那番話之后。 其實當時她想告訴秦姒的,但后來兩個人吵起來,她就賭氣沒說。之后慢慢地,這件事便成了過往時光中藏塵的一頁。 直到今天重新見到那個人。 幾乎是一眼認出,之后問了才知道,是省市級高官公子。 當時她就有點想笑秦姒。 然而某人現在還蒙在鼓里,秦姒歪頭,“你想說什么?” 孟照然諱莫如深,“沒什么?!?/br> 等到秦姒離開的時候,孟照然才重新翻開手中的紙,揉皺的紙上,是陸予風格硬朗的字體。 ——秦姒,我喜歡你。對不起。 很多很多年前的話,此刻讀起來孟照然還有些酸澀。 陸予是秦姒同父異母哥哥的事情,她其實一早猜到的,比秦姒知道要早很多。 畢竟陸予跟她走在一起的魂不守舍,她就算是傻子都看得出來。 他至死沒有把話說出口,沒來得及解釋,只留下了那些親生母親犯罪的證據,然后就沖進了火海里。 永遠沉睡在十七歲。 他是覺得愧對秦姒的。 鄭涵走進啦,看著眼角濕潤的孟照然,“怎么,你什么都沒說?” 一身白色禮服的女生手指了下臉,“我是不是很壞?” “嗯,也不算吧?”鄭涵在她旁邊坐下,“反正喜歡不喜歡,知道了反而徒增執念,有時候還不如不知道?!?/br> 孟照然將手里的紙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她這樣做,陸予是不是會更安心一些。還是怪她自作主張? 第六十四章 秦姒 當天下午秦姒是哭著從酒店離開的, 當時訂婚宴未散, 一眾賓客皆在, 只有零星幾人離開,也沒人注意到她。 她從后門小路走到馬路邊的時候,正撞上取車回來的傅承兮, 兩個人對視一眼,她沒多說什么, 紅著眼跑開了。 因為訂婚宴流程冗長, 到了后面, 秦姒實在挨不住偷偷躲到了走廊盡頭的衣帽間里,看了孟照然給自己的資料。 很多, 她大概翻找了一遍,看到上面有打印的目錄,慢慢地,整件事情的輪廓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她相信當年陸予是有所察覺的, 所以在那天才會急匆匆離開。 出事的當晚,其實她跟他在一起。 這是很多年后想起來她都會后悔的一件事,不是后悔沒攔住他離開,而是后悔沒跟他一起回去。 如果能讓母親再見自己最后一面, 是不是她不會那么決絕地走。 可惜她留下了, 跟朋友玩到很晚、很盡興,后來便睡在了附近的漁家。 第二天便是他和母親同時葬身火海的消息, 從此這件事成了家中不能多說的話題,只因為為何陸予會死在哪里, 所有經手的人都有很多揣測。 連她也沒能逃過。 手上的資料給了這樁多年懸案一個溫馨的結局,她的母親不是那樣的,她沒有拉陸予一起死,而是陸予為了救她,才死在那里。 兩個她愛的人,都不是壞人。 秦姒突然很想哭。 路邊有出租車停下,司機師傅看著后座一直捂眼睛的女孩有片刻遲疑,“小姑娘,你沒事吧?” 他看了眼前頭靜默立在路邊的男生。 男生眼眸很深、輪廓鋒利,西裝外套正掛在手臂間,氣質不凡,朝著這邊在看,看著跟身穿連衣裙的小姑娘像是一對。 秦姒喉嚨中勉強發出幾個氣音,“……沒事?!?/br> 她揉了揉眼睛,喉間干澀,朝司機師傅報了個地址,沒有再去想傅承兮。 上午還晴朗的天空到了下午突然晦暗起來,不幾時,天空中就起了薄薄的雨。 雨水被風吹到車窗,然后落到秦姒的臉上,前面司機擔心地開口,“小姑娘,你關下窗戶?!彼麚淖约旱暮笞妆淮驖?,不好清洗。 秦姒這才回神,抬手將車窗關上,車一路向西,一直上了高架,出了四環。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姒抱著懷里的文件,望著落在窗上的雨點出神,往事一幕幕從心里過去,像是無聲默劇。 到達欽山墓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秦姒將隨身帶的外套披到肩上下車。 欽山位于海城遠郊,山中陰冷,十月末山上還有四季常青的植物郁郁蔥蔥,遠處有鳥叫聲傳來,襯托之下顯得這一帶更為空曠幽寂。 高跟鞋踩上長著青苔的石板,沉悶的聲音回響在四周,她很多年沒被允許來這里,所以連墓園幾時翻修重建的都不清楚。 路邊,灰蒙蒙的雨幕下,載她來的那輛出租車已經掉頭離開,與一輛黑色路虎錯身而過。 傅承兮下車的時候,雨勢只增不減。 宴席過半的時候注意到秦姒的反常,于是開了朋友車出來,此刻他將車緩緩停在路邊,按下車窗。 十月末的雨天算不上悶熱,但傅承兮莫名煩郁,于是伸手將襯衫領口解開了兩顆扣子,長袖也挽上臂彎,之后才從前置儲物盒里摸了根煙出來。 煙火在指尖繚繞,窗外雨滴被斜風吹到人的臉上,他側臉有些肅穆,和墓園外的氣氛融為一體。 遠處,透過雕花的圍欄,能看到墓園內那抹單薄的身影越走越遠。 終究沒起身跟上。 墓園外圍進行了新的修繕,但里面的布局卻沒那么輕易改變,于是等秦姒找到舊日的記憶點,接下來的便輕易找到位置。 她從沒意識到人的記憶力可以這樣持久,年少時總會有前一晚的習題到考試已經忘記、一個單詞無論如何也記不起的情況,但原來還有一些事,發生過一次,就能記得清清楚楚。 很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下雨天,她偷偷跟著秦廣海來到墓園,那時候她只躲在遠處偷偷看了一眼,猜中了那個結果,然后哭的差點昏過去。 也就是那一天,她知道了陸予不是出國,而是去世。 秦姒將懷中的文件夾抱緊,雨水只是打在塑料硬殼上,然后彈落到手臂,一向嬌氣愛美的她臉上的妝被打花,四下無人,她連從包里取出紙巾擦一下都懶得取。 冗長的石頭路像是沒有盡頭,一塊塊石碑落到身后,有的前面放著鮮花、有的鮮花已經枯萎,遠處還有毛絨玩具和八音盒,都是小女孩喜歡的東西,不知道又是哪對父母哭碎了心。 秦姒看到陸予的時候,雨勢正由緩轉急,她身上罩的帽衫已經濕透,雨水順著長發流下額角和脖頸,于是視線模糊中,一眼便看到了那座沒有姓名的碑。 他在笑著,像無數個日夜她夢里的樣子一樣。 那場大火將一切付之一炬,之后家里連他的一張照片都找不到,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存滿他照片的手機在那天漁家酒店丟失,于是最后一點念想都沒有留。 此刻再見他,她才發現如果細看,他的眉眼跟自己其實很像,真的非常像親兄妹。 管不得只有局中人的她蒙在鼓里,孟照然卻一早猜到。 他的長相永遠定格在了十七歲,黑白照片上,他穿著一高的足球隊服,唇角笑得一如往日,好像那場代表一高和臨中對決的勝利還在昨日。 秦姒眼角的淚水終于混到雨中,她胡亂抹了兩下,從包里取出手機想拍照。 可惜等手機從包里翻出來的時候,卻無論如何都開不了機。 大雨中少女一手抱著文件夾,臂彎掛著包,落到發間的雨水都顧不得躲,拼命拿衣裙擦拭手機上的水。 可惜無濟于事。 淚水像開了閘,秦姒怎么都想不通從酒店出來還是滿格電量的手機突然出問題,她越來越急,手反復按在開機鍵上,屏幕卻一片黑。 終于,在秦姒最后一次嘗試的時候,手邊的文件夾倏然摔落在地。 暗扣掙開,里面的文件撲散滿地。 委屈終于抑制不住,秦姒淚水洶涌流出來,混在雨水里,她低下身去撿散落的文件,邊撿邊哭。 直到將最后一張文件撿起,一張傘罩住她的身形。 秦姒抬頭,一眼望見站在面前的傅承兮。 他撐著傘,晦暗的眸子里倒映出她渾身濕透的樣子,下一秒,伸手將哭的止不住的少女拽到了懷里。 秦姒終于克制不住,摟著他的腰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哭夠了,才想到自己全身是水,看著他濕透的前襟,她抽了抽鼻子,“對不起?!?/br> 他抿唇,“先送你回去?!?/br> 秦姒將懷里的文件塞給他,回身將地上的包拎起,最后看了一眼那塊無字碑。 碑前的花枯萎了一半,此刻被吹散到雨水里,臟兮兮的,有人在最近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