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人命當前,仿佛心底對陸錦珩的那些怨結也不那么重要了,蘇鸞輕咬嘴唇,緩步跟上。 房間內,太醫正為蘇安把脈。 先前進屋時蘇鸞發現,把守這屋的那兩位嬤嬤已然不在了。蘇鸞望著如今干瘦無比的蘇安,她那枯如柴枝的小細胳膊上青筋暴起,這脈是再好把不過了。 “哎?!碧t收了脈枕,輕嘆一聲,轉身去藥箱里翻找東西。 “太醫,我大jiejie除了許久未進飲食外,可還有其它癥狀?”蘇鸞急急跟上去詢問,她始終覺得陰氏能動趁人病要人命的念頭,指不定起先的病由也是與她有關。 不然在無預先設計的情況下,是什么突發之事才能讓毫無準備的陰氏做出如此決定?畢竟謀人性命也不是樁小事,陰氏拿捏蘇安已久,怎會突然下起死手。 柳姨娘和蘇卉也想問,可礙著陸錦珩在外屋,直沖這邊。她們自覺得身份卑微,大氣兒都不敢喘一下。 太醫先不急著詳述病情,而是在藥箱中翻找出一個小瓷瓶子,倒在掌心一粒綠豆大小的黑色藥丸,給蘇安服下。這才提袖揮了揮胳膊,示意大家去外間說。 離開前,蘇鸞看了一眼床上的蘇安,心想她人雖昏迷著,但此刻該是有意識的吧。不然太醫為何怕她們吵她? 陸錦珩就坐在外間的太師椅里,幾個護衛分列兩側守著他。太醫與蘇家眾人從里屋出來時,紛紛向他行禮。 之前隔著一面墻,如今處于同一室,柳姨娘和蘇卉就更顯局促了,一言不敢發,只不住的給蘇鸞使眼色,暗示蘇鸞代為開口詢問太醫。 太醫主動開口:“這位夫人并未患任何病?!?/br> “那……”蘇鸞茫然。 太醫搖搖頭,亦是覺得此行太過卑劣,但于家人面前他不得隱瞞,還是如實說道:“這位夫人只是有了兩個月的身孕?!?/br> “有孕?!”柳姨娘與蘇卉同聲而出,這下真的再也顧不上畏怯陸錦珩在場了。 “是啊。依諸位先前所說的情況,老夫猜這位夫人是月前因有孕在身,又動了氣,故而突然昏倒。之后又被人定時灌下迷藥,以至于腹中空空臨近餓死,卻仍被藥力左右昏迷不醒,無法飲食。最終體力幾近耗盡?!?/br> “那孩子呢?”蘇鸞小心翼翼的問道。 太醫搖搖頭,“方才為夫人搭脈之時,發現孩子已于近日滑落。故而夫人眼下更為虛弱?!?/br> “什么?”柳姨娘懵怔。心中發著恨,卻又因為突如其來的噩耗太多,一時沒有個頭緒,略顯茫然。 聽了這些,蘇鸞已是差不多能將整個事情串聯起來。 蘇安因懷了身孕而昏倒,陰氏從大夫口中得知她有孕。因著彼時的蘇安已敢爭寵、敢反抗,使得陰氏不敢留她生下這個孩子。 是以陰氏阻止大夫聲張蘇安有孕之事,并命大夫為蘇安下了迷藥,使蘇安處于長久昏迷中。每日命嬤嬤監視著,不給其飯食,使蘇安自然滑胎。 至于孩子神不知鬼不覺的被她弄沒之后,陰氏是打算給蘇安停止迷藥使其醒來,還是繼續令其安睡下去直至母體也徹底枯竭,就不得而知了。 這樣做的好處是,即便有一日落胎之事紙包不住火,陰氏也大可有底氣的說一句,從未給蘇安下過墮胎之藥,全因蘇安體弱福薄,才無力保住唐家血脈。 畢竟于孝安伯府這等高門大院之中,有一條萬年不變的陳規,便是不論妻妾但凡害及夫家子嗣的,一律浸豬籠! 太醫走到陸錦珩面前,躬身行禮:“世子,已為這位夫人服下續命丹藥,能保其性命暫時無憂。不如趁現在將其送回家中,好生將養?!?/br> 蘇鸞沒有出聲,朝著陸錦珩搗蒜似的用力點頭。 “嗯,依你所言?!标戝\珩的視線掃過太醫與蘇鸞,倒似同時回應了二人。 蘇家帶來的下人有幾個,郡王府的侍衛也不少,兩相幫襯著很輕易的就將蘇安送回了蘇家。 蘇家下人們將蘇安抬進屋后,陸錦珩的馬車停在蘇府門外,同時也喚住了蘇鸞。 他于馬車上撩著厚緞的簾子俯視于她,她于馬車下半低著頭躲避著那個眼神。 “不知世子還有何事吩咐?”蘇鸞怯生生發問,但心想著已到自家門外,陸錦珩總不會再行過份之事。 陸錦珩輕嗤一聲,“你說的倒好似是在為我做事?!?/br> 蘇鸞微微一怔,是啊,好像今日一直是他在幫她做事。心下一愧,立馬改口道:“世子喚住臣女,可是有何吩咐?” “你打算如何報答本世子?”陸錦珩不再糾其字眼,沉沉的開口。 蘇鸞驀地抬頭,臉上雖也浮著紅云,卻還是有幾分理直氣壯:“桃園時不都報答了么?” “哼——”又是一聲冷嗤,陸錦珩冷聲詰問道:“你家姨娘摔了龍頭拐,你大姐又中了別人的招兒。一日救你家兩條性命,你一個吻就給扯平了?” 第74章 怔怔的站在馬車外, 蘇鸞良久沒有回話。 她否定不了陸錦珩對蘇家的幫助,因而此刻心中滿載著感激??擅鎸﹃戝\珩的挑逗,她又無力應承。 “怎么不說話?”陸錦珩微側著腦袋, 居高臨下的睨著蘇鸞。單單勾著一根食指將厚緞的簾子撩起, 手指白皙修長, 骨節分明。 “臣女說不出……” “說不出什么?” “戲文里‘小女子無以為報, 唯有以身相許’那樣的話……”臉上難掩羞怯之意,蘇鸞將頭垂下。 接著她便聽到陸錦珩輕而明朗的笑聲。 蘇鸞復又將頭抬起, 看著陸錦珩這會兒心情極佳,她便趁機諂媚討巧道:“古語都說大恩不言謝。世子今日仗義出手,定是出于褒善貶惡憐貧惜弱之心,故而……” “我不是?!辈淮K鸞的馬屁拍完, 陸錦珩便斬釘截鐵的打斷了她。 就見蘇鸞嘴角抽了抽,再次怔住。 見蘇鸞面露難色,陸錦珩也暫時斂了逗弄的心思, 面色徒然認真起來:“蘇鸞,今日念在你jiejie奄奄一息的份兒上, 我不招惹你。但欠本世子的, 你在心里記清楚, 遲早有一日, 是要你還的?!?/br> “可我……”蘇鸞微微蹙眉,盤算著這話說好還是不說好。頓了半刻, 還是說了出來:“可我也救過你啊。我救你命在先, 若沒有我救你, 就不存在你后面連番的救我和我的家人?!?/br> 蘇鸞認認真真的給陸錦珩算了這筆賬。 陸錦珩面露不悅:“古語有云一命還一命,哪里有還不完的恩情?” “可古語也有云,滴水之恩涌泉相報??!我救你一回,你多救我幾回,干麻算那么清楚……” “你!”陸錦珩一時語塞,面色極其難堪。 蘇鸞嚇了嚇,既而又恍然想起什么。印象中,這好似是陸錦珩頭一回口角落了下風。 “呵呵,”蘇鸞討好的憨笑,接著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的朝著馬車里的陸錦珩鞠了一躬。 “你這是做什么?”陸錦珩不解。 直起身子,蘇鸞笑吟吟道:“這是臣女心里的答謝方式?!?/br> 陸錦珩微瞇起眼,“加上今日這兩條,本世子總共救了你們蘇家人三回命。你真心覺得鞠個躬就夠了?” 蘇鸞只愣了下,旋即又憨直的朝著陸錦珩拜了下去。 直身后,再拜。 “現在行了么?”蘇鸞怯生生的望著陸錦珩。 就見陸錦珩忽地一下闔上了眼,因著牙齒用力咬合而使得額側青筋暴起,整個人看上去,有些不怎么好。 默了須臾,好似一團火終于被他強壓下去,這才從齒縫兒里擠出幾個字來:“蘇道北就沒教過你什么場合才給人三鞠躬?!” 蘇鸞兩眼圓瞪,恍然意識到自己錯的離譜!看陸錦珩這副神情,她知他是真的怒了。蘇鸞不住的埋怨自己一片真心卻偏偏辦了讓人嫌惡的事兒,想著想著,心下越發委屈,默默掉了幾滴淚。 咽下慍怒的陸錦珩睜眼,恰巧看到蘇鸞抬手擦拭腮邊。不由得又是一陣不悅:“蘇鸞,你這又是鞠躬又是抹淚的,也算把送行的禮節給做全套了?!?/br> 說罷,陸錦珩的手憤然收回,簾子重重落下。緊接著便聽到他極為不悅的一聲“回府!” 馬車緩緩駛離蘇府門前,獨留蘇鸞一人呆立于暖煦的春風中。 一連五日,蘇安除了服下郡王府府醫所開的補藥外,柳姨娘每餐還會喂她一些稀粥。 因著太久不食五谷,身子極度虛弱,從而不能一下吃太多東西。只能一點點的喂起,如個嬰兒般,只可吃些易消化的。 這幾日柳姨娘是夜以繼日的守在蘇安床前,蘇卉也除了睡覺的幾個時辰外,其余時間全守在jiejie屋子里。 因著大夫特意交待過,屋內陪床的人不可太多,免得攪擾到病人休息。故而蘇道北、蘇鸞、秦氏,都只每日分開來探望幾回。 眼下日頭壓山,眼看著到了用晚飯的時辰,蘇鸞一邊過來看看蘇安,一邊勸柳姨娘和蘇卉去花廳好好吃頓飯。這娘倆數日以來皆是房內糊弄上兩口,眼看蘇安一天好過一天,她娘倆卻是瘦了整整一圈兒。 “大jiejie今日可又有什么反應?”蘇鸞悄聲移步至床畔,仔細端了端躺在床上的蘇安。昨日她聽蘇卉說蘇安的手指頭動了下。 柳姨娘搖搖頭,捏著熱水浸過的棉帕子給蘇安輕輕擦臉。 蘇鸞笑著安慰道:“沒事,慢慢來,總歸一天天的有了起色,相信不用多久大jiejie就會醒過來?!?/br> 柳姨娘含笑點點頭,心下何嘗不是這樣盼著。她又為蘇安擦了擦手,仔細到每個指縫都擦了一遍。 而后柳姨娘將帕子扔回架子上的盆里,又抬頭看著蘇鸞,伸手握過蘇鸞的手,一雙細長的鳳眼里噙著淚花兒:“你與夫人都是我和安兒的恩人!只是一家人怎么也好說,日后我們母女有的是機會報恩。只是雍郡王世子那邊,待安兒好些能下地了,咱們還是得去謝恩的?!?/br> 蘇鸞面色略僵。柳姨娘說的沒錯,救命之恩去當面致謝再應該不過。只是想到又要見陸錦珩,且是去郡王府,蘇鸞的心里便有種毛毛的異樣感覺。 “啊,好?!彼成膽寺?。 “嗯——”床上傳來的一個細微的動靜,瞬間吸引了柳姨娘與蘇鸞蘇卉的注意力! 細看之下,竟真是蘇安的頭轉了轉。同時她眉心略顯痛苦的皺起,不知是過于虛弱身子不爽利,還是入了什么夢魘。 “蘇安?”蘇鸞喚她一聲,沒敢太大,怕嚇到她。 “嗯——”蘇安果真有了反應,眉頭也跟著又皺了皺,只是沒有睜眼的意思。 看著這幕的柳姨娘欣喜若狂!只理智壓著心頭的那股涌動,強行鎮定的跟著喚了聲:“安兒?” “嗯?”蘇安的腦袋又向外轉了轉,眼睛緩緩瞇開一條縫兒。只是她什么也沒能看見,太久的黑暗讓她視野混沌,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 “大jiejie真的醒了!”蘇卉激動的大喊道。 柳姨娘趕忙豎了根手指在唇邊,對著蘇卉:“噓——”示意她小聲點,別嚇到蘇安。 一片安靜中,蘇安的眼睛漸漸睜開,最后終是可以看到守在床邊的親人。她艱難的轉了轉頭,視線從親娘身上到親meimei身上,最后落到蘇鸞身上。 蘇安的嘴動了動,可是沒能發出聲響。她不肯罷休的繼續張口,哆哆嗦嗦的終是發出了一點動靜:“休……” “休……” 連著兩聲,大家都聽到了好像是個“休”字,然而卻沒理解蘇安的意思。 柳姨娘握住蘇安的手,小心翼翼的俯在她耳邊問道:“安兒,你可是想休息?嫌我們吵到你了?” “嗯——”蘇安皺眉搖動了下腦袋。她仍舊不錯眼珠的望著蘇鸞,“休……書?!?/br> “休書?大jiejie你是想要唐光霽給你休書?”蘇鸞低頭問道。 蘇安彎了彎嘴唇,欣慰的點點頭。對了,她就是要休書,她要離開唐光霽,離開孝安伯府。 柳姨娘心下一酸,嘴上沒說什么,只是握著女兒的手更用力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