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蘇鸞看看先前說話的那位年輕姑娘, 又看看中間的那位老太太, 眼底流露出一抹復雜情緒。 那姑娘秦氏她們不認得,蘇鸞可是認得的。 正是唐婉。 唐婉既然管這老太叫祖母,顯然這老太就是孝安伯府的太夫人了。這位太夫人可是京中鼎鼎有名的老太君, 可以說當今的孝安伯府,就是借著這位老太君的余蔭庇佑,才能維系富埒陶白的顯榮日子。 這位老太君,是嘉陵郡主, 當今圣上的姑姑。 這些脈絡蘇鸞知道,秦氏多少也猜到了些,柳姨娘和蘇卉則是完全不知道。 見無人答, 懵了半晌的柳姨娘重又被心底的怒意支配, 叉腰而立, 騰出一手指著老太君:“你這老太婆還敢罵我們粗魯橫蠻?你知不知道這孝安伯府吃人不吐骨頭!” 才說一句,柳姨娘恍然意識到跟她們多費唇舌是浪費時辰,抓緊找到她的安兒才是當務之急! 柳姨娘將指在半空的手收回,抬腳就往內院兒走去。 “誰讓你進去的,你就往里闖?” “快抓住她!” 孝安伯府的幾個女眷大聲嚷嚷起來,身邊的幾個丫鬟忙上前去攔柳姨娘。柳姨娘揮舞著胳膊與她們爭執,拼了命的要往內院兒去!此刻她又是什么都不怕了,滿腦子回響著小廝說的那句“就剩吊著一口氣兒”。 孝安伯府的丫鬟雖多,但都沒應付過這等場面,平日里誰敢來孝安伯府鬧事?三四個小丫鬟攔著發了瘋似的柳姨娘僵持不下,也沒占著什么便宜。 這時忽然揮起的一棍子落到柳姨娘的背上!柳姨娘吃痛的背手捂住脊梁,看著朝她揮下拐杖的老太太,氣的嘴發瓢:“你……你……” 要是換個年輕的柳姨娘就上去和她拼了,可偏偏是個如此年邁的,再氣她也下不去手。 先前秦氏顧著自己的官眷身份沒上前,加之柳姨娘也沒吃什么虧??裳巯铝棠锇ち诉@棍子,秦氏看不下去了,提步邁進孝安伯府的高門檻兒。 蘇鸞蘇卉也忙跟著邁了進去。 孝安伯府的幾個女眷見狀,以為她們三人也要進來發瘋,當即有人朝著院內大喊:“快來人??!快來人??!有土匪闖府了!” 許是這下更添了底氣,老太君揮起拐杖又朝著柳姨娘打去!可這回柳姨娘有了防備,自然不會白吃下這棍。就見她手腳利索的沖上前去,一把奪下那根拐杖高高舉起,作欲摔狀。 “你敢!”老太君瞪眼激憤的跺了下腳,身旁兩位夫人用力攙扶住她,生怕她再摔了。 秦氏和蘇卉見柳姨娘沒吃下這棍,心下一松??商K鸞卻是嚇的瞪大了雙眼! “姨娘別摔!那拐杖是……”邊急急出聲阻止,蘇鸞邊并步上前去欲去接那根拐杖。要知道這根龍頭拐杖可是先帝親賜,是整個孝安伯府的鎮宅之寶! 然而還是慢了一步。 那根拐杖被柳姨娘憤憤的摔到了地上,雕刻的龍頭當即斷裂開來…… 咽下后半句話的蘇鸞望著那根拐杖,懵了。 與此同時,孝安伯府的幾個男丁帶著府里護院兒沖了出來!因著先前有人喊土匪闖府,這會兒他們手中皆拿著刀劍棍棒,殺氣騰騰。 可沖到外院兒一看,不過是幾個女人,哪里有什么土匪? 男丁中有個舉著劍的,是唐光霽。他的視線最先落在蘇鸞身上,皺了皺眉頭,接著又掃了一眼旁邊的秦氏柳姨娘與蘇卉。 最后唐光霽的視線移到了老太君身上,在意識到明顯的不對后,唐光霽忙收了劍上前朝著老太君行禮:“祖母,您可有受驚?” 柳姨娘和蘇卉不認得唐婉,可認得唐光霽。唐光霽朝著老太君喚“祖母”,她們頓時明白過來這老太太的身份。 柳姨娘頓時慌了神兒。此前她安兒說要給唐光霽作妾時,她百般不愿意??珊髞戆矁赫f孝安伯府的門檻兒非同一般,太夫人是當今圣上的姑姑嘉陵郡主,哪怕是作妾也不算委屈。柳姨娘這才稍稍好過了一點。 故而孝安伯府的這位未謀面過的老太君,在柳姨娘心中一直如神佛一樣的值得敬畏。 沒想到第一回 見面,她就摔了這老神仙的拐杖…… 這廂唐光霽正拱手朝著祖母行著禮,而祖母看著那摔壞的拐杖沉浸在巨大的悲憤中顧不上免他的禮,他只得一直躬著身。 這時忽然唐光霽的右胳膊被人用力扯了下,唐光霽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朝著右邊歪轉了過去。 “我大jiejie呢?!” 唐光霽對上的,是蘇鸞無比焦急的臉,和她關切中透著憤怒的問話。 秦氏也催問一句:“是啊,蘇安呢?” “蘇安她……”自打發現蘇鸞與雍郡王世子曖昧不清后,唐光霽多少有些敬著她的,故而這會兒臉上現出一抹難色。 看到唐光霽的心虛,秦氏與蘇鸞便知那些小廝并非危言聳聽。蘇鸞咬了咬嘴唇,心道蘇安真的要不行了。 因著知道老太君身份而錯訛了一瞬的柳姨娘,被蘇鸞和秦氏點醒,立馬掙脫開依舊攔著她的那幾個小丫鬟,撲也似的撞到唐光霽身上! “你快說!快說我安兒到底怎么了?”這會兒柳姨娘哪里還在意什么賢婿不賢婿的,女兒的命若是沒了,她還要這門親戚作甚! 唐光霽正心虛為難著,就聽到身旁的祖母跺腳命了一聲:“快將這個……這個蔑視先帝的潑婦抓起來!” 柳姨娘還沒反應過來,兩條胳膊就被唐光霽帶來的護院兒給捉住。護院兒可不同先前的小丫鬟,力氣大得很,柳姨娘連一點兒反抗力也沒有。 “你們抓我娘做什么!”蘇卉忙上前拉扯扒開那兩個護院的手,可費勁扒了半天也沒能扒到分毫。 垂死掙扎的柳姨娘,被那倆護院兒將臉生生按到了地上! 氣歸氣,急歸急,柳氏還是琢磨了琢磨老太君先前那話,不禁納悶的吼問起來:“先帝?先帝不都入土為安了么,我……我怎么蔑視了就?” 蘇鸞見唐光霽畏畏縮縮的樣子,知他在孝安伯府是個撐不起的,便只得看向老太君。孝安伯府人多勢眾,硬拼顯然是要吃虧的,蘇鸞便打算先心平氣和的將來意說明白,省得有理便理虧。 朝老太君屈了屈膝,蘇鸞強壓下心底的急切與憤怒,娓娓說道:“嘉陵郡主,臣女蘇鸞,是令孫妾室蘇小娘的meimei。您既是長輩,又是皇親,臣女相信您定也是明事理能主持公道之人。故而臣女想將來龍去脈與您說道一番,論論對錯?!?/br> 先前還對蘇鸞不屑一顧的老太君,突然正眼將蘇鸞打量了一番。許是因著蘇鸞對她的身份有所了解,而生出一絲贊許,只是這絲贊許在滿腔的怒火下又值不了什么。故而出口時仍沒什么好臉色:“說吧!” 蘇鸞站直了身子細細道來,語氣不卑不亢:“昨日我家突然收到孝安伯府的邀貼,母親思量再三后,出于對親家的敬重,依貼中所述,今日帶著全家女眷來了。結果我們叩開大門時,竟被門房小廝告之根本未給我們下過邀貼?!?/br> 說到這兒,蘇鸞見秦氏已從袖子里掏出那張邀貼,蘇鸞便接過將之展開呈給眾人看。 連主帶仆的展示一圈兒后,蘇鸞將那貼子合上,繼續說下去:“一時雖搞不清是誰在捉弄我們蘇家,但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臣女一家本是轉頭要走,偏偏卻聽到門房小廝說我jiejie蘇安已快不行了,只余下一口氣兒吊著!于是我們心急如焚,想將事情問清楚,而那小廝竟匆匆關了大門一個字兒不再對我們說?!?/br> 蘇鸞顯露出兩分無奈,同時也落了滴淚,只這淚不是畏懼權勢,而是告訴大家,娘家人有多掛心蘇安!不是送來當妾,家人就不再關心她的死活! 蘇鸞蹲下身子,撩開柳姨娘一番搏斗后凌亂于額前的碎發,露出頭上的傷。又輕輕拉起她的一雙手來,“我們在門外撞得頭破血流,急切要探明我jiejie的死活,可你們孝安伯府大門緊閉。出于無奈,我才開始往里扔石子,企圖引起你們的注意?!?/br> 這話才落下,默在一旁插不進話來的唐婉突然帶著幾絲興奮的指著蘇鸞:“噢,原來祖母頭上的石頭是你扔的!” 她動不了蘇鸞,甚至哥哥和母親在知道蘇鸞那些妖媚子事兒后,還哄她去給蘇鸞道歉!不就是傍了個郡王世子? 可世子能大得過郡主么! 蘇鸞砸了她祖母的頭,這就是死罪!而且不只蘇鸞要死,蘇安的親娘還摔了先帝賜給祖母上打昏君下打jian佞的龍頭拐杖,蘇家全部都得死。 “婉兒!”唐光霽帶有警告之意的瞪了眼唐婉,生怕她越說越來勁。畢竟祖母身為郡主說什么做什么沒人敢記仇,可她一小蝦米若開罪透了就有可能被拿去開刀。 唐婉不服氣的看哥哥一眼,這時先前為老太君揉頭的那位夫人,也扯了扯唐婉的胳膊,示意她聽哥哥的話。而后唐婉只得悻悻的閉嘴了。 蘇鸞斷定那位夫人便是唐婉的親娘,伯爺的側室李夫人,也是蘇安的婆母。之前指使兒媳陰氏帶著蘇安去蘇家給下馬威的,就是她了。 蘇鸞想著那老太君定是偏心眼兒的,她與老太君講明這些前因后果,也并非真指望能給主持什么公道。蘇鸞只是給她戴個高帽子,將事情原委說給眾人聽,在眾人面前占住個理字,讓這老太君不好明著欺負她們。 果然老太君看了看蘇鸞,又將視線落在柳姨娘的頭和手的傷痕上,而后抬了抬手示意。 兩個護院兒立馬將柳姨娘拉起,雖未將人放了,卻也不再按著她的臉在地上磋磨了。 蘇鸞知道柳姨娘今日摔了老太君的龍頭拐,非三言兩語就能善了的,心忖著眼下還是先看看蘇安要緊。 便看向唐婉的娘,略帶施壓:“李夫人,我大jiejie蘇安是被納進府作妾的,不是賣身為奴。她若重病有險,你非但不應攔著我們去看,還應急時支會?!?/br> 第66章 因著前院兒的動靜鬧得大,陸續開始有賓客往前院兒里來看熱鬧。 蘇鸞先前的話, 李夫人聽了也沒多大反應。眼看圍觀的賓客越聚越多, 蘇鸞便更加直接的追問一句:“李夫人, 蘇鸞就想問,是否在這孝安伯府里,作妾的, 就毫無人權了?” 說這話時,蘇鸞格外將“作妾的”三字加重了語氣, 透著深意。果然李夫人的臉上就開始掛不住了。 老太君瞥了眼李夫人,又將目光落在蘇鸞臉上。心道這丫頭, 可真是個會攻心的。 李夫人是瞧不起蘇安, 可這思維是她站在婆母角度思量時才有的。若單論身份, 她自己也是伯爺的側室夫人,母憑子貴才有了今日地位。 而蘇鸞這話,未將李夫人與蘇安以婆媳關系對立, 而是將為妾的全部綁在了一根繩上,一瞬間反將李夫人與蘇安牽扯進了同一陣營! 仿佛蘇安今日遭遇的不公平對待,會在一眾賓客眼里成為一個標志,從而令孝安伯府所有妾室都直不起腰抬不起頭來。 而偏偏, 今日這些賓客又皆為孝安伯府的親家,明里暗里本就多相較量。 老太君若不可聞的輕嗤一聲別過頭去,心下氣道這丫頭真會抖機靈, 一句話戳了李夫人的痛腳。今日李夫人若當眾苛待了蘇安, 指不定會有人覺得李夫人當年也是這么熬過來的, 這才將自己多年為妾的苦痛又加諸發泄在下一代身上。 果然,李夫人吃了這計,朝著秦氏開口解釋:“秦夫人,蘇安的確是病的不輕,但我們也并非刻意隱瞞,只是怕大肆張羅會沖了好日子的喜慶,這才偷偷的給她治病。原是想著今日宴席辦完,明日就派人去將實情告知?!?/br> “呵?!鼻厥侠湫σ宦?,心里如萬馬奔騰的罵了千百句,可嘴里卻沒明著講出一句。要是你一句我一句的車轱轆下去,只怕天黑也見不上蘇安了。倒不如趁她放軟,抓緊正事。 秦氏開口是帶著幾分解釋的:“夫人身在此位自有諸多顧慮,這些暫且不談,眼下我們還是得先見見蘇安?!?/br> 李夫人為難了下,看眼老太君,見老太君別著頭不給半分示意。李夫人又掃了眼圍聚的親家們,想著不能再鬧下去了。最后視線落在蘇家人身上。 不管是看似平靜的秦氏,還是被按到地上依舊罵罵咧咧的柳姨娘,還是心思頗深的蘇鸞……紅臉兒的白臉兒的哪個都不是好打發的。 “帶她們去跨院兒探望下蘇小娘?!弊詈罄罘蛉送讌f的扭過身子,吩咐身旁的嬤嬤。 嬤嬤頷首,而后皮笑rou不笑的掃一眼蘇家人:“那幾位跟老奴來吧?!?/br> 秦氏沒管旁人,急著先跟上去看蘇安。蘇鸞回頭看一眼仍被護院兒鉗制著的柳姨娘,還有在一旁理論的蘇卉,她又看向李夫人:“夫人既準了我們過府探望,為何還不放了蘇安的親娘?” 不待李夫人說話,女兒唐婉就搶了話去,眉眼歡脫道:“蘇鸞,一碼歸一碼。我娘準了蘇家人探望蘇小娘,那是出于私情??赡慵夷俏灰棠飫倓偹ち讼鹊鬯n的龍頭拐,可是犯的國法!如何放得?” 蘇鸞跳過唐婉,瞥了眼老太君的臉色,不禁眉心一蹙。何著她講明白事情原委,也不能讓這位老太君息怒了。 不過損毀御賜之物,也難怪她們抓著不放,這罪過的確是不小。 蘇鸞看了看不住流淚哀求的柳姨娘,又看看躺在地上摔斷了頭的那個龍頭拐杖,也是有些沒底氣的問老太君:“臣女找京中最好的木匠,將它復原可行?” “哼!”老太君冷嗤一聲,未多答話。但這一聲冷嗤已表明意思。 見祖母不欲輕饒,唐婉這邊也來了勁兒,上前幾步站到蘇鸞面前,手隨意且輕蔑的指著柳姨娘:“蘇鸞,把你家這姨娘砍了頭去再縫上,還你們個全尸,你可愿意?” “你……”蘇卉親眼見娘親被人這樣編排取樂,恨的牙癢,可明知對方身份尊貴,又不敢同等回嘴。最后一雙帶著期冀的淚眼,落在了蘇鸞的臉上,盼著蘇鸞能說些什么。 然而蘇鸞也一個字兒沒說,反倒不知怎的腳下一崴,朝著唐婉的身上倒了過去! 唐婉只愣了一瞬,便本能的伸出雙手推開蘇鸞。她這一推,蘇鸞就摔向了一旁。 “哐當”一聲,伴著長久的嘶痛,蘇鸞這下摔的一點兒也不含糊。 唐婉拿帕子掩口嬌笑,心道這不是上趕著來送人頭嗎?正愁沒機會讓蘇鸞出丑呢,這下可是出了大洋相,正得她心。 “四meimei!”蘇卉這下徹底被逼急了,盛怒上躥,慫意盡褪,沖上去就推唐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