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第31章 薄霧散去, 東方的朝霞漸漸化為暖金, 穿過剔透的琉璃窗子, 煦拂著廂房內的兩株白蟾花。 昨晚水琴才澆灌過的花,如今瓣兒上蕊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被日頭映的清瑩秀澈, 閃著晶亮的光。 “嗯——”床上隆起的被子里發出一聲懶怠的低吟, 接著被子就被里面的人給推開。還未睜眼和坐起,蘇鸞便先膩在床上伸了個懶腰…… 太舒服了!她好似許久都沒睡過這么完整的覺了。這一覺將這些天被夢魘磋磨乏了的身子, 徹底給養了過來。 恰巧此時水琴端著新打的一盆熱水進來。自昨日起, 水琴被世子罰了每日大睡六個時辰。為了今早能早些來喚醒蘇鸞,她昨晚特意早睡,并不知晚上發生了何事。 近幾日來喚蘇鸞時水琴總是提心吊膽, 看到的永遠是蘇鸞糾結苦楚的睡顏,和瑟瑟發抖的身子。未料今日,竟見到蘇鸞掀了被頭懶洋洋的賴著床, 一臉恬淡輕松。 水琴不禁心下一喜, 笑意頓時溢滿整張面龐。 “小姐, 您醒了?”放置好水盆后, 水琴輕快的朝床邊走來, 不放心的又仔細端一端蘇鸞的臉。 “嗯——”懶懶的應著,蘇鸞睜開雙眼, 伸手揉了揉。 水琴伺候蘇鸞的時日不長, 自打貼身伺候以來, 還從未見過蘇鸞春風拂面的樣子。眼下非但有春風, 還有淡淡紅光,整個人神采奕奕,纖媚嬌媠。 看的水琴不由得心下一緊,面上浮起一小片粉云……同為姑娘家的她尚且如此,真不知那些男人看了小姐這副面容,會作何感想? “怎么了?”看到水琴的反常,蘇鸞不禁微微怔了怔。 “沒……沒怎么!”水琴慌忙搪塞道。為了掩飾過去,跟著又岔開話題“小姐這一夜睡的可安好?” “好?!碧K鸞不假思索的應了聲,跟著嘴角淡出個笑容。心道陸錦珩昨晚的話和血,果然鎮住了薛秋兒。只是如今回想起來,他那些作為失真的也如場夢一般。 若非此刻蘇鸞口中還有一絲腥甜,她還真不敢信。 “好了,幫我梳洗?!碧K鸞笑吟吟的吩咐水琴。 水琴也含笑點頭,麻溜去取來青鹽和漱盂,伺候著蘇鸞漱過口潔完面,又幫她涂了些脂膏,綰了個漂亮的垂胭鬢。 之后主仆二人出了房,去膳堂用飯。 走在軒廊上,蘇鸞就想若是一會兒見到了陸錦珩,她得好好謝謝他。畢竟陸錦珩這回幫她解困,可是在已嘗清幼時一命之恩后,額外的施恩了。 就在主仆二人拐出脂月齋的拱月門后,一個丫鬟悄悄溜進了蘇鸞先前走過的軒廊。 這條軒廊通往一間廂房與一間小書房,這兩樣現下都是蘇鸞在用,故而這丫鬟也是邊快步往里去,邊回頭謹慎張望,生怕有人看到她來這不該來的地方。 這丫鬟名喚靈荷,是錦園新晉的低階女使里出了名美貌的一個。原是安排在世子身邊伺茶的細使丫鬟,奈何主子面前不得臉面,被調配去廚房幫手打雜。 廚房消息最是閉塞,靈荷始終尋不得機會再接近世子,但昨晚她忽地聽聞世子要了酒菜,在脂月齋待到半夜!靈荷覺得太過反常,便趁了這會兒主子們膳堂用早饗的機會,冒險前來探查探查。 偷摸進了蘇鸞的屋子,靈荷快速四下里查看,期望能找到一星半點兒的蛛絲馬跡,能確定這位莫名搬進脂月齋來的蘇姑娘身份。 奈何靈荷翻找良久,沒有找到一點可識清蘇鸞身份的物什。 “難不成這人是兩手空空搬進來的?”靈荷自言自語的喃著,心說哪怕隨便有件行李都好猜一點。 就在找了圈兒床上準備放棄時,靈荷的眼中驀地一亮!她的視線落在了錦被下露出的一點殷紅上,她伸手掀了掀,果然見那床褥子上有兩滴鮮艷的紅色…… 這是昨晚蘇鸞幫陸錦珩包扎傷口時,不小心滴上的,可靈荷不知。詫然的兩眼圓瞪如銅鈴,她將手中拎著的被角放下,打算出屋。 卻在靈荷轉身視線移向門口時,竟見兩個身影不知何時杵在了那兒! “蘇……蘇姑娘……”靈荷顫顫巍巍的喚了聲,眼中驚惶無措。她不是被指派來伺候蘇鸞的下人,出現在此處自然難圓其說。 蘇鸞一瞬不瞬的盯著她,臉上沒半分表情,語氣不怒也不溫和“誰讓你進這屋的?”若說先前看靈荷翻床掀被只是心生疑竇,這會兒見到她心虛的反應,蘇鸞便篤定了此人沒安好心。 不過靈荷也不是個蠢笨的,只頓了一瞬,便機巧貴速的找好了托辭,同時斂了慌張,換了副恭敬的笑臉兒“蘇姑娘,奴婢是廚房打雜的女使。昨晚世子在您這邊用了些酒菜,可脂月齋的jiejie們至今未將碟子酒壺送回廚房。奴婢是怕給這邊的jiejie們添活添亂,便使了個勤快自己過來收回?!?/br> 蘇鸞只冷眼凝著她,不認可也不拆穿什么。水琴見狀接過話兒去“那些盤啊碗啊的,不就在院里的石案上擺著么?怎的還找了我們小姐屋里?” “噢噢噢,是奴婢沒眼色,只想著昨夜里風冷,世子定是在屋里用的……就徑直朝這兒來了?!?/br> “你下去吧?!碧K鸞冷聲吩咐。 之后便rou眼可見靈荷松了口氣,行完禮往外走。蘇鸞盯著她的背身兒打量幾眼,見她身上手里皆未藏什么物什,不似個手腳不干凈的下人。 可是偷摸來她屋子里翻找,若不是因著手腳不干凈,那往往是有更可怕的目的。 思及此,蘇鸞眉間漫上層愁色,悻悻的朝水琴吩咐了句“拿上藥匣子快走吧?!?/br> “是?!彼偃ス褡永锶×怂幭蛔?,隨著蘇鸞一并離開。 方才是蘇鸞走到半路,悠忽想起待會兒可以幫陸錦珩再換換藥,這才折返回來,撞見這出好戲。 蘇鸞到了膳堂,見下人們已將菜布好。滿滿的一桌珍饈,座位卻是空無一人。她落座,問道“世子還未來?”這幾日陸錦珩總是比她來的要早上許多。 布菜的丫鬟屈身回道“蘇姑娘,世子今早有事出府,說讓姑娘自己用早饗。世子午飯時再回來陪姑娘?!?/br> “噢……”蘇鸞拖著顫音兒不顯明快的應了聲,總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因著昨晚睡的好,蘇鸞今早胃口也比平日好些。若是陸錦珩在,她還可能含蓄著些,既然他不在,她便不想浪費這一桌美味,照平日多用了不少。 用罷飯,蘇鸞又向布菜的丫鬟問起靈荷的事。蘇鸞雖不知她姓名,但因著相貌出挑極易形容,很順利便對上了名字。丫鬟講起靈荷的身世,聽起來倒也沒什么不妥,但蘇鸞篤信這其中定有什么蹊蹺。 出膳堂時,恰巧幾個抱著大小禮盒的丫鬟打門口路過,她們恭敬的朝蘇鸞行禮。蘇鸞納悶兒的又問先前聊了許多的那個布菜丫鬟,“這幾日怎么跟搬家似的?總看到人抱著大大小小的盒子搬來搬去?!?/br> 丫鬟掛著一臉喜慶,又帶著無比的敬意解釋起“噢,再有九日便是圣上的千秋壽誕了。故而這幾日不論是世子,還是王爺,都在四處搜羅奇珍?!?/br> “千秋壽誕?”蘇鸞不禁愣了下。那么昨日陸錦珩所說的十日后讓她進宮做點心,是這么個大場合?! 天吶,做不好會被殺頭吧…… 心下正怕著,蘇鸞忽地又想起一事,不禁眉間蹙得更深重了! 《奪嫡攻略》那本書里,汝陽侯的幺女霍妙菡,不就是在這年的萬壽之日,借著宮中夜宴群臣貴眷的機會,將下了媚藥的酒敬給陸錦珩的嗎? 然而那酒被陸錦珩發現了蹊蹺,暗中調換。最終霍妙菡自食其果,中了媚毒,被陸錦珩塞去的太監給糟蹋了。落了個尋短不成,青燈古佛相伴的下場。 想起這幕來,蘇鸞遽然覺得自己進宮也不錯。 上回赴汝陽侯府生辰宴時,霍妙菡曾幫她說過話,雖只寥寥幾句,卻也能看出這人的是非觀來?;裘钶帐莻€論曲直,重顏面的女子,蘇鸞隱隱覺得她不似能辦出這種荒唐事的人。 蘇鸞只想著若自己也去了,倒可暗中幫一把霍妙菡。倘若真有隱情,她可為霍妙菡尋個清白。倘若真就是霍妙菡做的,那也的確是糊涂該罰! 只是……也不至于由著霍妙菡被個閹人糟踐了去。以至令整個霍家再無顏于京中做人,霍妙菡的親娘更是投井而亡。 蘇鸞覺得,這個下場應該改寫一下。 做壞事理當受懲,但總有人道一些的方式,不該以暴制暴。正如偷摸錢銀不該直接剁手,判死之罪不該行車裂炮烙,一人犯錯也不應誅連九族。 就在蘇鸞游思這些之際,與錦園一墻之隔的雍郡王府花廳內,吳側妃正端坐于紅木束腰圓案旁,看著面前一桌菜色,卻不敢先動筷。 “王爺今日這早朝,比往日下的都晚啊?!边h眺著花廳外的青石子路,吳側妃的話里隱隱透著絲嫌怨。 吳側妃三十有五的年歲,同許多貴婦人一般精于保養,實質看上去不怎么顯。尖臉丹鳳眼,微微挑眉時帶著點兒刻薄意思。 當年郡王妃產子早逝,這二十年來郡王爺始終未另立新妃,故而打十七歲就進府的吳氏,成了府中位份最高的側室,也是雍郡王府里有實無名的當家主母。 伺候在側的齊嬤嬤低了低身子,恭敬且小聲的應道“想是快到圣上萬壽了,宮里事忙,耽擱了?!?/br> 吳側妃又轉眼看了看通廊,不滿道“澤兒呢?怎么還不出來出飯?!?/br> 齊嬤嬤也歪頭朝通廊看去,偏巧正見一個丫鬟碎步子朝這邊急趕而來,這丫鬟是二公子陸澤禮房中的。齊嬤嬤見她來稟,就猜道二公子這是不過來了,便迎上去小聲詢問了兩句,而后回來附耳回稟側妃。 “主子,近幾日倒春寒,夜里露重,二公子的腰痛又犯了。說是今早疼的厲害起不來床,就在房里用了?!?/br> “又犯了?”吳側妃眉頭一蹙,眼里頓時噙上了淚,滿是疼惜。二公子陸澤禮可是她親生的兒子,唯一的指望! 親兒子比陸錦珩小三歲,從小就總被陸錦珩欺負,凡是陸錦珩的東西他只要碰上一下,便能招來一頓打。這腰傷,就是多年前兒子弄壞了陸錦珩的一塊貼身配玉,被陸錦珩暴打的! 思及往事,吳側妃抬手以帕子沾了沾眼角。心下暗恨,不就是個王妃的遺物么!人都死了還留著那些晦氣東西做什么?再說哪有為了死物打活人的道理。 那次打的兒子丟了半條命去,王爺得知后難受的在她面前默默掉淚,吳側妃本以為能為兒子討個公道,卻不料王爺見了陸錦珩后,又恢復了一臉和顏悅色。莫說家法了,連一根頭發絲都沒動他! 事后圣上還賜了一只玉環佩給陸錦珩,說是彌補他失去母親遺物的心理缺失…… 這擺明了就是天家當眾給陸錦珩撐腰??! 從那次起,吳側妃就開始著手去查,在查明真相后,她終于明白自家王爺對這個“大兒子”,那是又恨又懼??! 陸錦珩為人矜傲,行事狠厲,從宮里到宮外,做夢都想他死的人手拉手能繞京師一圈兒??扇粽撈疬@世上最想讓他死的人來,還是在這雍郡王府里。 不是她吳側妃,而是她家郡王爺。 想到這處,吳側妃嘴角微揚,露出個詭異的笑容。試問這世上,哪個男人眼里能容沙子?何況當年那顆沙子還珠胎暗結,呱呱墜了地! 說起王妃,吳側妃也不得不心生佩服。這綠帽子送的妥啊,竟將龍脈引入了陸家!弄得堂堂一位郡王爺,吃了這么大個啞巴虧,還不敢聲張不敢去御前討公道! 所幸王妃生子時便難產去了,可她留下的這個種,卻似一支扎在王爺心口又不能輕易拔出的斷箭,在王府生根了。 九年前冀州地動,王爺動了借天災誘殺的念頭。然而陸錦珩命不當絕,好端端的回了京。那之后龍顏大怒,明斥道,若王爺連兒子都看顧不好,就要削了他的爵位! 一個憑著祖上蔭功襲爵的外姓王,本就沒有宗室的庇護,哪里還敢輕舉妄動?不僅自此打消了再傷陸錦珩的心思,還周到的給他組了暗衛好生保護起來!生怕被其它恨他的人給害了,最后卻要由陸氏一族背鍋! 這支斷箭,王爺是不敢拔了。拔了,陸家也完了。 “側妃?!?/br> “側妃?!?/br> “嗯?何事?”吳側妃回頭。 先前有錦園人來遞信兒時,齊嬤嬤就見側妃好似走了神兒。齊嬤嬤都出去說話好一會兒回來了,側妃的神兒卻還沒回來。齊嬤嬤連著喚了兩聲,才將吳側妃不知游到哪里去的神兒給喚了回來。 “側妃,方才錦園的靈荷偷偷過來遞信兒了?!?/br> “噢?那邊可是有什么進展了?”吳側妃終于掀起一絲興趣來。 靈荷是她去年在吳洲買回來的瘦馬,打小被人精心調·教,機敏美貌又有才情,最重要的是懂得‘忠心’二字。 回府后,吳側妃透過下面婆子的手將靈荷安插到錦園,神不知鬼不覺。為的是讓靈荷近陸錦珩的身,時不時往回報些那邊的消息來。若是手段高明些,有本事爬上床那就更好了! 奈何去錦園一年了,靈荷竟從貼身侍茶的,混成了廚房打雜的。近乎成了一枚廢子。 就見齊嬤嬤神色復雜的附耳低語了幾句,而后直起身子。 吳側妃卻是臉色僵住了,不敢置信的凝著齊嬤嬤“落紅?你是說新住進去的那個姑娘,已經被陸錦珩給……”可他不是不近女色嗎? 齊嬤嬤點了點頭,信誓旦旦“昨晚世子就在脂月齋吃的酒,今早靈荷就發現那床上有落紅了,不會錯的?!?/br> 吳側妃費解。莫說是她了,就連王爺這些年為了緩和父子關系,都沒少廢心思搜羅絕色美人兒往隔壁安插,企圖吹吹枕邊兒風,好讓陸錦珩時刻記著他的養育之恩,免得進宮在御前說些對他不利的。 然而陸錦珩一個也沒看上,全打發去外院兒干臟活累活了。 這樣一個對美色毫無興趣的人,竟會突然起了心思?吳側妃不由得咂了砸嘴,挑眼兒看向齊嬤嬤“我倒是想要見見那個姑娘了?!彼拇_好奇,那丫頭到底有何出眾之處?能令榆木疙瘩開出迎春花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