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不會哄人,也拉不下臉來含笑吃著冰碴子。是以陸錦珩見蘇鸞不說話,也沒用幾口便稱有庶務纏身,起身走了。 出門后瞥了眼候在門外的水琴,陸錦珩面色清冷心卻熱忱的囑了句“進去伺候吧?!庇行刨嚨难诀吲阒?,她指不定能多吃上兩口。 用過飯后蘇鸞回房。昨個兒雖是睡了長長一夜,但睡的辛苦,這會兒身子就跟掏空了似的。她躺到床上蓋了錦被,而后抱愧又顯無奈的看了看水琴,“水琴,你受累了?!?/br> 回來的路上她便與水琴商定好,回房小憩時水琴看守著她,若見她神情痛苦便及時將她叫醒。 蘇鸞是當真怕了薛秋兒再入她夢。 “小姐您這是說的什么話?伺候您本就是奴婢的本份,奴婢會仔細守在您身邊兒,一步也不離開!” 蘇鸞抿唇笑笑,沒再多言什么,眼皮已是千斤重的搭攏下來。 這一覺,蘇鸞睡的很沉,直至三更都沒醒來。 原本蘇鸞給水琴約定的是,守她三個時辰,若無礙便讓水琴回房休息??伤俨环判?,生生從晌午守到深夜! 如今見蘇鸞一臉安詳,水琴終是熬不住起身回房睡了,想著清晨早些來叫醒蘇鸞。 翌日天蒙蒙亮,水琴早了大半個時辰來喚蘇鸞。將打好水的銅洗放下后,水琴去看蘇鸞的臉。不禁又是心下一驚! “小姐!小姐!” 喚了幾聲后,蘇鸞終是醒來,她絕望的看著水琴。 夜里,她又被薛秋兒糾纏了,看來她是甩不掉她了…… 看著蘇鸞難受的樣子,水琴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勸哄,跟著掉了幾滴淚后便道“都怪奴婢偷懶!今晚奴婢就徹夜守著小姐,直至小姐白日里醒來,奴婢再去睡?!?/br> 說到這兒,水琴抬手擦了擦淚,生怕蘇鸞不忍心,又添一句“反正郡王府的丫鬟女使多,奴婢也幫不上什么手,倒不如白日里蒙頭睡大覺?!?/br> “呵呵”蘇鸞失笑,只是笑過之后心里還是苦的、懼的。 這哪里是解決問題的法子,誰知道薛秋兒打算纏她多久?三日五日尚可如此,總不能一直這樣耗下去。 再說,等著表情上顯露出來才去喚醒,夢中的她卻是已受了許多折磨。還是得想個徹底的法子才行。 蘇鸞起身洗漱時水已變冷,水琴要去換一盆來,蘇鸞卻阻止。掬起一捧半涼不涼的水,拍到臉上,頓時刺激著人清醒許多。 “水琴,你來?!碧K鸞驀地直起身,臉尚未擦,涼水順著她清瘦了一圈兒的臉龐嘀嗒落下。 水琴忙將干爽的棉帕遞上,蘇鸞只接過并不急于擦拭,而是附耳對水琴小聲吩咐了幾句。 聽罷,水琴怔然。不過想起蘇鸞連續兩日受的折磨,最終她還是點了點頭,“小姐放心,奴婢會想辦法給您弄來!” 早饗時,只有蘇鸞一個人在錦園的膳堂里用。她特意問了郡王府的丫鬟,得知陸錦珩今日一早便進了宮去,晚上才會回來。 蘇鸞心下暗暗道妙。陸錦珩不在府里,她冒的險便要小上許多。 用過了飯,蘇鸞便回自己房里待著。畢竟在這諾大的錦園里,她的活動范圍卻是小的可憐,走哪兒都有幾個丫鬟貼身跟著,看犯人一般。只有回房方能得會兒自在。 蘇鸞身心疲乏卻不敢睡,只坐在床畔靠著床柱,瞌睡打的一久,便會耷拉下腦袋,從而驚醒。這樣便可保證不會深睡。 如今她最缺的是睡眠,最怕的也是睡眠。 昏昏沉沉間,“吱嘎”一聲門響。蘇鸞驀地睜眼朝門口看去,果然見水琴抱著一條裙子進來。 蘇鸞起身,揉了兩下眼睛上前迎去,喜出望外道“真的偷來了?” 水琴將那裙子遞給她,點點頭小聲道“小姐,門外的兩個人以為您又睡下了,這會兒也偷懶打瞌睡呢!” 蘇鸞面上掛喜,這正是良機! 順了順那裙子,蘇鸞斂了笑容,奇道“怎么還濕濕的?” “是她們昨夜里洗完晾上的,這兩天露水重,干不透……不然再等等?”水琴也是有些為難,這樣的衣裳穿到身上,只怕真會生病。 “不必了?!碧K鸞轉身回廊廡內,借著繡幃的遮掩,將郡王府婢女的衣裳換上身。 換妥后,水琴又給蘇鸞梳攏了頭發,綰了丫鬟發髻,其后的妝容也有意異于平常。 出門后,蘇鸞低眉頷首,盡量不引人注目,竟也順利過了緊守她的丫鬟那關。 既便是甩了跟屁蟲,可蘇鸞沒有令牌還是走不得正門。好在她此前摸了些門路,知道梅園后頭有個不起眼的狗洞。 沒人目睹的丟人,就不能算丟人。 是以,蘇鸞如愿逃出了雍郡王府,雇了馬車,往西山崗去了。 大半個時辰后,馬車停在了蘇鸞指定的地方。付了馬夫一半的銀錢,囑他在此等候一個時辰,蘇鸞便挎著個竹籃子,獨身往山崗中去。 山中荒涼,亂墳林立,找了許久后,蘇鸞終是在一座新墳前駐了步子。目光凝在碑文上,神色復雜。 都說解鈴還需系鈴人,不論薛秋兒生前做了多少壞事,她都是因她而死,死后還成了她的心魔。 壞人天生冷血,做多少虧心事都不怕鬼敲門,可好人就不同了。此前蘇鸞從不覺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她錙銖必較,眥睚必報! 可這次,蘇鸞認了,看來她之前不過是看走眼兒了,自己還真是個好人!要不怎么連目睹個罪有應得的壞人伏法,也會落下心病呢? 蘇鸞蹲下,將挎著的籃子里的東西取出,一一擺開,嘴里念念有詞“薛秋兒,你就別再來找我了,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我今日給你多燒些紙錢,你在那頭兒吃香喝辣,富甲一方可好?” 邊念叨著,蘇鸞拾起根小木棍兒,將地上燃盡的舊紙灰劃拉到一旁??催@樣子,應是剛剛有人來祭奠過。 她掏出個火折子吹明了火,又取出一沓印著‘黃金萬兩’的紙錢點燃,苦口婆心的為薛秋兒打算起來“薛家jiejie,雖說你英年早逝也是可憐人,可人固有一死,你且先下去等著你娘和薛良彬,早早兒的置辦起番家業,待他們下去投奔你了,你也能豪恣一把不是?” “到時候你娘還用為了嫁入高門而伏低做小,看正室夫人的臉色么?” “薛良彬還敢在與你有首尾后,又不給你個名份,反誆著你去幫他騙婚么?” 蘇鸞手里拿著根小棍兒,將剩余的‘黃金萬兩’也都撥進火堆里,真情實感的一副商量語氣“薛jiejie,你看看,這些錢都是給你的……今晚你就拿著去好好享受享受吧,別撥冗來找我了……好不好?” “好?!?/br> 聞聲,蘇鸞臉色唰的一下變白了!剛剛,竟有人回答了她? 這……這怎么可能…… 蘇鸞寒毛卓豎的盯著那墓碑,就……就算是薛秋兒真的地下有靈,怎么聲音……成了個男的? 就在蘇鸞被嚇的面青唇白,冷汗涔涔之際,那個聲音又響起“不想讓秋兒再去纏你,在下倒有個妥帖法子?!?/br> 這回話多,蘇鸞便聽出來了,聲音是來自身后方向。她顫顫巍巍的轉過身,見說話之人竟是薛良彬! 蘇鸞眼尾瞥了下地上被她掃開的沉灰,原來是薛良彬剛剛祭奠過薛秋兒。估摸是他尚未走遠,她便出現了,才令得他又折返回來一探究竟。 薛良彬望著蘇鸞,嘴角噙起絲淡淡笑意,既不像剛死了meimei,也不像剛死了情人。反倒端一副瀟灑風姿,熱絡了句“蘇meimei,許久不見?!?/br> 蘇鸞微微側首,余光投向墓碑,心下暗道薛秋兒,你看了嗎,這就是男人。 見蘇鸞不理自己,反倒看著薛秋兒的墓碑,薛良彬倒也不氣,緩步繞著墳頭慢走,情真意切的說道“其實,這幾日meimei也總托夢于我?!?/br> 蘇鸞驀地看向薛良彬,心道難不成薛秋兒也去嚇他了?! 那她倒是會好受一點,起碼有個墊背的。 薛良彬則繼續娓娓道來“我與meimei自幼親厚,meimei總說我這性子太過迂拘,不擅花言巧語,便是遇了意中人也難成。故而自那日與蘇姑娘一見如故后,meimei便一心撮合?!闭f到這兒,薛良彬低了低頭,無限遺憾“奈何你我有緣無份,meimei見我終日消沉買醉,人不似人鬼不似鬼……便一時糊涂,對蘇姑娘生了恨意,認定是你負了我一片癡情!” 嘖嘖~ 若不是這會兒身在墳頭兒有所不敬,蘇鸞都想拍手叫好了!難怪薛良彬能將薛秋兒這種蛇蝎心腸的都哄得團團轉,不顧自己,一心為他籌謀。 他實在是塊說書的好料??! 薛良彬自是不知蘇鸞起初便知曉他與薛秋兒的臟事,故而編起這些謊言來,竟是將自己感動的先流了幾滴眼淚。 而后抬眸深情款款的凝著蘇鸞,拭去腮邊淚跡,淡出一絲苦笑“在下的情難自抑,卻是令蘇meimei受委屈了?!?/br> 蘇鸞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話咽回去了。 薛良彬這種偽君子真小人,便是當面戳穿他又有何用?他有城墻拐彎兒的臉皮和三寸不爛之舌,很快又會換套說辭來圓。 罷了,多說一字都是浪費。蘇鸞抬腳繞過薛良彬,往??狂R車的方向走去。 薛良彬跟著她的動作轉身,眉頭深鎖,萬分不解。他說的如此動情,蘇鸞怎么扭頭就走了呢? 這是太過慚愧……無顏面對了? “蘇meimei!” 蘇鸞駐了駐腳,卻是并未回頭,只沒好氣兒的回一句“你還有什么事?” “秋兒做鬼也不肯放過蘇meimei,對你百般糾纏,蘇meimei就不想告慰了她讓她瞑目嗎?!” 這回蘇鸞回頭了,眼中不由己的帶著一絲期冀“你可是有何辦法?” “有!”薛良彬斬釘截鐵。 “秋兒的一切恨意,皆源自在下對蘇meimei愛而不得的痛苦。故而只要蘇家肯再議舊日之親,定能令亡妹前恨盡消,含笑九泉!” 蘇鸞…… 這回蘇鸞再無半點兒猶豫,扭頭大步走開。只當身后之人顱內患疾,藥石無醫。 薛良彬這下就更是費解了!明明他之前偷聽到蘇鸞各種求薛秋兒放過她,怎的他以此作籌,竟不能令她敬畏就范? 朱墻外,綠柳周垂。 一位郡王府婢女打扮的姑娘,站在一顆樹下謹慎的往左右兩側眺了眺。 這里是雍郡王的府邸,與紫禁城隔護城河相望,算是真正的皇城根兒里,天子腳下!故而極少有閑雜人等路過。 見兩邊皆無人,小婢女便悄悄蹲下了身子,鉆入墻根兒里一個不起眼的狗洞里。 若非身姿纖弱柔軟,這么小的洞還真是無法容一人過去。眼下縱是這婢女勉強能過,亦是擠得有些艱困。她跪在地上,身子一寸一寸的往前緩慢游移,深埋著頭,面目熬煎…… 在屁股也擠進來后,蘇鸞終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而后拍拍手掌上的泥土,準備爬起來趕快回屋。 就在蘇鸞撐起一條腿欲起身,呈半跪之姿時,恍然注意到眼前三尺外的地上站著一雙金絲溜邊兒的皂靴! 蘇鸞心下一慌,緩緩抬頭將視線上移,看到那玄色蟒袍的前襟。再往上,便是玉帶。再往上,是那艷紅的垂瓔穗子,和間隔穿于其中的幾顆世所罕見的白翠珠子…… 她眼神驀地滯住,不敢再往上瞧去。杵在她面前的人是誰,已是昭然若揭。只是此刻陸錦珩面上的神情,蘇鸞不敢揣度。 他是生氣呢,還是很生氣呢,還是特別生氣呢? 僵峙片刻,還是陸錦珩率先開了口,聽不出多少怒氣,只是冷的駭人“外頭好玩兒嗎?” 這語句聽似是問,然蘇鸞心下還揣得明白,陸錦珩哪會真的關心外頭好不好玩兒,他只是來詰責她的罷了。 面上窘了窘,蘇鸞憋出個由頭來“回世子,臣女近幾日精神總是萎靡不振,便想起以前常喝的涼茶很是提神醒腦??ね醺疀]有那等粗物,臣女只得偷偷溜出去……” “哼,”先是一聲若不可聞的冷嗤,接著陸錦珩說了句夾著碎冰碴子般噎人的話“薛秋兒的墳頭改賣涼茶了?” 什么?他知道了! 心下先是一涼,接著蘇鸞又是一懼!水琴絕不是個輕易賣主的人,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