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從大廳出來,飄雪了。 銀藍色的雪花在熠熠燈火下飛舞,細薄的,落到臉上來悄無聲息。 是初雪。 整個夜幕下,是龐大的靜寂。 簡嘉看到信息,嘴角忍不住又輕輕撇下,自言自語:“你讓我去,我就要去嗎?” 倔倔的。 她直接回醫院。 十點半,陳清焰回到公寓,隔著玻璃窗他端來紅酒,看雪。 二十分鐘后,沒等來人,他撥過去,無人接聽,很快,回來一條信息:對不起,陳醫生,不方便接電話我要看書考證。 陳清焰凝神看許久,問:臺灣會下雪嗎? 醫院里,簡嘉對著這條莫名其妙的信息噗嗤笑了:地理很爛? 臺灣是亞熱帶氣候,極少下雪,海拔高的山上有可能。 她給出非常專業的解釋。 陳清焰手撐在玻璃上,秒回:到我這里來,程程。 手上夾的煙,燃到一半,他掐了,來到陽臺吹冷風。 心情像在編織裹尸布。 臺灣下不下雪其實不重要,因為,周滌非不在臺灣。 安錫小鎮,坐落在阿爾卑斯山的腳下。 和南城,時差是七個小時。 陽光,從天上飛流下來,讓湖水變得比蒼穹更為干凈清澈。 植絨窗簾被拉上,周滌非赤、裸的身體在潔白如雪的床褥間舒展如天鵝。 室內成夜。 床邊,是失去性、功能的臺商。 他伸出手,力道溫柔,從她的頭發開始,到圓潤的胸脯,再往下,忽然殘忍,她沒有濕,但他的手指大刀闊斧闖了進來,代替他的廢物。 痛得一頭冷汗。 她在淚水中再一次想到陳清焰。 眼前的暗影,像只蟾蜍。 這就是自新婚以來黑夜為她所準備的,路,是她自己選的。 很快,她在這種自虐自毀的過程里濕潤,身子忽如白魚打挺,粼粼閃光,在巨浪里,奏鳴,澎湃,最終大口大口喘氣。 蟾蜍喃喃:“真美,年輕真好?!?/br> 他吻她時,口水黏在她年輕的臉龐。 她臉上的淚水,不再純粹,混著兩根手指的后遺癥,和口水。 兩人似乎都很滿足。 南城在落雪,這里,陽光不如夏季強烈,但萬物依然被搗碎其間在運河上沒有具體色彩。 周滌非枕著臺商的手臂,哪怕再怎么清洗,他身上還是有遮掩不去的體味,屬于老年人,衰朽的,一步步靠近死亡的,像甜爛的蘋果。 但周滌非還是生出安全的錯覺了,枕著的身體,沒有活力,僅存的性、欲唯有手指不等量交換,而手指,依然可以給她帶來快感,微弱的,像山洞盡頭的光芒,她在洞的最深處。 守著不可測量的內心。 周滌非起來時,臺商打著重酣,像過隧道的火車,她一個人換衣服,化妝,動靜不大,獨自帶著東西出門。 完全像個優雅隨性的法國女人。 入鄉隨俗。 這是蜜月。 上一站,是圣米歇爾山天主教堂,哥特式,遠遠望去,教堂的尖頂似乎真的和天國相接,引導俗世的人,向上飛升,周滌非摸著羅馬式大石柱,在心里禱告,希望神可以洗滌她的罪孽。 雖然,她認為,上帝也不過是個無情無義的狗貨。 從來沒正眼看過人間。 他也曾道成rou身,然而,沒有感同身受。 偏要說拯救世人,沒有他,就沒有人能到父那里去。 虛偽得讓人憎恨。 但她依然含著熱淚,在空曠的殿堂里,獲得那么一瞬的安寧和力量。 在山頂,她看到流沙,十五公里外,是海水,成一道光帶,比天空還要深邃邈遠的藍。 她把畫夾上的作品取下,裝好。這一回,周滌非坐在咖啡館里,看著窗外這個季節過來滑雪的游客,他們喧鬧,而她神情清冷,跟雪一樣。 拿起畫筆,她心尖開始融化,一幀一幀輕輕盈盈潛入色彩里。 空氣完全平靜。 直到最后不得不再一次想起手中物是準備送給誰,周滌非開始哭,她發現,無論到哪里,去過多少地方,做過多少次愛,而自己,總是不能夠忘記陳清焰。 “學長,你還好嗎?”她在心里說。 天空變得低矮,黃昏近了。 周滌非把為陳清焰畫的第九幅作品帶回酒店,臺商看到,開始毫無邊際地贊美她的才華,她反胃,但推著他的輪椅,一起就餐。 南城,凌晨四點,陳清焰是被雪壓青松的聲音驚醒的,他沒等來簡嘉,一身噩夢,夢里,周滌非在和面目模糊的男人在他面前交、媾,她說,學長救我。 陳清焰心里空得要吐,他擁著被子,坐起,頭發亂七八糟,把手機摸過來,打給簡嘉,響一聲,他又給掛掉。 這個時候,簡嘉正披著衣服從衛生間回來,看到未接電話,發澀的眼,清醒一下,她躡手躡腳來到走廊猶豫著給撥回去。 三五聲后,接通了。 但沒有人說話,她試探問:“陳醫生?” 些微的呼吸聲,不太平整,陳清焰沒頭沒腦問她:“你那兒下雪了嗎?” 同一座城,他問她103下雪了沒。 簡嘉覺得陳清焰真的對下雪這個問題太執著,而且,毫無頭緒。 雪沒停。 她忽突發奇想,奔到走廊盡頭,拉開窗戶,呼嘯而入的冷風夾雜著雪花把簡嘉噎得捂嘴,她甕聲甕氣的: “陳醫生,您聽聽,外面正在下雪?!?/br> 手機伸出去,刺骨,簡嘉堅持了五十多秒,關上窗,背靠墻壁,輕聲問他:“陳醫生,您聽到了嗎?” 陳清焰無聲一笑,他揉了下頭發:“你怎么不睡覺?” 好沒道理,她礙于禮數給他回電話,他只有愚蠢的問題等著她,簡嘉呵了下手,“我在聽您講電話?!?/br> “先領證吧,”陳清焰突然說,他生理上和心理上都開始喧嘩與sao動,“這樣,我們可以更合理地做?!?/br> 第16章 簡嘉騰下紅了臉,又窘又氣, 這話, 好像結婚只為了交。配。 “我討厭您這樣說話?!彼钟腥送德犃巳?,壓制著說。 這個怒氣, 是文火, 非武火。 陳清焰重新躺下,兩只眼,無望地看著天花板, 外面, 是被雪螢亮的天空: “答應我?!?/br> 簡嘉沒有答應, 她只是摁掉了電話, 又恍惚,陳清焰是個奇怪的人, 而且,好像沒什么臉皮,她想了很久,勉強總結。 道路積雪,街上是環衛工鏟雪的聲音。 簡嘉收拾好畢業論文所需資料,裝包, 纏上圍巾, 出103大廳時摔了一跤, 走到門口, 又是一跤, 她平衡感太差, 坐在地上,覺得自己不如爬著走好了,這樣肯定不會摔。 她是被陳清焰給拎起來的。 隔著他的鹿皮全手工手套,紋理粗獷,同樣性冷淡的金屬質感。 一句招呼也沒有。 好像昨天半夜通話的人不是他。 陳清焰大步走向大廳,留給她的,只是件厚重的深藍羊毛長大衣在視線里成一個框架,從衣領到衣背,一條線,干凈利落。 一場大雪后,來急診看骨折的老人激增。 簡嘉小心翼翼回到了華縣,打掃衛生,煲湯,老人已經出院戴起花鏡讀報紙,屋里,放著周璇的《天涯歌女》。 “小meimei唱歌郎奏琴,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轉音圓潤,嬌俏又天真,簡嘉一邊忙活一邊聽著,莫名的,心里跟著柔軟得一塌糊涂,那嗓音,好像是往骨頭縫里唱的。 老人悄悄瞧著她臉上的神情,等一曲完,莞爾問:“程程,是不是談朋友了?” 簡嘉拿著抹布,愣下,忽然撒嬌地嘟囔了一句:“姥姥……” 老人笑:“那就是談了,好事兒呀,愿不愿意跟姥姥說說?” 想起那天被卷走的床單沙發布,簡嘉頓下,背過身去,她覺得十分丟臉,無顏面對老人。 撒的謊,老人那天輕易相信,帶來的這位朋友受涼吐了。 因為簡嘉沒有撒謊的毛病。 “姥姥,您說,”她平復下,轉過臉,“如果兩個人相親相愛,能不能結婚?” 問完,自己都臊不行,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