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當初，李太后和張居正到底有沒有不合禮的接觸？”朱翊鈞問。

    “應該沒有?！标惥卣f，“李太后只在乾清宮時會與張居正見面，就是陛下不在場的時候，也有足夠的宮人內監在場?！?/br>
    朱翊鈞大力的拍打案面，大力的把案上的東西都掃到地上。

    陳矩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朱翊鈞靜默了許久，然后沖出啟祥宮去，前往壽安宮。

    李太后聽說陛下來還奇怪，“陛下很久不來壽安宮了?！?/br>
    朱翊鈞見到李太后的面，一下跪下了，然后膝行到李太后跟前，摟住她的腿，“兒子愚鈍，讓母妃委屈了?！?/br>
    李太后先是突然，過后明白過來，彎腰摟住朱翊鈞的背?！拔业膬?，難道哀家真的等到了這一天?！?/br>
    “兒子愚鈍，兒子不該懷疑母后，還與母后置氣離心，白白中了別人的計謀，如了別人的愿?！敝祚粹x心里真的覺得愧疚難當，不由涕淚雙流。

    “是誰在后面搬弄是非，讓你我母子生疑？”李太后聞言也明白了，是有人在背后搞鬼，當初她以為是皇后在陛下耳邊吹耳邊風，但是后來又覺得不是，皇帝的心結看起來那么重，他是當真了。

    只憑皇后的話，陛下就這么容易懷疑自己母親的貞潔？

    一定是有什么人在背處，但是當時，所有相關的人都被陛下處死，她又被限制在壽安宮里，根本無從下手，沒想到陛下今天就說出來了。

    “兒子也沒想到?！敝祚粹x說，“若是不派人去仔細排查，朕也玩玩沒想到?！?/br>
    “是陳太后是不是？”李太后不是個笨的，有能力在這宮里布下那么長的線，除了陳太后，還能有誰。

    朱翊鈞沉默不言，就是默認了。

    李太后哭著捶朱翊鈞的后背，“小時候哀家管你管的嚴，她不過幾盤點心，你就說母后好，母妃不好，可是懷胎十月，掙扎了一天一夜生下你的人是哀家啊，哀家才是天底下最盼著你好，最無私對你的人，可是你看不出來?！?/br>
    “別人一點溫情，不過過嘴，你就要來戳哀家的心?！?/br>
    “因為哀家的身份，這輩子就算死都在她之下，哀家唯一比她好的就在于哀家有陛下，是我親生的骨血，但是陛下向著她不向著我，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崩钐髶u頭悲滄道。

    陛下是個心軟重情的，這個時候如若不讓陛下對她有所愧疚，重新在關系里掌握主動，日后陛下還是得向著皇后。

    “母妃，母妃，朕錯了?！敝祚粹x道。

    “哀家還以為這輩子都等不到你想明白的那天，哀家以為我們母子就要離心離德到哀家死的那天?！崩钐笱鎏鞙I道。

    壽安宮里母子二人互吐真言，重歸舊好。

    陳矩結束這么長時間的調查，也是能回到棲息之地稍作整歇，芳若拎著一些下酒菜過來，陳矩摟著她坐在懷里，讓她喂酒喂菜。

    “你忙了這么久忙完了？”芳若問。

    “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在查什么？直接問就是，還這么婉轉?！标惥匦φf。

    “你能說就說，不能說就不說，我也不是非要知道?！狈既粜??！斑@宮里，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我可不想早死?！?/br>
    陳矩笑，“倒不是不能和你說的事，畢竟我也信得過你?！?/br>
    “娘娘病的蹊蹺，許御醫說是無中生有才有的，陛下就懷疑是不是有人對娘娘不利，所以陛下就讓我徹查后宮，這后宮里的積年的老鼠，可是費了老鼻子勁才梳理干凈?！?/br>
    “之前陛下不是和李太后起了隔閡，然后這次就查出來原來沒那個事，所以陛下現在去壽安宮給太后陪不是了?！标惥卣f。

    “陛下和太后重歸于好的話，太后日后對娘娘會好一些嗎？”芳若擔心的問，“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太后娘娘對皇后就是咬牙切齒的恨啊?！?/br>
    “這個說不好?！标惥卣f，“但是太后無非就是不喜陛下獨寵皇后，荒廢后宮，如果陛下以后還是不去后宮，太后對娘娘就沒有好臉色看?！?/br>
    “娘娘的日子好不好過不知道，但是陛下日后的日子怕是難熬了?！?/br>
    “陛下之前誤會太后，不得心懷愧疚啊，不得要補償的言聽計從，那太后讓陛下去臨幸后宮，陛下去不去？”

    “那可怎么辦呀?！狈既羿止菊f?！澳悄氵€查出什么有意思的事嗎？”

    “其余也沒什么特別的，畢竟后宮宮人換了好幾茬，后妃身邊的人也不敢結黨，后宮里沒有寵的后妃倒是有幾個拉幫結派，不過也是互相抱著取暖過日子，沒什么壞心。哦，對了，那個崔云，她當尚宮的事李太后在里面使了力，這個事你要記在心里?！?/br>
    “她可能是李太后的人?！?/br>
    芳若一下失手送了酒杯，酒污了裙子，陳矩伸手給她擦拭，“怎么了？”

    “你說你沒有查到后宮誰對皇后不利？”芳若看著陳矩，面色凝重，“但是崔云有一段時間很奇怪，我都覺得她好像是故意做給我看的?！?/br>
    “她怎么了？”陳矩眸色立即變的深刻。

    “就是皇后娘娘病的那一天，她表現的和平時完全不一樣，娘娘出宮后，她的表現也很慌張，非常的回避我，然后第一次傳娘娘不好的時候，那天夜里，我看到她在后殿對月祈禱，還說什么她不是無心的，她不想你死之類的話?！?/br>
    “你怎么會看到？”陳矩問。

    “按說我根本就看不到，但是因為之前她表現的種種迥異，我便對她上了心，一直對她暗暗留心，而且那天夜里她是從我房前走過的，那不是一定要走的路，我懷疑她就是想引我去看?！?/br>
    “表現如何慌張，你說的具體一點?！标惥貑?。

    “沒辦法說具體?！狈既粽f，“但是你要知道，崔云當尚宮有些年頭了，深的皇后娘娘信任，一直大權在握，她行事該是泰山崩與前都不動山色，所以一旦她出現慌張，你就能明白，這太不尋常了。這里頭有事?！?/br>
    “但是之前你也知道，崔尚宮出入坤寧宮都很隨意，相當于是娘娘的親信，我也沒往別的地方去想，但是你說崔云是李太后的人，李太后會不會對娘娘下藥？”芳若的神色一下變得十分害怕，太后娘娘已經到了要致皇后死命的程度了嗎？

    “不一定，你說你聽到崔云說她是無心的，恐怕她沒想到那個藥會讓娘娘病的十分嚴重，甚至到要死的程度?！?/br>
    “你先回去吧?！标惥卣f，“我去查查她?！?/br>
    第二百二十七章

    陳矩要有目地的查一個人，那是很快就能查個底掉，等到確認崔云在娘娘病前那一日去往啟祥宮的時間點有些特殊，不是她平時去啟祥宮的時間。

    陳矩就果斷的把崔云下了司禮監審訊司，先不問話，上三套刑罰，等到崔云被拎到陳矩面前，已經是面無血色，形容狼狽。

    “崔尚宮，知道咱家為何要請你來審訊司坐坐嗎？”陳矩問。

    “不知?！贝拊崎]著眼說。

    “崔尚宮的嘴硬又有什么用呢？進了審訊司，還能全身而退嗎？崔尚宮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早說就早解脫?！标惥卣f。

    “我是有品階的宮人，你能直接處死我嗎？”崔云冷笑著反問。

    “崔尚宮難道不知道，這宮里真惹上事，死，比半死不活可好太多了?！标惥卣f，“皇后娘娘素來是個仁慈的，就是你真惹上事了，娘娘看在你從前的份上，也會留你一命，但是你覺得，如果明天一早，崔尚宮被關起來的消息傳出去，有沒有其他人進來要你的命？”

    “現在離天亮，只有一個時辰了，崔尚宮好好想想?！标惥卣f。

    崔云被拉著手跪在陳矩面前，一直低著頭，直到陳矩悠悠說，“天亮了，你聽，外頭宮殿活起來的聲音，崔尚宮，想明白了嗎？”

    崔云慢慢抬頭，看著陳矩說，“在我的房間的床板下有一個匣子，里頭有一個鑰匙，可以打開另外一個匣子，那個匣子藏在尚宮局的珍寶閣最里面一個架子的底下，是一個金檀鑲貝母的雙層盒子，打開后先看到一套翡翠玉匕首的掛件，拿開后下面有一個暗層?！?/br>
    “你把里面的東西送給許御醫，看能不能對癥下藥醫好娘娘的病?！?/br>
    崔云滿臉是淚的說，“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想過要皇后娘娘的命?！?/br>
    陳矩面色凝重，他親自去尋了東西，那暗格下是一本冊子，普通的花名冊，陳矩都不敢拿起來看，匣子放好，一溜煙去了瀛臺，把許杜仲搖醒來，“許御醫你快看，這冊子可與皇后的病有什么干系？”

    許杜仲昨夜又是看醫術看到半夜才睡，本是眉頭緊皺十分不耐，聽到話以后立即來的精神?！斑@是什么？你從哪來的？確定跟娘娘的病有關系嗎？”

    “你別問從哪來的?！标惥卣f，“不是有關聯我也不會拿來煩你，只有到底有沒有關系，要看你，我都沒敢碰?！?/br>
    許杜仲小心翼翼的接過，然后打開，“藥玉？”

    “不是，不是，下面還有暗格?！标惥靥嵝?。

    許杜仲最終看見是一本花名冊也覺得奇怪，他小心翼翼的拿起，左右翻看，上面是新添的宮人名字，這世界上應該沒有看了字就生病的，那就不該是請太醫，而是請道士了。除非這紙墨上另有文章。湊近了先去聞墨的味道，沒什么出奇的，又舔了舔，也沒什么特別。

    陳矩在一旁緊張的看著。

    許杜仲又去聞紙張的味道，一次聞不中，又聞了第二次，味道很淡，幾乎能忽略，但是當御醫，五感，尤其是嗅覺比別人還是要強一些，只這么一點不對勁，還是讓許杜仲抓住了。

    他撕下一小塊紙放在嘴里嚼著，然后神色大變，“去給取一鍋清水來?！?/br>
    陳矩亦步亦趨，“許御醫，可是這紙有什么問題？”

    “你杵在這干什么？”許杜仲推他，“趕緊去問娘娘的宮人，娘娘生病前的有沒有看過這個冊子?！?/br>
    陳矩聞言立馬讓人去把娘娘身邊的無病請來，“悄悄的，別驚動人?！?/br>
    無病被叫到許杜仲這邊來的時候還是有些忐忑，以為是昨天她幫著娘娘把藥倒掉沒有喝的事讓許御醫發現了，但是一到卻看到陳矩，本能覺得不對，神色緊張。

    許杜仲此時撕了幾頁紙放在清水鍋里煮，下面是香爐，“你來看看，這本冊子娘娘病前可看過？”

    無病仔細看了幾眼，“這應該是崔尚宮送給娘娘看的新補宮人名冊，正是娘娘病前一日下午，崔尚宮送來的?！?/br>
    不斷攪動后，清水里的紙慢慢變成絮，清水也漸漸變成琥珀色，就是墨水化開也不該是這個顏色，無病神色變了，“難道？”

    陳矩示意她什么都別問，只看著許杜仲，“許御醫，這紙上是有毒嗎？”

    許杜仲仔細的望聞嘗后搖頭，“像是藥方子，不是毒?！?/br>
    “那這個和娘娘的病有關系嗎？”陳矩問。

    許杜仲神色嚴肅，“這里頭應該有山茱萸，熟地，鱉甲，人參，白芥子等，還有一些成分是細查不出來，但這查出的成分該是治血cao的方子，不過比重很大，不是正常治病的分量，若是正常人吃了怕是要血爆而亡?！?/br>
    “娘娘看這個冊子也不過小一刻鐘，什么厲害的藥會有這么大的作用？”無病問。

    “那恐怕就是查不出的成分在起作用?！痹S杜仲說，他用茶杯在鍋里舀起來一杯稍微放涼后就一飲而盡，“等我喝了看有什么作用，就能知道這對娘娘的病有什么作用?！?/br>
    “許御醫？”陳矩和無病驚呼。

    “許御醫就是要試藥，讓我試也行，許御醫要是病倒了，誰來看顧娘娘？”陳矩道。

    “誰喝也沒有我自己喝有用?！痹S杜仲說，“放心，不是毒藥，就不會喝了就死，就還有轉圈余地?！?/br>
    “你們自去忙你們的?！痹S杜仲閉上眼道?！拔矣薪Y果了就會叫人去找你們?！?/br>
    陳矩和無病出來，陳矩要趕回宮去審訊崔云，是誰給她的書冊？無病顯然是不能置信，“是崔尚宮嗎？”

    “這事你先不要跟娘娘說?！标惥卣f，“這事，不是娘娘說不查就能不查的事?！?/br>
    無病回到王容與身邊，王容與昨日沒有喝藥，任性的想吃飯和rou，但是腸胃適應了很久的湯水，一時不能立即恢復作用，王容與昨日可是拉了幾次肚子，把一眾宮人都嚇壞了，但是被王容與喝住，不讓去找太醫。

    “拉肚子正常，不要大驚小怪?！蓖跞菖c說。

    因為沒吃藥，王容與精神還好一點，見到無病回來還笑著商量說，“今天就用rou湯泡飯吃吧。其實昨天錯了，應該昨天吃湯泡飯，等腸胃熟悉了，今日才吃干飯的?！睙o病支吾應著，王容與就發現了她失常的表現，“怎么了？”

    無病等到四周無人，只兩人時才把陳矩和許杜仲一事說了。

    “陳公公說不告訴娘娘，說這不是娘娘說不查就不查的事?！?/br>
    “為何不查？”王容與挑眉說，“哪里有婆婆想要媳婦死的，既然她存了這個心思，我們就到了圖窮匕見，你死我活的地步了?！?/br>
    “陳公公也是怕娘娘大度，為了不讓陛下為難就把事咽下去?！睙o病說。

    “那是陛下的難題?！蓖跞菖c苦笑說，“母親和媳婦，得二選一了。從前我息事寧人，是心疼陛下，不想讓陛下為難，但是如今有人要我的命，我還息事寧人？沒了命，陛下倒是不用為難了，但是我如何能忍，我也不是真的一點氣性都無?！?/br>
    “我是陛下的妻子，在這之前，我也是我，一條人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