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惜覺悟來的太晚了些，王容與早起，還是感覺到了昨日那一下胡鬧帶來的苦果，喉間干澀難耐，鼻息帶火，全身綿軟無力。

    “娘娘，可要請御醫？”無憂擔憂的問。

    “不用，你去拿去熱的藥丸，我吃兩粒?！蓖跞菖c說。

    后妃請安時郭妃的春風滿面和王容與形成鮮明對比，王容與笑道，“郭妃今日氣色真好?！?/br>
    “娘娘的氣色也好?！惫f。

    “本宮今日打了許多胭脂，看來胭脂還是有些用處?！蓖跞菖c笑道。

    “娘娘的妝容好看，不瞞娘娘說，嬪妾在宮里，還偷偷學著娘娘的妝容，只是學不來娘娘的精髓?！眲㈧o說。

    “本宮哪里有什么精髓，只是日常憊懶，不喜濃妝，與眾就覺得有些不同?！蓖跞菖c說，“本宮覺得玉貴人的妝面是最好看，濃妝淡抹總相宜，相得益彰?！?/br>
    “妾的妝都是自己畫的?！敝苡矜眯φf，“長日無聊，便拿著鏡子對著光照，一次一次的實驗怎么畫眉怎么描唇好看，也算是有點小小心得?！?/br>
    “如此甚好?！蓖跞菖c撫掌笑道，“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女為悅己者容，咱們在后宮不就是要讓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讓陛下看著高興?！?/br>
    最后請安變成妝容探討會，同為女人，對妝容服飾這方面都有相同的愛好。

    芙蓉小聲提醒，該去給太后請安了，王容與笑道，“本宮要去慈寧宮了，你們繼續聊?！?/br>
    等送走了皇后娘娘，余下眾人面面相覷，突然沒了繼續聊天的興致，余下各自散去。

    昨日陛下給了皇后一個沒臉，今日再來看皇后的氣色好怎么看都像是強顏歡笑的勉強，兩宮太后也沒多說什么，早早讓她回去休息。

    王容與出了慈安宮，伸手扶住無憂，“摻我一把?！?/br>
    “娘娘?！睙o憂觸及王容與掌心火熱，驚慌失措。

    “無事，莫慌?！蓖跞菖c還有余裕笑道，“應該還能堅持到坤寧宮?！?/br>
    無憂攙著王容與，讓她大部分重量倚在她身上，王容與言行踱步，不墜皇后風度，無憂終始擔憂，表面也要裝作平靜無事。

    皇后的鳳輦在回坤寧宮的路上碰到陛下的龍輦，皇后要下輦行禮，王容與下了輦，靜立在一旁，等到龍輦靠近，才彎腰行禮。

    張成推開門撩開簾子，朱翊鈞見了王容與一眼，“皇后今日氣色真好?！?/br>
    “托陛下洪福?！蓖跞菖c安靜說。

    朱翊鈞哼一聲，張成放下簾子關上門，“起?！?/br>
    目送龍輦走出不過一兩步，王容與就要踉蹌往前倒，“娘娘?！北娙梭@呼，紛紛伸出手去。

    “噤聲?！蓖跞菖c喝道，她扶住無憂的手站定，讓自己不要倒下?！安灰@動了陛下?！?/br>
    “娘娘?！睙o憂說，“娘娘，就跟陛下服個軟吧?！?/br>
    “若陛下見了我這樣只說我是故意，我怕我真的會一病不起?！蓖跞菖c說。

    “回宮吧?！蓖跞菖c說。被攙扶著進輦車，王容與回頭看，雖然什么都看不到。

    到了坤寧宮，王容與不讓叫御醫，叫開了一壇酒，喝了兩盅，兀自蓋了被子去發汗。

    這一睡便是早膳和晚膳都沒吃，坤寧宮內緊外松，娘娘的情況沒一個人往外說。娘娘連御醫都不清，自然是不想讓人知道她的情況。

    王容與昏睡起來，意識昏昏，不知道此時是何時，此地是何地，“祖母知道我生病了嗎？”王容與問。

    “老太太不知道，小姐說要瞞著老太太，所以我們都沒說?！睙o憂見娘娘這樣，早就心如刀割，卻還要笑著說。

    “別讓她知道，她會擔心?！蓖跞菖c說，她是懂事的孩子，母親不是親母親，后院有祖母疼她，但是祖母年事已高，父親和哥哥們知道自己生病，也只會干著急，毫無益處。

    “小姐要快點好起來，不然老太太那我們就瞞不住了?！睙o憂忍著淚說。

    “我好累?！眱尚袦I從王容與的眼角滑落，“無病，嫁人好累?！?/br>
    “好累小姐也要忍著，小姐，天下的女人都要嫁人的，都要累的?！睙o慮抓著王容與的手說。

    王容與分辨了一下，“是無慮，對不起，把你們認做無病了?！?/br>
    “小姐，無病一定會找到的，她一定會回來的?！睙o憂說，“若我能替小姐病多好，若我能替無病被她家人賣走多好，我看著小姐受苦，一點用都沒有?！?/br>
    “不要說這樣的話?！蓖跞菖c說，她抓著無憂的手說?！叭绻悄銈儍蓚€下落不明音訊全無，我也會像擔心無病一樣的擔心你們?！?/br>
    “小姐，快起來吃點藥喝點水?！睙o慮說，“小姐餓不餓，廚房做了小姐喜歡的雪花丸子，小姐起來吃一兩個好不好？”

    王容與搖頭，“我吃不下?！?/br>
    “小姐，叫御醫吧?！睙o憂說，“這樣下去會病壞的?！?/br>
    “病壞了就好了，就隨他的心意了?！蓖跞菖c說。

    “小姐，陛下不想你病壞的，他只是在等你低頭，等你認個錯?！睙o慮說。

    “低頭？認錯？”王容與失笑道，眼淚還未干，卻笑起來，如果現在是個好人，恐怕要笑的先伏后仰，“好，我低頭，我認錯?！?/br>
    “柜子那有一個給陛下打的玉如意絡子，送到乾清宮去吧?！蓖跞菖c說。

    無憂知道那東西放在那，手胡亂在臉上抹了兩下，去找了那物，是一個小的玉如意掛件，玉如意上雕著荷葉蓮花，玉如意下是珠子串成云紋圖案，再下是長長的明黃穗子，是娘娘親手編的。

    無憂用盒子裝好，去找李肱，“把這個送到乾清宮去，是娘娘為陛下準備的新年禮物?！?/br>
    見無憂一副身家性命全部壓在這個小盒子上的表情，李肱不敢輕忽，小心接過就往乾清宮去。張成出來見李肱，“陛下帶著馮尚去翊坤宮了?！?/br>
    李肱苦笑，運氣這般不好，還能說什么。他遞過盒子給張成，“這是娘娘給陛下準備的新年禮物?！?/br>
    張成接過，“娘娘太犟了，這個時候也不知道好不好用了?！?/br>
    “好不好用另說，總之我們做了我們的事?！崩铍耪f。

    郭妃撒嬌癡纏挽留陛下在翊坤宮安置，朱翊鈞覺得心煩氣躁，母后又找他去說，昨日為何要當場傷皇后的臉面。是他要傷皇后的臉面嗎，他根本就沒想過要送郭妃回來，暈倒了請太醫就是，他送郭妃回來她就不用請太醫了？

    是皇后說讓他送回來了，他聽皇后的話，怎么就成了傷皇后的臉面，就是傷，也是她自己找的。

    皇后形容憔悴強裝無事，依他看來，她就是沒事，她就是裝的。在所有人面前都能示弱，是朕對不起她，偏偏在朕面前，一句軟話都不說，還要頂嘴。

    朱翊鈞覺得想想自己的心肝肺都要氣疼了，此刻也不覺得郭妃是解語花，便說愛妃安置吧，朕還有奏折未批，就走了。

    龍輦經過坤寧宮處，朱翊鈞叫停車架，馮尚不解，問陛下怎么了。

    朱翊鈞看他一眼，如果是張成在這就會說陛下是想去坤寧宮嗎？“去坤寧宮?！?/br>
    “現在?！瘪T尚說，“這也來不及去通知慈寧慈安兩宮?！?/br>
    “偷偷的去?！敝祚粹x說罷，干脆從龍輦上下來，“你們，繼續抬著龍輦回乾清宮，你們兩個，跟著朕去坤寧宮?！?/br>
    朱翊鈞另外點的兩個小太監，不等別人阻止，就往坤寧宮去，小太監里面挑著燈籠跟上去。其余人面面相覷，“小馮公公，現在怎么辦？”

    “怎么辦？”馮尚氣惱，“當然是聽陛下話，回乾清宮?！?/br>
    坤寧宮只皇后寢殿是亮著光的，等到陛下出現在正殿，坤寧宮人才反應過來迎駕，“皇后呢？”

    “陛下，娘娘已經睡了?！避饺卣f。

    朱翊鈞見這個大宮女堵著門行禮的架勢?！霸趺?？皇后睡了，朕來了她就不能起來迎駕？”

    芙蓉面有難色，朱翊鈞冷哼拂開她，一直往寢殿走去，宮人從東暖閣一直跪到寢殿，朱翊鈞進了寢殿，“皇后好大的架子，朕來了，也不過來迎駕？”

    而寢殿的人深深伏在地上，無人應和他，床上的王容與，面色不似常人，朱翊鈞發現不對，上前坐在床邊，去摸王容與的臉，一觸即離，面色陰沉，“你們都是死人嗎？皇后發熱這么嚴重，你們都不知道請御醫?！?/br>
    “陛下？”王容與被他發怒的聲音震醒，猶疑的問道。

    “你在發熱知不知道？身體不舒服不知道叫御醫嗎？”朱翊鈞氣道，“還是你要故意生病，好讓朕心生愧疚？”

    “是，我是故意的?！蓖跞菖c勉力借著朱翊鈞的手半坐起來，火熱的鼻息噴在朱翊鈞胸前，“陛下不是我說心寬體胖沒有把陛下放在心里嗎？我現在這樣，夠把陛下放在心里嗎？”

    “你就是故意要氣死我?！敝祚粹x道，“來人啊，去請御醫，快去?！?/br>
    “坤寧宮宮人，伺候皇后不妥，全部去領罰?！敝祚粹x陰沉著臉說。

    “她們照顧我沒有什么不妥，陛下憑什么罰她們？”王容與說。

    “你不要以為病了，朕就容你？”朱翊鈞恨道，“你看你好了，我怎么罰你！”

    “罰呀。難道陛下以為你現在就不是在罰我嗎？”王容與說，她頭發半散開披在肩上，總是粉嘟嘟笑吟吟的臉，如今慘白如紙，她總是活力十足，生機勃勃，從未見過她這般凄慘模樣的朱翊鈞，雖然說著狠話，但是到底心軟了，他半抱住王容與。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事嗎？朕的御賜之菜，你敷衍了之，若是朕真狠心罰你個藐視君恩之罪，有的是你受的?！?/br>
    “朕罰你了嗎？朕沒有。我覺得委屈，我想著你，用膳的時候想著你，賜膳給你，可是你不以為意，你敷衍的是賜菜嗎？不是，你敷衍的是我想你的這顆心?！敝祚粹x抱著她說著肺腑之言，“我來找你，你知道是哪里錯了，但你根本不來給朕道歉。朕從前想你送菜，你不送，朕生氣了，你就送了，你只是為了討好朕?！?/br>
    “你知道一百種方式讓我高興，但是一個都不用?！?/br>
    “朕的不開心，是否皇后一點都不以為意?！敝祚粹x說?！澳闶钦娌欢逓楹紊鷼鈫?？還是不在意?！?/br>
    “我怎么會不在意陛下?！蓖跞菖c流著淚看著他，“我跟陛下說過很多次，在這宮中，我能依靠的只有陛下一個。除了陛下，我還能去在意哪個？”

    “可惜陛下沒有當真?！?/br>
    第九十八章

    “陛下心里對我存疑，我怎么做都是錯，陛下來見我，要親見我在肚子飽了的情況下把賜菜都吃了，我吃了，陛下說我果然是裝飽，故意不吃賜菜。陛下走后，我吃藥卻是沒看見，從那天到現在，我每天都要吃藥，這些陛下又知道嗎？我送菜給陛下是陛下認為我是討好陛下，陛下認為我錯了，可是我送個菜表示我知錯了，討好陛下又怎么了？”

    “但是陛下不接受，陛下就這么不見我，我說我在宮里只能依靠陛下一個，陛下不理我，我滿心凄楚荒涼又去向誰說。我保持著面上的平靜，陛下卻說我不在意？”

    “是，是我藐視圣恩，每天都故意提前吃飽，就吃不下賜菜，為什么？難道我不知道那是天大的恩寵嗎？因為那賜菜是冰的，是涼的。我只是還把自己當個不懂事的女人，不喜歡吃，就不吃。因為我吃在嘴里，沒有感受到陛下說的在意，說的用心?！?/br>
    “坤寧宮到乾清宮的距離和乾清宮到坤寧宮的距離是一樣的，我會細細叮囑，菜送到御前一定要是熱的，陛下大概就是手一揮，諾，把這道菜賜給皇后?！?/br>
    “陛下如何說自己有心，又為何說我無心?！?/br>
    “我寧愿我無心，就不會這么笨的讓自己病倒，我現在身體受到的苦楚，只有我自己一個人承受，而陛下，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也許知道了也不以為意，又要笑我惺惺作態，我什么做都是錯，我死了算了?！?/br>
    王容與太過激動，揪著朱翊鈞的衣袖，說了她清醒時絕對不會說的話，最后還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朱翊鈞抱著她十分焦急，“御醫呢？怎么還沒來？”

    許杜仲睡在床上被人拉著來給皇后娘娘看病，“是憂思過慮，風寒入體，先開點藥，要是明早退熱，就無大礙?！?/br>
    “那皇后現在還不醒？”朱翊鈞急道。

    “陛下，娘娘現在不醒是好事啊，直接睡著了休息到明天?！痹S杜仲說，“若是現在醒了，萬一睡不著，也是影響皇后娘娘鳳體的康裕?！?/br>
    “你今天別回去了，就在坤寧宮，隨時看著皇后的情況?！敝祚粹x道。

    “是?！痹S杜仲說。

    梅冬去乾清宮叫了寶璋姑姑過來，勸說陛下回宮歇息，“陛下，陛下若擔心娘娘明早再來就是，如果陛下今日留在坤寧宮，本就不多的人手還要來照顧陛下，照顧皇后娘娘的人就少了。再有，皇后娘娘有疾，陛下再留在坤寧宮也與規矩不合?！?/br>
    “朕擔心她?！敝祚粹x說，“皇后病了，為何不請御醫，如果朕今晚上沒來坤寧宮，你們就準備讓皇后這么病著是不是？”

    坤寧宮宮人跪了一地，朱翊鈞拍桌說，“現在皇后未愈，朕便留著你們的狗命，等到皇后好了，朕再來追究你們的過錯?！?/br>